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浪漫和刺激 乔治瞄准了牡鹿的前腿,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该怎么做,嘴里喃喃自语,“瞄准前腿,往上推,开火……” 他十分紧张,屏住呼吸,本想稳住枪托,再缓缓扣动扳机,可鹿又跳开了。乔治嘘 出一口气,暗暗骂了一句。他知道,要是让这头鹿跑掉,老爸肯定会暴跳如雷。 没办法,他只好再次瞄准目标,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 他感到枪托在肩膀上撞了一下,听到那致命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睁眼一看,牡鹿 不见了。 打偏了吗?它逃跑了吗?如果只是打伤了它,那岂不更可怜? “干得好,孩子,干得好。”老爸拍拍他的背,把望远镜递给了他。 乔治接过来朝山冈上一扫,终于发现了牡鹿的尸体。 “一枪命中,”麦克索尼点头认可,他们仨爬上山坡,朝猎物走去。 海烈波勋爵在牡鹿的尸体边蹲下,察看着它胸腔的伤口。 “子弹直穿心脏,它什么也没感觉到,就死了。”鲜血从动物的皮毛里渗出来,勋 爵用手指沾了,站起来涂在乔治的脸上。 “第一滴血。好孩子。” 乔治眨了眨眼睛,那血又粘又烫。 麦克索尼对他笑了笑。“现在,你看起来真像个印第安人了。”他说。 麦克索尼给死鹿剖腹,取出内脏,然后,把它拖下山去,驮在一匹备用的小马背上。 那是六个月之前,也就是去年十月发生的事情,现在,牡鹿的头颅挂在城堡餐厅的 墙壁上。乔治·海烈波看着它,望着它呆滞的眼睛,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记得那天,在 蒙蒙细雨里走下山坡,鲜血从脸上淌下来,流进了他的眼睛和嘴唇,一个念头不住地涌 上心来。 他想念妈妈。 他迷茫、孤独、困惑,非常想念妈妈。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再也无法把它从脑海里赶走,他从来没有如此思念妈妈。 都是这城堡闹的,阴沉、黑暗,狭小的窗户、笨重的高墙,他恨透了。当然,一开 始,他还挺喜欢这里,尖塔、长堤,还有那么多拐弯抹角的秘密通道和暗室,对一个小 男孩来说,该是多么浪漫和刺激的地方,他想象着骑士、打仗,身穿方格呢短裙、挥舞 双刃大砍刀的高原勇士,总之,这是个好玩的地方。可他从来没有玩伴,渐渐地,他对 自己的单人游戏失去了兴趣。现在,对他来说,城堡不像个家,反像个监狱。这里什么 都不舒服,也完全没有温暖柔软的东西。眼睛所看到的,只有墙上的枪、动物尸体、呆 板的鱼,还有笨重的巨型家具,叫人难以亲近。周围只有男人和男人的用具,连厨房里 也充满了男性的气息。 由于墙壁的厚度,餐厅里四季常温。冬暖夏凉,可不管怎样的季候,壁炉里总烧着 原木。虽然并不冷,乔治还是打了个寒战。 壁炉两边各立一副盔甲,上方挂着一幅油画,因年代久远,色彩有些暗淡。画面上 充满了维多利亚式的残暴,主题是主人偏爱的“屠杀”。圣经中,希律王曾警告说,未 来的犹太国王将在伯利恒诞生,就下令杀死那个地方所有两岁以下的男孩。油画描述的 是:一队半裸的罗马将士身披战袍,举着长矛短剑,袭击一群妇女和儿童。女人绝望地 尖叫着,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画面中央,有个士兵抓着一个男孩的头发,脚下还踩着 好几个婴儿。 乔治不住纳闷,这样残暴的油画挂在餐厅合适吗?可父亲其实很少有功夫看画,乔 治倒是时常端详,因为画面上有女人。 那女人站在画的一侧,她的脸夹在两道银色刀刃之间,依稀可见,她的表情中有一 种…… 他没有母亲的照片,没有什么可以掂记她,只有这画上惊恐的女人,才让他想起自 己的母亲,乔治越来越郁闷。 五年前,他和老爸离开美国移居英国时,撇下了妈妈。海烈波勋爵直截了当地对儿 子说:“你再也见不到你妈了。” 当时还是严冬,他们乘坐的豪华巨轮正在阴冷的大西洋上穿行,父子俩在甲板上散 步。那是个风雨交加的早晨,冷雨抽打着甲板,巨浪在船体上撞击、飞溅,像炮火般隆 隆作响。甲板上空无一人--谁会如此疯狂呢--可海烈波勋爵坚持,无论风吹雨打,作为 锻炼,每天早晨必须在甲板上走五个来回。乔治晕船晕得很厉害,走着,走着,不时地 要奔到栏杆边呕吐,可无论是天气,还是儿子的身体,都无法影响老爸的决定。他们本 来可以享受阳光明媚的下午,在纽约的中央公园里谈论心爱的棒球。 可眼下,他们却在巨浪翻滚中谈论乔治的母亲。 “她是个软弱的女人,”他在狂风里吼道。 “你这么说她,好像她已经死了。”乔治可怜巴巴地说。 “对你来说,她就是死了,”老爸毫不留情地说,“我们的生活中不需要女人。” 乔治对整个事态似懂非懂,他被挡在外面,只能从自己的保姆那里听到只言片语。 老爸不准他看报上的消息。他只有趁老爸埋头工作时,从垃圾桶里翻出报纸,偷看上面 的有关报道。 他只知道有一桩法律案子,涉及到另一个人,也就是他母亲的情人,父亲请了最昂 贵的律师,得到了乔治的监护权。 乔治起先不太明白监护是什么意思,可他很快知道,这将意味着,他要跟父亲在一 起生活,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乔治那会儿还小,不太懂事。他崇拜父亲,也乐意跟他在一起,多年来,他并没有 想念那个留在美国的女人。可是,自打那一天,他从脸上擦掉牡鹿的血迹,看着麦克索 尼和老爸在草丛里拖着那头死去的野兽,他发觉自己心里有个地方空落落的,好像身上 某个部分被抽掉,再也没有了。 他无法跟父亲谈这些,跟谁都不能说,怕被人骂娘娘腔,这是最大的侮辱。有一次, 他梦见了母亲,半夜里醒来,又伤心,又害怕,再也睡不着。隔天吃早饭的时候,他把 这事告诉了父亲,结果招来一顿痛打。父亲教训他:“让这荒唐的念头见鬼去吧!” 此刻,乔治坐在大厅里吃晚饭,记起了那顿暴打,多冤哪,谁能控制自己的梦啊! 长长的黑橡木餐桌边还有两个人,父亲坐在另一头,旁边坐着帕苏·福兰德博士, 一个苍白消瘦的科学家,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才三十多岁,一头金发已掉得稀 稀拉拉。帕苏是唯一跟他们一起吃饭的外人。海烈波勋爵干起活来没日没夜,他喜欢在 晚餐时跟帕苏讨论工作进展。 帕苏·福兰德在德国出生,有一个爱尔兰父亲和俄国母亲。他父亲为德国军队工作, 在战争期间,曾经研制过用于战壕的化学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