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杜明 三 手语(八) 在下午上课的时候收到一个传呼,电话是老大宿舍里的电话。我的心跳不知为 什么加速了起来,偷偷从教室后门跑了出来。背靠着教室门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只是看着传呼机发呆。传呼机又响了,还是同一个号码。我深吸了两口气,该来的 始终要来的,我想我轻松一些,可是在跑下楼的时候,还是感觉头有点晕,突然感 觉身边的一切都开始有种不真实感,也许有这种感觉是好的吧。当老大为我打开寝 室门时,我看见老大眼睛红红的。 我问老大怎么了?老大睁着我看了一会就把我让到了屋里。屋子里很乱,但不 是男生寝室那种正常的乱。地上都是碎玻璃,老大的床上更是一塌胡涂。寝室里没 有其它人,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老大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随手扔掉了床 上的像框,那是他和晶的照片。 妈的! 听到老大开始骂人,我就不用再说话问了。老大一但有心事要跟我说时,一定 会先骂一句“妈的”的。 杜明,晶是个婊子。 什么? 她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 我感觉自己的耳膜里有东西向外冲,那种嗡嗡的声音围绕着我的头。我不知道 自己在老大面前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我隔了几秒才说出话来。 不会吧。 老大不再理会我,自顾自地说着:昨天本来还好好的,才把她带到你的屋子那。 她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说要回去,我以为她害怕和我过夜,我想女孩第一次都会 害怕的吧,我就去哄她。想让她进屋,结果她突然推开了我说自己已经怀孕了。我 还在想她在这个时候怎么开这种玩笑呢,我不信,结果她……她竟然真的从衣兜里 拿出化验单。 我想我还是这样沉默下去吧,我拿着烟的手开始有些颤抖了,我怕我再说话也 会发出这种颤音。我的思想开始游离,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什么?我的小屋、昏黄的 光、还是晶那样的眼神…… 我突然听见了老大在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我暗自镇定了一下问老大。 怎么了? 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你听见我说什么没有? 你说什么? 我说我只有你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你明天去实习医院帮忙把晶的孩子打掉吧。 什么!晶说要打……的吗? 老大一脸无奈:怎么可能,她倔得跟牛一样,什么也不说却还不懂怎么做。如 果再不做的话不光再打不了,而且被学校知道她就不能毕业了。我是学检验的还没 在医院实习,所以只能让你帮忙了。 那天结果我又是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答应的老大,可是我除了答应还能做什 么? 第二天,我站在医院门口竟然发现自己扣错了白大衣的扣子。每个人进医院的 人都会打量我几眼,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慌张得在医院门口来回打转,像极了产妇门 前的傻丈夫。而当我看到远远走来的老大和晶时,却不知道应该是迎上去还是装作 没看见了。 老大快步走在前面,脸上是一脸的凝重。我想读懂走在他身后的晶的表情,却 发现自己在看着她的脸时总会感觉一股很强的力量让我抬不起头。老大走到我身边, 习惯性地拍了拍我的肩。 杜明,等很久了吧?走进去吧。 老大今天看起来平静多了,看不出一点愤怒,也许是正在聚集吧。他回头看着 慢慢悠悠的晶说。 快点吧,别耽误杜明的时间。 晶走过我身边时,身上带着清晨空气中潮湿的味道。我想到我后院种得那些小 兰花在秋后的清晨带着露水的样子,我想和晶说话,却不知怎么开口,而晶却避开 了我。 我找帮忙的妇科大夫是一个比我高七届的学姐,三十岁、没有男朋友,号称永 远不会结婚的女人。不是变态,那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女人生产而受到的镇惊。其实 不只是她,当初和我一起第一次看女人生产的同班女同学最后竟然也跟着产妇一起 大哭。而我那时却望着这个高我七届已经三十岁的老处女踏着木头台子高高站在产 床旁边喝着本为产妇准备的饮料高喊加油,在产女临盆那一瞬间,学姐举起右手紧 紧握拳。 用力!!胎儿头已经出来了,再用一把力,我们女人不是弱者!! 她的尖叫声以绝对的高度压过了产妇的最后一声嘶叫,吓得门外的产妇的丈夫 差点休克,以为出了意外。 当我后来得她在食堂里吃饭时跟她说起这事时,她自己倒是哈哈大笑。学姐的 开朗在那段时间多少给我些安慰,她总是给我讲一些事情,而无论讲到什么,最后 都只有一个结论。 世事无常,只有自己开心才是最正确的。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评价对错的 永远是别人,而承受结果的永远只会是自己。 不知为什么,她和我说这些话时我一定有不开心的事情。学姐说只要看着我的 眼睛,她就可以看出来我心里在想什么。虽然学姐这样跟我说,但我却永远不知道 是真是假。在我刚离开工作的医院的时候想去曾经实习的医院再找学姐聊天,结果 却得到她已经死去的消息,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精神类药物。那时我二十二岁,刚 刚结束了我仅仅一年的医生生涯。 学姐满口答应我的请求,反正一个人流手术不过十分钟。找学姐就会省去很多 麻烦,不用挂号,不用登记。我以前在妇科实习和后来去协助妇科做无痛人流手术 看着那些护士都是对来做人流手术的女孩百般挖苦,所有女孩都会在登记时多少加 大一些岁数,不足十八的写十八,十八、九岁的都写二十。而做登记的老护士就会 很大声地说,你有十八吗?明明是高中生,真不知道你家里是怎么教育的。有时我 很怀疑那些变态的老护士曾经是不是都没有经过十八岁。那时也是女孩们感觉最难 堪的时候,而当自己真正脱掉裤子躺下去时,原本所在乎的一切也都随之脱掉了。 学姐已经在手术室准备好了,我在门外看着老大和晶。 确定了吗? 老大看着晶,而晶却心不在焉地双手插在兜里四处看着医院墙壁上贴着的宣传 画。老大终于生气了,用手扳过晶的身子。 你怎么还这样,都这个时候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晶歪着头,眼睛透过老大的头看到了我。 我不知道,你说吧。 老大再也忍受不住,身体不住地颤抖。手掌一张一合,手背上血管都暴张了起 来。看着老大的样子,晶反而挑衅似地扬起了脸睁着老大,似乎在等着老大的耳光 打在她脸上,我连忙走上去拦在他们中间。 好了,别这样。晶,不要拖下去了,你今年还要毕业呢。 我说这话时是背对着晶,而晶只嗯了一声就走进了手术室。走廊里只剩下我和 老大,老大从衣兜里拿出烟,我伸出手给拿了过来。 老大,你是学医的吗?现在这是医院。 老大看着我不说话,只是沉默。沉默突然让我发现,原来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 彼此不熟悉。 老大,做完手术你打算怎么办? 老大愣了愣,反问我:什么怎么办? 你和晶,怎么办?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老大靠在墙上,扬起头看着天花板。 我和晶都八年了,家里人也都认定两个是一对。我想不出我不做他男朋友怎么 办。 那晶呢? 老大笑了,却不像以往那样单纯。 如果她想离开我,她早就离开了。八年时间可以拖住一切,最后在她身边的也 只有我而已。 我冷冷地说:老大你在门口等着吧,我得进去,因为无痛人流的麻醉得由我来 做。 我转过身再没有看老大,身后传来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也许是窗户,也许是 镜框,反正不是会是谁的心。 走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师姐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资本主义的开始都是以回报作为假象,其实只不过是资本积累的手段。一但资 本有了不平衡,这个社会也就开始瓦解。于是阳萎的马克思开始希望把有人可以把 这些资本共产共销,这一套用在爱情上也成立。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