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阮仲枋果然不负所言,按时让人将四百多剂吗啡和一百七十多剂杜冷丁送到茅 坪,交给了季香。这时是次日早晨六点刚过一点,太阳才从狗脚山爬上来,空气清 新得像刚洗过一样。虽然这些吗啡和杜冷丁远不敷使用,但是想到阮仲枋总算言而 信,季香心里还是多少好受了一些。 与吗啡和杜冷丁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封王喜颜托转的信。季香看见信封是用日 文写的,心里很奇怪,因为她不认识日本人,也不记得有学日文的朋友。这信会是 谁写给她的呢? 她这么想着,一边拆开信。日文她看不懂。她看见信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 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胡子拉茬,面皮浮肿,显得肮脏憔悴,脸上还有一些伤 痕,好似受过许多折磨似的。 信封里还附有几张陈旧发黄的纸张,文字她虽然不懂,但是那些符号她却能看 懂,因为那都是一些医学符号。这几张陈旧发黄的纸张和那个年轻男人的照片,使 她猜想这封信一定很重要。 她把信收好,带着吗啡和杜冷丁走进村子。她存着一个私心,想先给赵小驹打 针,以报答赵小驹的深明大义。但是赵小驹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由赵小驹领路, 季香穿着一身防护服在茅坪走街串巷,给其它一些人打了针。她并没有将阮仲枋捎 来的吗啡和杜冷丁一扫而光。她私存了几支,以备不时之需。 偌大一个村庄静悄悄的,村巷里阒无人迹,甚至连一条野狗都看不见。季香觉 得,偌大一个村庄就好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她心里很难过。赵小驹要送她回 土地庙。季香见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一张脸皮几乎憋成了茄色,坚决不要他送。可 是赵小驹不肯听,坚持要送。季香拗不过他,只得由他。 走到村口,赵小驹偷偷问她他们还有几分希望。季香这才明白他坚持送她的用 意。 赵小驹让她说实话,说他能扛得住。面对赵小驹慈祥的目光和忠厚的面庞,季 香感到脸上发烧。她回避着他的目光,一边闪烁其词地说,“你放心。我们正在努 力寻找治疗办法。你不会有事的。”赵小驹听了笑了一笑说,“我有事没事没有关 系。我黄土都埋到了脖子梗儿,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都没有关系。”他回眸凝望着身 后的村庄,深沉地说,“我是担心……”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叹了口气。但季香 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泛泛地说了几句空话,连自己都觉得十分虚伪。 季香向戒严部队要了一辆车赶往城里。她知道在城北有个翻译公司,专门承接 各种中译外、外译中的活儿,是一些水平很高收入却很低的离退休老知识分子为了 补贴生活同时发挥余热办的。她把日文信和随信捎来的资料一并交给上,叮嘱是急 活,让他们马上译出来,她愿意多加钱。 有一个留着花白平头戴副厚老花眼镜一副学者模样自称姓刘人都称做刘教授的 老头看她说得焦躁,便道,“你要是实在着急,你坐下来,我给你现场翻译。” 季香知道这是很困难的事,迟疑道,“这样行吗?”刘教授说,“我这样了一 辈子。”就让她坐下来,自己靠在桌边翻译给她听。 刘教授果然不凡,信口译来,简洁流畅,一点嗑巴都不打,就像一个好学生在 背一篇背熟的课文一样。憘拤 季香女士,首先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我冒昧地给您写信,是因为看到了您在 国际互联网上发出的求援信。请让我首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池野沼明,日本国国 民,二战时曾是旧日本军队中的一员,在军队中担任医学研究工作。我想我或许对 现在正在困扰您并给贵市茅坪村民们造成重大灾难的病毒略知一二。 此事说来头绪繁杂,简略一点说,二次大战时期,日本军队中的许多医疗队都 同时兼有负责研究细菌武器的使命,有些医疗队甚至就是专门为了研究细菌武器才 成立的。我曾经就是这样一支医疗队的一名研究人员。一九四一至一九四二年间, 我所在的医疗队在贵国东北盘锦一带活动,一年四三年中旬始迁至贵市茅坪村一带 驻扎。驻扎时间一直持继到一九四五年日本国投降,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一九四四年,随着日本军队在太平洋战争中的失利。为了挽救败局,日本军部 给所属各医疗队和医疗研究机构都下达了一个紧急命令,命令加强细菌战武器的研 究和开发,并要求在一九四四年底,最迟不超过一九四五年春,研究出一种具有强 烈传染性和足够活力,促以造成敌方人员大量死亡和伤残的细菌武器。 我所在的医疗队也同样接到了这样的命令,并积极贯彻执行了这一命令。但是 由于经费原因以及研究力量的不足,直到一九四五年七月,才开发出了一种符合军 部有关部门要求的病毒。 经试验证明,此种病毒对人体血液具有强烈破坏性,可以有效分解人体血液中 的血红蛋白,破坏人体血液的溶氧性和输氧性,最后致人窒息而死──与你们现在 从茅坪村村民身上所看到的症状极其相似,这就是我之所以怀疑你们在茅坪村民身 上所发现的病毒即是我曾经所在的那支医疗队开发的那种病毒的原因所在。 因为这种病毒是在茅坪附近狗脚山上的一个地方培养出来的,而且是用当地狗 脚山出产的一种山蝾螈和当地大南河中一种多毛水生昆虫所携病菌,进行基因重组, 加以人工催化变异培养出来的,同时也因为这种病毒传染起来,就像疯狗跑得一样 快,所以当时我们给这种病毒取名为狗脚菌。 狗脚菌研究成功后,有关部门尚未来得及使用,日本国已宣布战败投降。当时 为如何处理善后问题,医疗队领导之间曾经发生了激烈争吵。有两种意见,一种意 见是要彻底销毁这种可怕的病毒,另外一种意见是开发一种新型病毒非常不容易, 必须把这种病毒有效保存下来,以便将来有机会时再取出使用。坚持后一种意见的 是我们这支医疗队的队长浜颜俊秀,这是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又是当时我们 医疗队的最高领导,最后他的意见占了上风。 浜颜俊秀指示我们先将这种病毒的提取液贮存在两个约有十余厘米高的茶褐色 厚壁玻璃瓶中,之所以要用这种颜色的玻璃瓶,是因为这种颜色的玻璃瓶不透光, 阴暗的环境比较适合于病毒的保存。这两个茶褐色厚壁玻璃瓶最后被装入了一个一 尺见方的小铁盒中,并最终由浜颜俊秀亲手抛入了大南河。浜颜俊秀之所以选择将 其抛入大南河,是因为他认为大南河水深流急,不易被人发觉,同时也是为了避免 万一将罪证落入敌方手里──当时我们都认为这样做应该说是很安全的,因为铁盒 含镉,具有防锈蚀功能,估计百年之内不可能蚀穿,不知这种病毒是如何流传出来 的?是否是因为抛在大南河中这只小铁盒被人捞起,并错误打开? 我所在的医疗队在开发出这种病毒后,曾经进行过一次秘密的人体试验。实验 对象包括一些被俘的八路军,也有一些平民百姓,共计三十八名。为了保密,这些 实验对象都是由日本军队从平峡以外的地方抓来并秘密送到研究基地的。在此次实 验中,其中三十七人先后死亡──因为当时日军军部一再强调的只是新型病毒必须 对敌对一方具有催毁,所以我们并未按常规同时进行防疫研究。 在实验过程中,曾发生过一次实验对象集体逃狱事件,当时有十七实验对象同 时出逃。宪兵队当即抓回来了其中十一人,后来又在周围山上找到了其余五人的尸 体,只有一人下落不明,后来也一直没有找到。我们曾经怀疑此人已经逃脱(虽然 这似乎不太可能)。此人当时在试验对象中编号为3号,当年是二十七岁,档案上 说此人是一个八路军的排长。 这就是我信中照片上那人。这张照片是从当时我们秘密偷带出来的实验档案中 剪下来的。如果此人当时果然逃脱,那么此人将是那场残无人道的实验的唯一幸存 者。果真如此的话,此人有可能是破解这种可怕病毒的一个线索。不过我个人认为 此人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 必须承认,日本军队,包括我自己和我们医疗队的全体同仁,当年在贵国的所 作所为是十分可耻的。几十年来,我一直在为自己当年的行为而深深自责。此信就 是在良心的不断谴责之下完成的。写完这封信,一点也不能解脱我的内疚和自责。 我必须为我年轻时在贵国的不道德行为向贵国政府和人民道歉、谢罪,并同时 代表我的同仁们向贵国政府和人民道歉、谢罪! 随信附上一些当年的研究资料,并不完全,不知对您是否有帮助。憗拤信的落 款是一个罪人。 季香听完池野沼明的来信,方始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想不到这场 祸水的根子竟远在半个世纪前!造孽者竟是当年的日本侵略军! 同时她心里又很感叹,心想,池野老头大概还不知道,由于毁林开荒,昔日流 水汤汤的大南河如今已成了泥鳅沟了,要不然,那该死的铁盒也不至于为祸人间。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刘教授已坐在桌前给她进行书面翻译了。季香等不及,告 诉他译信自己回头来取,付过翻译费用,立刻打的赶往张维景那儿。 在出租车上,她给王喜颜打了一个电话,把池野来信的事告诉了他。然后又给 戒严部队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赶快派人到村中找找看,看看有没有如此这般的一 个铁盒子和两个茶褐色玻璃瓶子。她让他们找到后立刻打电话告诉她。 -------- 书连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