第二章 季香和助手申有楚乘着传染病研究所派出的专车,以最快速度赶到了茅坪。 崎岖山路,耽误了他们很多时间。他们到达茅坪时,天已快黑了。乡卫生院有 个姓陈的四十多岁的大夫在那儿等着他们。季香见到陈大夫时,第一个印像就是陈 大夫有严重气管炎,因为陈大夫喘气声音粗得吓人。 若按季香的意思,就要直接进村为村民做检查,但是申有楚建议,为谨慎起见, 最好不要急着进村。季香见他一脸犹豫神气,不好拂逆他的意思。陈大夫就带他们, 在离村子约有一公里的地方,找了一个土地庙作为了临时检查所。 季香让申有楚在土地庙做好准备,自己先进村去挑几个症状最明显的病人来做 检查。申有楚心里虽然巴不得由她进村去叫病人,但作为一个男同志,嘴上却不得 不装装样子,“我去吧。你在这儿等着。”季香说,“不了,还是我跟陈大夫去。 你在这里做好准备。”申有楚又假意争了几句,见季香执意不肯,于是巴不得 地说,“那我就在这儿准备好检查工具等你们。你小心一点。” 这一点不用申有楚吩咐,作为一名有丰富经验的传染病专家,季香知道面对一 种未明底细的传染病时该做些什么,这是绝对大意不得的。她在车里就早已把防护 服穿好了。 季香在陈大夫陪同下,向茅坪村走去。季香见这位乡卫生所的大夫浑身上下没 有一点戒备,只在嘴上戴了个口罩,不由问他为何不穿上防护服。陈大夫看了看她 身上那米黄色、带树脂面罩、拥有自备呼吸系统和空气过滤装置的防护服,笑着摇 了一摇头说,“我们乡卫生所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有钱买这玩意儿?我还是头一 次看见这玩意儿呢。”停停才又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你这样子进村,跟个外 星人似的,会引起村民恐慌的。他们心里本来已够慌乱的了,不要弄出事来。我去 叫几个村民来给你们检查就是。” 季香未及答话,陈大夫已阔步而去。月亮冉冉飘出山头。在山区皎洁的月色下, 季香看着陈大夫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惭愧。 不大工夫,陈大夫领了几个村民过来。季香看见在他们后面还稀稀拉拉跟着另 外一些村民。季香见他们朝自己走过来,心里有些紧张。这时只见一个小个子男人, 把跟在后面的村民拦下。他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些人站在那儿朝季香站的地方张 望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慢慢转身回村去了。季香问陈大夫那位小个子男人是谁, 陈大夫回头望了一眼说,“是他们村支书赵小驹。” 当这些村民走近时,季香又产生了一个印像,这些村民好像都患有气管炎,而 且比陈大夫还严重。她觉得很奇怪,心想,难道气管炎是这个地方的一种地方病吗? 当他们在应急灯下为村民做检查的时候,陈大夫说,“我已给他们做过初步检 查,不是流行性感冒什么的。我还抽了一部分村民的血,送到区里医院做了检查, 县医院说不是肝炎,也不是肺炎。他们说搞不清楚是种什么病,所以才请你们出马。” 说完,他就说现在既然季香他们来了,用不着他了,他该回家去看看了,原来 他已有两天没着家了。 季香说,“你稍等一下,回头我给你也检查一下。”陈大夫笑道,“我没事。” 季香说,“小心无大错。你自己不在乎,不要害了你亲属。”陈大夫听了一愣, 笑笑,有些尴尬地在一边坐下来等候检查。季香见了陈大夫的神情,知道自己说话 又孟浪了,不禁在心里责备自己,下午就已险些惹得马平格大光其火,马平格好歹 总还是家里人,跟人家说话怎么也好这么造次呢?想着,她朝陈大夫抱歉地笑笑, 想说什么。陈大夫似已明白她的意思,大度地挥了挥手,让她忙自己的工作。 随着检查的进展,申有楚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峻,村民见了,不禁都紧张起来。 季香见状,示意申有楚放松一些。当申有楚为陈大夫做检查的时候,季香把村 支书赵小驹叫到一边,问他这病是从什么时候起的?是怎么发起来的?赵小驹往她 面前一站,比她还矮着半个头,但是赵小驹稳重的举止,使季香相信,自己面前的, 是一个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 所以她直言不讳地说,“你们得的病很危险。”赵小驹拿出一支不带把儿的卷 烟,问季香可不可以抽。季香让他担抽不妨。赵小驹点着了烟,才抽了两口,就剧 烈咳嗽起来,咝儿咝儿地倒气,好像就要背过去似的。 季香忙轻轻给他捶背,让他拦住了。他喘了好一会,才稍觉平息,哑声问道, “有多危险?”季香说,“非常危险。这么说吧,你想有多危险就有多危险。你可 以往最危险的地方想。”赵小驹说,“我这辈子经见的险事也不止一桩二桩了。” 季香说,“可这次是你们全村都危险。” 说着,她有些犹豫,不知下面的话该说不该说。赵小驹瞧出来,让她但说无妨, 季香踌躇了一下说,“我不会讲话,我要说得你不爱听,你不要见怪。我这么跟你 说吧,闹不好你们可能全会毁在病上。”说完,她担心赵小驹会承受不住,紧张地 瞅着他。谁知赵小驹惊了一下,即刻又恢复了平静。 赵小驹闷闷地说,“我早看出来了。几天工夫,村里老老少少已死了七八口。 没想到一个几百年的村子,山洪泥石流都没毁了它,现在却要毁在这怪病手上。 这倒底是种什么病?”季香摇摇头说,“眼下还说不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毒。” 赵小驹沉吟道,“这病具体从什么时候发起的,我说不好。我只知道,我们村 最早得这种病死的是赵长禄,跟在他后面死的叫大眼螺。他们俩一块儿搭帮贩黄沙。” 季香说,“最近一个死的是谁?”赵小驹说,“是一个小孩,今儿晚上才死的, 就在你们来的前一个小时不到。”季香说,“下葬了吗?”赵小驹说,“葬了。按 我们这儿的风俗,死了人该停丧七天的,就算是小孩,至少也要停丧三天。不过我 们担心传染,所以现在是人一死就埋。”季香用试探性的口气说,“能不能把这孩 子掘出来?我想解剖检查一下。” 赵小驹听了,立刻将一颗把脑袋摇得拨浪鼓般地说,“这绝对不行。孩子的父 母不会同意。我们这儿讲究入土为安。葬了再掘出来,全家人都会走背运的。” 季香说,“麻烦你说服他们。”赵小驹仍旧摇头说,“山里人迷信大,不轻易 听人劝的。” 季香知道有些乡村,尤其是像茅坪这样偏僻的乡村,风俗之顽固,外人难以想 像。她知道自己绝对胡来不得,否则会引起大麻烦,所以急得搓手,在地上打转。 季香诚恳地对赵小驹说,“赵支书,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孩子非掘出来 不可。我必须马上对他做解剖检查,这样才有可能找出病因,找出治疗方法。” 赵小驹闷头抽烟,许久把烟头扔在地上,拿脚尖辗灭,说道,“我也知道你是 为了我们茅坪人好。行,这事我做主了。是你跟我们一起去,还是我们掘了给你送 过来?”季香感动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吧。”赵小驹上下一打量她,笑笑说, “还是我们掘了给你送来吧。你这身打扮去不方便。” 季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都让防护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红了一红, 便不言语了。 赵小驹刚走,季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出土地庙说,“赵支书……”赵小驹 说,“叫我老赵。”乡下人自称老赵,听起来颇有些滑稽色彩,看来是赵小驹从官 场上染来的习气。要搁在平时,季香准保会笑起来,这时她却没有心思笑,对赵小 驹说,“老赵,告诉村里人,这些日子不要出门串亲戚,绝对不要离开村庄。”赵 小驹明白她的意思,却半晌才说,“你是怕传染别人?”季香点点头。 赵小驹喃喃地说,“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茅坪人会成瘟神。”季香听得出他内心 的痛苦,欲加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谈起。赵小驹笑了一下说,“行,在你说我们可以 刑满释放之前,我让他们不要四处乱窜就是,免得把晦气捎给别人。”季香叫了一 声,“老赵……”赵小驹摆了摆手,意思让她别说了,样子有些烦躁。 但是季香该尽的职责还是得尽,所以仍旧问道,“这几天村里有人出外吗?” 赵小驹说,“这两天就要收谷子了,没人出门。”忽然想起说,“哦,可能有 两个人出村。这两人都是村里的闲汉。听说昨儿往广东贩山鳖去了。”季香大吃一 惊,忙问,“他们是昨儿什么时候动身的?”赵小驹摇头说,“这我不太清楚。我 去问问看,也许有人知道,转头我来告诉你。” 赵小驹顺着田塍踽踽回村去了。季香望着他瘦小的背影,心里想着那两个往广 东贩山鳖去了的村民,心想,要是他们也和其它村民一样,身上携带着病毒,那热 闹就大了。 她忧心忡忡地回到土地庙时,申有楚已给陈大夫做完检查。看见她进来,申有 楚用下颏点了一下坐在一旁低头不语的陈大夫。季香明白陈大夫未能幸免。 当茅坪的传染病开始大规模发作时,把人抬到乡卫生所,却谁也不肯出面救治, 叫乡卫生所的人到村里看病,更是没人愿去,只有陈大夫自告奋勇,为茅坪人跑前 跑后。如果不是有陈大夫坐镇,病急乱投医的村民,还不知道会把传染源扩散到什 么程度,那么他们今天将要面临的,肯定会是一个更为混乱的局面。陈大夫是一个 很有职业道德的乡村医生,所以季香很为他难过。 -------- 书连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