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享受一下 “我习惯了,”詹姆斯说。“我在伊顿的房间也那样,不过只有这里一半大。” 他环顾四周,墙纸上印着玫瑰花,跟屋外长的那些还挺像。一个整洁的小铁床,原 木地板上,铺着一条色彩鲜艳的地毯。靠近浅蓝色的门边,有个抽屉柜,上面立着一盏 油灯,傍边的花瓶里插着一蓬水灵灵的野花。 “我很多旧玩意恐怕都在这里,”麦克斯指着书架上的一排排旧书说。詹姆斯看到 了一些熟悉的题目--《金银岛》、《福尔摩斯历险记》、《热带丛林》、《索罗门国王 的宝藏》。另一个架子上有一排彩色泥塑:两条狗、一只猫、一只猴子和一条龙。 “这是游园会上射击比赛的奖品。”麦克斯说,“那时,我大概就是你这个年龄吧, 瞧……”他指给詹姆斯看一幅油画,上面画着一头雄鹿。“这是我的作品。” “你自个儿画的?”詹姆斯微笑着问。 “是啊,曾经幻想自己是艺术家呢。战前,还在德国学过一阵子……结果什么也没 搞成。” 詹姆斯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景色:宽阔的、浅浅的河流,还有对岸的树林。 “想钓一把试试吗?”麦克斯过来跟他站在一起,“看看我们能不能搞几条芬诺克 当午饭。” “芬诺克?” “就是海生鲑鱼。从大西洋来的。眼下的水流正好啊。河里有了鱼才有活力嘛。前 几天刚下过一场好雨,河水猛涨,也更加清澈了。” “我不太懂钓鱼,”詹姆斯抱歉地说,“跟我谈这个,就像跟我说日本话一样。” “别担心,孩子,我会把你变成一个渔夫的。这条河多棒啊。” “对……真好。” “你知道,詹姆斯,你可以看着一条河,可以在河边走,可以把它画下来,可以朝 河里扔石头,可如果你想跟河流融为一体,那就得钓鱼。当你站在河水里,用诱饵钓鱼 的时候,你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了,你好比一只苍鹭、一只翠鸟,你对河流像老朋友那 样熟悉。有时你会出神,站在那里,几乎忘记自己在干什么。忽然,哗的一下,鱼咬钩 了,鱼竿沉甸甸的,在你的手里晃来晃去,像一条狗在摇头,然后,就剩你和鱼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叔叔给詹姆斯示范钓鱼的初步要领:怎么穿线、怎么系钩,下 钓的时候,先得把鱼线朝肩后甩,再向前用力一挥,就像举着锤子在墙上打钉子似的, 这样,鱼线才能在河面上飞出去,让诱饵正好落在你预想的地方。 詹姆斯喜欢学钓鱼,可等鱼上钩真叫人心焦。有一次,他觉得像是有鱼咬钩,可一 下又滑脱了。麦克斯那边甚至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就是钓鱼,”麦克斯说着在岸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你永远不知道 会发生什么。我想,如果每次都保证能钓到一条鱼,你很快就觉得没劲了。” 詹姆斯不以为然,什么也捞不着,不是太让人失望了吗。麦克斯贪婪地吸着烟,脸 上掠过一丝快乐,接着又剧烈地咳了起来,身体缩成一团,让人看得心疼。詹姆斯以为 他咳不停了,可麦克斯终于缓过气来,他咳得眼泪也出来了,又用手帕擦了擦嘴唇,看 着手里的香烟,声音嘶哑地说:“这玩意对我那可怜的肺没什么好处。” “那你为什么不戒掉呢?”看麦克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詹姆斯忍不住问。 “真是的,为什么不呢?因为太晚了,破坏已经造成了。我反正离死也不远了,” 麦克斯说着,又是一阵急风暴雨似的咳嗽,“所以呢,我干吗不……享受一下……趁我 还活着……” “我想我永远不会抽烟。”詹姆斯说。 “那多好……”麦克斯喘着气说,“这就是年轻人的信心。你知道,詹姆斯,我小 时候对许多事情也非常肯定,可悲的是,等你长大了,信念就崩溃了。生活总爱耍花招, 暗地算计人。我是战争年代抽上烟的,大伙都抽,当时可管不了许多,哪怕我们知道香 烟会杀人,也照抽不误,因为死亡是我们唯一确定的事情,我们琢磨,就是不抽烟,也 早晚会死在某条肮脏的战壕里。” 詹姆斯觉得自己没碰上战争,真是幸运。他无法想象打仗的局面,动不动就得杀人, 没准什么时候就被别人杀了,这可怎么办。 “我爸从来不说打仗的事。”他说。 “谁也不想说,忘了最好。可对我来说,战争就有点复杂。我是一点都不能说的。” 麦克斯朝詹姆斯扬了扬眉毛。 “什么意思?”詹姆斯问。 “我在战争中干的许多事情都是保密的。” “我爸也暗示过,”詹姆斯说,“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我想,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都瞒了这么多年了。我就是人们所说的间谍。” “真的啊?”詹姆斯说,“一个间谍,多刺激呀。” “你这么想?成天提心吊胆就算刺激吗?当时我可没这感觉,就觉得害怕,从早到 晚担心。我是在法国受训的。我负过伤,但不太严重,腿里吃了颗子弹……看,这里。 麦克斯卷起裤腿,给詹姆斯看他膝盖上面一块凹进去的伤疤:“子弹从这里直穿过 去,一下就把我撂倒了。后来,在医院治疗的时候碰到个人,我俩聊了起来。他们在找 一个会说德语的人,我战前在德国呆过,正好符合他们的要求。” 麦克斯说着说着,就顺着思路走进了自己的世界,他也不看詹姆斯,凝视着远处的 河水,仿佛在自言自语。詹姆斯意识到,叔叔现在说的话,肯定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好 像他趁着还有时间,试着在打开自己记忆的大门。他对詹姆斯说了自己的简历,他如何 被提升为上校,他受过的训练:密码、暗号、毒药、徒手格斗、伪装文件、协助他的间 谍网,他还说自己曾经被一艘船只秘密带到敌后,那里,他伪装成一个名叫海尔·格卢 曼的铁路工程师,详细记录火车的运行。他描述了自己伪装成别人,一天天捱着,祈祷 着不要暴露,每周把情报通过联系人偷偷带回法国.他突然停下不说了,只是坐着,静 静地凝望着河水。 “后来呢?”等了好一会儿,詹姆斯问,“你被抓到过吗?” 麦克斯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有点惊讶,仿佛已经忘记还有詹姆斯在身边。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麦克斯说,“改天再说吧。走,我们得回家了,查蔓还当 我们出什么事儿了呢。” 查蔓午饭时烤了只鸡,又做了煮萝卜、土豆和嫩白菜,蔬菜都是刚从地里新摘的, 看得人爽心悦目。詹姆斯每一口都吃得津津有味。吃过伊顿的垃圾之后,这些东西吃起 来,简直像天堂里的食物。 这时,查蔓姑姑把一个大大的苹果馅饼端了上来。詹姆斯问:“你知道一个叫阿尔 菲·凯利的男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