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实习生中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大个子男生,看样子是高年级的,老师导师 之类的人都被关牛棚了,所以由他来带队。 大个子看了看女尸说这材料不错,第一是年轻,身体的各个器官应该都很健 康,而且死亡时间非常短,是难得的实习材料。第二身体比例很匀称,体内脂肪 在百分之四以下,边说边用胶皮管子接通了冷水冲刷尸体,把女尸身上的泥污和 血迹都冲掉。 实习生们都拿出笔记本和手术刀,大个子说大家都注意了,我先给同学们做 个示范,下刀的力度和角度咱们之前已经讲过了,起刀时一定要注意顺着肌肉纹 理的走向,同时要尽量避开主要的血管。 我实在是不想接着看了,但是又怕落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只能硬着头皮 在旁边陪着。大个子用手术刀从女尸的双乳中间以下三寸的地方竖着切下,这一 刀还没切完,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尸猛地就坐了起来,把大伙都吓了一大跳,不由 自主的纷纷往后退。 坐起来的女尸先是惊讶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开了膛的肚子,又看了看四周, 好象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她的目光正好落在我身上,她的眼神就象是在海 中仰望天空的鱼儿,在那之后的几十年中,我再没见过这世界上有比她更哀伤的 神情,那双眼睛我到死也忘不了。 女尸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头上和肚子上的刀口 不停的呼呼往外流血,她挣扎着从手术台上爬下来,咕咚一声摔到了地上,肚肠 子也从肚子里面流了出来,她好象没有感觉,拼命挣扎着往手术室外边爬,肠子 拖了一地都是。 我再也忍不住了,张开嘴哇哇哇的大吐,中午吃的面条和早晨的早点一点不 剩吐了个净光。有几个护士和女学员也吐,空间本来就不大,混杂着消毒剂、内 脏破裂的血腥气、呕吐秽物的气味,一时之间熏得人连眼都睁不开。 眼看着那突然活过来的女尸就要爬出手术室了,大个子喊道:“同志们,阶 级敌人借尸还魂了,我们不要被她吓倒啊同志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王贵来也喊:“没错,反动的东西你要不打她就不倒!阶级敌人不投降,我 们就让他灭亡!”说完就拽住那女尸的脚把她拖了回来。有几个胆子大的抡起棍 棒就砸女尸的脑袋,没几下她就再也不动了。 大个子他们又把女尸重新放好,准备接着练习。我实在是没法再呆下去了, 找了个借口就想出去,刚到门口一不小心正踩到那些从女尸肚子里流出来的肠子, 一下给滑了个跟头,全身都沾满了她白花花的肠子,怎么爬也爬不起来,那些肠 子就象有生命一样把我缠住了。 多亏几个学员把我扶了起来,我到了浴室一遍又一遍的洗澡,搓得身上都快 出血了,可是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血腥味,我恨不得把我的皮都扒下去重换一层。 至于那具突然想逃跑的女尸,在那之后再没什么动静,和她的前几位同伙一 样,被学员们用手术刀割了缝、缝了割的练习了半个月也开始腐烂了,最后都送 火葬场烧了。 这事流传着很多种说法,有些人说是枪决时子弹打偏了,没致命,在解剖室 用冷水一激就又活了过来,也有些人认为是一种生物学上的神经反射,杀鸡时把 鸡头斩掉,无头鸡不是还扑楞半天吗。还有些说法就更千奇百怪了,总之越传越 玄,这事我虽然是亲身经历,但是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有一点,那就是我再也不想吃面条了,不管多好吃的面条,我一吃肯定 就呕吐,脑子里就有会浮现出那拖了一地的肠子缠到我身上的情形。 什么?你们问是不是僵尸?不是,不是,僵尸我是亲眼见过的。 说起那件事来,我又要提起一样食品“打边炉”。你们也没听说过?嗯…… 就是火锅啊。 说来也怪了,我这人生来就没口福,天天吃窝头咸菜什么事也没有,一吃好 的就要撞邪。 那也是我十八九岁时候的事,和吃饺子那次隔了两年,我还是在那个木料场 干活。以前城隍庙很小,周围全是乱葬岗子,是一大片坟地,后来死的人太多埋 不过来,就把死人都扔到那里,因为那边总出事,后来连活人也不敢去那给死人 烧纸上香了。 城隍庙以前香火不旺,周围全是乱坟野地,那地放的怪事多得数不清楚,什 么古灵精怪的东西都有。直到后来有很多人把那片坟地平了盖了很多平房,那片 地方才稍微太平一些。 有一天晚上我们木料场的几个人凑到一起吃打边炉,白天都干了一天活,很 累,喝点老酒吃个火锅是大伙最大的享受了。 因为第二天是休息的日子,我们六个人喝酒喝到深夜,火锅里的炭火早就熄 灭了,但是大伙谈得很起劲,谁也不想睡觉。 当时我是背对着门,柱子给我倒了一杯酒说过些天他就要辞了工回老家娶媳 妇了,大家在一起工作了好几年,真有些舍不得小哥儿几个。 我也舍不得柱子,端起酒杯想说几句祝福他的话,还没等开口,猛听什么后 的门“碰”的一声被撞开了,坐在我对面的这些人都直着眼张着嘴,对着大门发 愣,他们的表情都凝固住了,似乎是见到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我想转头看看门外究竟进来了什么,这时柱子一把推开我,把桌子向我身后 掀了过去,桌上的火锅碗筷都撒了一地,只听喀碴一声响,一双爪子穿过了桌面, 那爪子手指甲长得都打卷了。 这会儿我才看清楚,从门外进来的是一具僵尸,赤身xxx 全身都长着长长的 绿毛,眼睛就象是两盏红灯,散发着凶恶的气息。 僵尸本来想抓背对着门口的我,多亏柱子把桌子掀起来挡住了它的爪子,要 不然我哪里还能活得到今天。 屋里的人都乱了套了,但是门口被僵尸堵住,没办法只好退进里屋,僵尸也 一蹦一跳的跟了进来,里屋的空间更窄,大伙抄起一跟顶门的大木棒子,顶在僵 尸的肚子上,把它顶在门口。 那东西劲太大了,我们六个大小伙子都撑不住,眼瞅着它就要进来了,我急 中生智,想起来以前听老一辈人说过僵尸最怕天亮最怕公鸡打鸣。 于是我就学着公鸡打鸣叫了几声,你们都看过半夜鸡叫的故事吧,那里边地 主周扒皮为了让长工们早些起床干活,每天深夜就去学大公鸡打鸣。想不到,我 这贫农这次也当了回周扒皮。 僵尸一听见公鸡打鸣,它还真是害怕,转身就跳出门外逃走了,我们松了口 气,出去想修理被僵尸撞坏的大门,刚要动手,就有人大叫:“糟了,它又回来 了。”我们回头一看,果然僵尸又蹦回来了,它好象识破了我们学鸡叫的办法, 不顾一切的跳过来想咬人。 我们这回不敢再往屋里躲了,因为只有一个出口,被堵在里面只能等死了。 僵尸的速度很快,我们只能绕着房子跟它转圈。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们这些人都累吐血了,终于熬到东方发白,天亮了,最 后那僵尸抱住了一棵大树就一动不动,双手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树干。 这时来木料场工作的人也陆续到了,我们想把僵尸从树上拉下来烧了它,结 果十多个人废了半天劲也扯不动。没办法,最后只好连树干一起锯断,架起一堆 木柴把它烧了。 今天刘老头谈性很浓,讲了很多已经尘封的往事,老外算是捡着宝贝了,又 是录音又是记录,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我问小马:“你这么晚回家不怕你妈说你? 到时候别跟你妈说是跟我们去玩了,她要问你就说去同学家玩了。” 小马说:“没事,我爸得痔疮开刀住院了,我妈到医院陪床去了,这些天家 里就我一个人,你们上哪玩都得带着我。” 老外说:“小马你还是留神点吧,最近那个”小红帽“折腾得挺凶,晚上跟 我们一起还行,千万别一个人出去玩,哥们儿可不想下一个故事写你的事迹。” 小马说:“嘿你个死洋鬼子,拿本大小姐当女鬼了啊?” 三人有说有笑的走进了我们住的楼门,一进去我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猛 然间发现一楼中间姚家的房门开着,门上的封条都被撕掉了,屋里传来一串似乎 是女人穿着高跟鞋踩着地板走路的声音。 原来是虚惊一场,原来房间里面确实是有个人“姚莲”,她是姚家的亲戚, 公安已经定案了,姚家一家五口不属于他杀和事故原因至死,但是具体的死亡原 因还是对外界保密。 这套房子本来就属于姚莲所有,她独身一个人,就把房子借给了她哥哥,老 姚是返城的知青,没有住房,所以这些年一直就住她妹妹的房子。 既然他全家都死了,房子就理所当然的归还给了姚莲,我跟姚莲也互相认识, 她是一家医院的副院长,有时候我倒给她所在的医院一些药品,她从中拿点回扣, 我们之间有些互利的关系。 姚莲把房子的钥匙给了我,因为她想把这间房继续租出去,但是工作很忙, 白天抽不出时间,如果有房客来看房子,拜托我替她接待一下。我以后还指望着 她做生意,当然不能推托了。不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间房死了五个人,还租 得出去吗?不隐瞒情况肯定是租不出去的吧。 送走了姚莲之后,我就想回家睡觉,老外拉住我和小马说:“这么早睡什么 觉,上哥们儿那屋坐坐,哥们儿那有从老家里昂带来的咖啡,你们肯定没喝过法 国咖啡吧?保证你喝了之后觉得星巴克那简直就是刷锅水。” 小马说:“好啊,还有别的好吃的吗?” 我说:“小马妹子,你别听洋鬼子煽呼你,他肯定没安好心,他平时怎么不 请咱俩喝咖啡呢?今天这么积极主动,肯定没好事儿。” 老外不由分说,一手拽着一个,把我们俩拉进了他的房间。今天晚上的老外 格外热情,把他家里的好吃的好喝的全拿出来了。 我问老外:“甭来这套,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提前告诉你借钱没有啊,我 这几天还顿顿喝粥呢。” 老外说:“哥们儿身为一名职业作家,曾经提出过一个理论,创作恐怖文学, 就要走有特色的道路,要把西方普遍的恐怖原理同中国的社会具体实践相结合, 这是一个伟大的理论飞跃。社会实践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历史的经验一次又一次 的告诉我们,尖叫不是靠大脑想出来的,真刀真枪的体会过才能写出让读者尖叫 的作品,为了追寻……” 我赶紧打断老外的话:“你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你的动机我听不明白, 你就直接说目的吧,你该不会是……?” 老外说:“没错,你不是有姚家的钥匙吗?今天晚上正是月黑杀人夜,风高 放火天,咱们仨进去体验一回死了五个人的凶宅是什么气氛,怎么样?” 还没等我和小马回答,老外就接着说:“当然,如果你们真不想去就算了, 哥们儿这种胆色也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毕竟你们是普通老百姓啊。” 我这个人平时就特别喜欢逞能,最恨别人说我不够胆大,于是我说:“老外, 你就还别叫这板,你这激将法我不是不知道,但是我就不愿意在你们洋人面前跌 份,要是跌在我们国人面前我也就认了,唯独不能让你们洋人来劲,不就去一楼 姚家玩一趟吗?别说这点小儿科了,你说吧,咱是个顶个滚钉板,还是手牵手跳 油锅?我都陪着你,谁先跑谁他妈就是孙子!” 小马说:“没错,跟他拉出去练练,咱俩非灭这死洋鬼子一道不可。” 我对小马说:“你就别去了,赶紧回家睡觉。小孩子吃完饭拉完屎就该上床 睡觉。” 小马不答应,我也拿她没办法,老外拿了数码相机放大镜之类的东西,三人 就下楼去了姚家。 进屋之后,把灯打开,灭门的惨剧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房间显然已经被姚 莲整理过,很整齐,很干净,没有什么灰尘。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间房子让 人感觉很压抑。 我想起来那几天晚上做噩梦的时候,都会听到家里的地板“碰碰碰”的乱响, 自从释明长老帮我从噩梦中解脱出来之后,我就再没听过那种声音了。可能是阳 气旺盛的情况下,对冥界的感觉就减弱了。也有可能那五个人的亡灵已经得到解 脱,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释明长老病重,所以回五台山修养了,碟空还是和以前一样继续在十一路公 交总站附近摆野摊,算命测字说媒看风水,反正只要是赚钱的什么他都干。最近 一段时间城管查得比较严,碟空的动向就更神出鬼没了,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他 了。 我想起释明长老临行时嘱托我的事情,让我帮助碟空查寻我们这一片城区灾 祸的根源,他认为我们这里有很重的煞气,所以导致很多人意外的死亡和失踪。 但是究竟这些灾祸的根源从何而来,对我们来说还是个“迷”。 西方人说:救一人,即救全世界,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条 小命是释明长老救的,他托付的事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办到。其实这也是我今天 晚上答应老外到一楼姚家这处“凶宅”里过夜的原因。 在我看来,这五口人的同时死亡绝不是什么巧合,在死亡的背后一定有只隐 藏的很深的幕后黑手,不过警察已经来这屋里搜查了无数遍都无功而返,象我这 种没有任何侦察经验的人,又能找到什么线索呢?果然还是没什么自信啊。 老外推了推我的肩膀:“俩眼发直想什么呢?” 我们三个人进屋之后转了一圈,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中了,我刚才一时想得出 了神,被老外一推才回过神来,我问老外:“没想什么,咱们来也来了,你这位 大作家有什么感受吗?” 老外说:“真是很好的体验,咱们现在坐的地方应该就是姚家五个人死亡的 地方,他们当时就坐在这间客厅,盯着头上的天花板,五颗鲜活的心脏同时停止 了跳动,脸上还保留着生前见到恐怖事物的表情。就象这样……”说完,就按照 刚才他自己说的样子,坐在沙发上摆了个张着嘴瞪着眼死不瞑目的姿势。 小马吓坏了,紧紧的挤在我身边对老外说:“臭老外,你别吓唬人好不好? 回来再把真鬼招出来。” 老外哈哈一笑说:“让你别来你偏要来,咱们来这不就是为了体验恐怖刺激 的氛围吗?” 我说:“老外,你写了那么多恐怖小说了,你觉得最让人恐怖的东西是什么 呢?” 老外反问:“这个问题好,比如现在咱们是三个人,咱们把屋里的灯关了就 什么都看不见了,在黑暗中,咱们坐的沙发上忽然多出来了一个人,咱们心里知 道多了一个人,因为房中太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多出来的是什么人,或者说都 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个是人是鬼。这种情况下,肯定会感到恐怖,你们说说让咱们 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是黑暗吗?是鬼吗?是怕这间房子吗?还是说自己在害怕自 己?” 小马说:“要是黑古隆东的多出来一个,那肯定是怕鬼啊,多出来一个人倒 不可怕,屋子里有鬼就让人害怕。” 我说:“我看即不是怕人,也不是怕鬼,也不是怕黑。” 老外问:“那你说是怕什么?” 我说:“咱们现代人的世界观都构筑在科学知识的基础上,认为世界是由各 种元素组成的,既然是元素就应该符合物理的定律。咱们只有三个人,门窗都关 着,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这种现象太不符合常识。因为不合常理, 我们无法理解,所以会让人感到恐惧,我们怕的是违反物理现象的现象。” 老外说:“说的太好了,战争小说,武侠小说里面都会描写人的死亡,死的 人比恐怖小说要多得多,为什么让人感觉不到恐怖,就是因为枪炮刀剑杀人符合 物理规律。超越人类常识的现象才是恐怖之源。” 小马说:“你们俩说的我直犯迷糊,我还是看会儿电视吧,好象有什么超级 卡拉OK女生大赛” 房里有台老北京的25寸旧彩电,时隔半个月,又被重新打开了,但是它之前 的主人,却再也看不到这台电视中的节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