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关不住的邦德 “不会,”叔叔朝詹姆斯眨了眨眼睛。 “詹姆斯,我明早帮你打理午饭,”查蔓出去时说,“再给你备个急救箱,晚安。” “我懂你的意思,”查蔓走后,詹姆斯说,“有时候,我也讨厌睡觉,总觉得会错 过什么……” “记得我跟你爸小时候,”麦克斯说,“我俩决定整夜不睡,想尽办法让自己醒着, 可最后,两人都睡着了,当然,到了早晨,我们还假装自己没睡。” “我真想象不出,你跟爸像我这般大的时候,会是啥样,”詹姆斯说。 “哦,你得相信,我们也曾经是孩子啊!在孩子之前,我们还是婴儿呢……再之前 嘛……我们是你爷爷眼睛里的两道光。” 麦克斯凝望着炉火,詹姆斯看着他。在那又黄又皱的皮肤下面,在那双阴云笼罩的 眼睛背后,他仿佛看到了叔叔小时候的样子。 “长大是件滑稽的事情,”麦克斯说,“说起来谁也不信,我老觉得自己还小,然 后一照镜子--那是谁?--好像有个魔术师在夜里把我偷走,变了个老头子回来。你也会 这样的,詹姆斯,终有一天,你会变成我这样的老头子。” “你才不是老头子哩。”詹姆斯说。 “我觉得是,”麦克斯说,他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咳了几声。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俩坐在那里,互相做伴,直到麦克斯再次开口。 “你想过长大后干什么吗?”他问。 “没怎么想过。”詹姆斯说。 “当兵,当个赛车手,还是渔夫?” “不知道,可能是探险家吧,我喜欢看世界。” “有志气。” “或像你一样,当个间谍。”詹姆斯说。 “哦,”麦克斯应了一声,马上转换了话题。“你今天开车,练得不坏呀,”他说, “明儿再玩一把?下午去钓鱼,我忍不住又要朝河边跑了。” 詹姆斯再次让叔叔失望,他说出了自己跟凯利的计划。 “哦,难怪你姑姑说打理午饭、急救箱什么的,”麦克斯说,“听起来是个大行动 啊,我过去也爱露营……”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闪烁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舞。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那么轻柔,詹姆斯几乎听不清楚:“那天,你问我在战争中是 不是被捕过,”他说。 “对,”詹姆斯说,“可我不想打听太多。” 麦克斯望着詹姆斯的眼睛,他比詹姆斯刚来的时候更瘦了,几乎已吃不进东西。他 的骷髅在皮肤下面一天天凹现,干裂的嘴唇青得发紫。“我从没对任何人讲过,”他说, “我想把记忆埋了,可那天在河边跟你聊起,往事又浮了上来……现在……” “真的,叔叔,你不想说就别说。” 麦克斯咳了几声,用拨火棍朝壁炉里捅了桶,溅起一阵火星,把厨房照得红彤彤的。 “我想,所有的间谍到头来都一样,”他说,“他们无法永远隐藏。有一天晚上,有人 来到我住的地方,那是佛兰德斯的一个小旅馆。来了四个德国大兵,我还穿着睡衣裤, 他们也没多说,就把我扔在一辆卡车后面拉走了。我不介意告诉你,詹姆斯,我害怕极 了,完全懵了。 他们的总部设在一个用黑石砌成的中世纪大堡垒里,我知道,一旦进了那里,就甭 想活着出来。我听着卡车隆隆作响,心里七上八下,作为一个间谍,我会被枪决……或 更糟……” 麦克斯隔着毯子抚了抚自己的手臂。 “他们折磨我,用了许多可怕的刑罚,可我什么也没说。倒没有什么重要的军事机 密,可我有联系人,你明白吗?我不想出卖朋友,可我担心自己早晚会露出点什么,人 迟早会崩溃,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我不想那样,更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可能崩溃。” “可你逃跑了,”詹姆斯说,“你肯定跑了,不然,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跟我说 这些。” “哦,是啊,”麦克斯说,“没人关得住邦德……” 壁炉里的火势减弱了,黑暗慢慢爬上了橘红色的余烬,火光闪烁,渐渐消失。麦克 斯叔叔往壁炉里加了几根小树枝,再添了一根木头,看着火焰起死回生,蹿上了烟囱。 “德国人把我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狭小石牢里,”他静静地说,仿佛作为一个间谍 而被捕的记忆给他带来了切身的痛苦。“每隔几小时,他们就把我拉出去--”他停了一 下,小心地选择字眼--“去审问。我对时间失去了感觉,变得昼夜不分。有时,他们让 我上一下厕所--那里也只有一个带铁栏杆的窗户,没有机会逃跑,可我注意到了贴墙的 水管,墙壁是潮湿的,由于年久失修,水管可能从拿破仑时代就漏了,墙上的石灰早已 受潮酥烂。我用带血的手指将它扒开,发现里面并没有石块,只填着棕毛和稻草,外面 加钉的木条也烂得像层纸,一捅就破。第一次上完厕所,我不动声色,然后,我就开始 实施一个计划。脑子里藏着一个计划,我就觉得命运还在自己手中,这也是我坚持下去 的动力。于是,每次他们让我上厕所,我就多扒掉一点石灰。他们最后一次把我扔进厕 所,我终于在墙上搞出一个口子,就像条狗刨个洞让自己钻过去一样。当时我并不知道 另一头是什么,可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使劲挤了出去。 这可不容易呀,我当时浑身是伤,虚弱不堪,但终于钻出去了,我发现自己到了一 个漆黑狭长的房间里,另一头有一扇布满灰尘的窗户,整个堡垒的水箱都按在这里,水 声汩汩作响,我知道自己逃跑的时间有限,可也得让他们伤点脑筋,我用力拧开了几个 水箱的阀门,让它引发一场大水,水箱里的急流猛地喷了出来,我跌跌撞撞地冲到窗口, 使劲打开窗户,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五层楼上,外面漆黑一片,还下着雪。” “这可怎么办?”詹姆斯问,想象衣衫褴褛的叔叔站在高处,张望着漆黑的深渊。 “我的脑子转得飞快,”麦克斯说,“看守开门发现我逃跑,只是时间问题。尽管 堡垒外墙冰冷湿滑,我还是设法顺着旧水管爬了下去,开始还好,可到了离地面约二十 英尺处,一截水管断裂了,我一下子跌到了院子里的卵石地上。我站起来试着走路,却 发现自己的腿摔断了,可我不敢停留,头也不回,不顾伤痛,连滚带爬地穿过院子,仓 皇逃命,随时准备背后会射来一发子弹。” “他们在哪儿?”詹姆斯说,“后来呢?” “不知道,他们或许在满楼找人,或许到雪地里搜索,也可能水漫金山,分散了他 们的注意,反正我没看见一个人影,感谢上帝,后院的门开着,有条窄路通往一座横跨 运河的小桥,我跑到河边,一条满载萝卜的驳船正好从桥下经过,我想都没想,就从桥 的一侧爬下去,纵身跳进船上的一大堆萝卜,把自己埋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