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年还没有过,天却冷得超乎寻常,大雪总是一片片。我在想它们在天上的时 候,是不是本身只是一个大雪球,边落下边分离,一片片地分开,最后落在荒芜 的不知名字的角落里,相互张望,但是分离。 姐姐离开的那天刚过完元旦,我们吃过汤圆,热热的。她说,再过几天她就 要走了,出国。我说好的。或许到国外会好一些,我知道她是想要离开这里,这 里有太多太多不好的回忆,会勾起她的痛,她不能工作,不能生活,喘不过气。 她一定要离开的。我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我。 那天,我穿着她给我新买的白色羽绒服。站在铁丝网外,看飞机飞过头顶, 那天突然有阳光,但是还是很冷,很冷。 那年的春节,第一次我一个人过,没有吃饺子,没有吃饭,只是睡觉,睡得 昏天黑地,告诉自己要忘记时间。 我搬回了寝室,租的房子退了,寝室变成了我一人,想想两年前,还有四个 人,现在就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多少都有些感伤。 但是学校并不会让它就这样空着,陆续几个人搬进来,大家来自不同的专业, 不同的年纪,相安无事。我们就这样过了半年,各自忙碌,各自有不同的生活圈 子,我们很少集体活动。各自都和自己的专业的人交往,所以寝室经常都是没有 人,他们都在各自班级的寝室里,来到这里也未必是他们的意思,他们当然是希 望和自己的班里的同学一起相处。但是这样也好,我们基本上没有矛盾,没有冲 突,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展,没有可以比较的。已经大三了,我们都开始准备实习, 我的实习一直没有着落,我没有家底,没有关系,很难找到好的实习单位,也就 这样一直拖。我不想放弃,我相信是金子就能发光,所以我想用大四这一年,好 好地准备考研,这或许是我唯一可做的事情吧。 温度在升高。 生活本就应该这样地忙碌,早上6 点起来背单词,提前一小时占座。下午去 上班,我好心的老板把班调换到了下午,晚上上自习到10点,然后拖着疲倦的身 子回寝室,倒头就睡觉。有的时候都会忘记刷牙梳洗,挨着枕头就睡着了,这样 就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情,反而觉得很充实。我喜欢这样充实的感觉,我希望 一切就这样开始,我的生活会有崭新的开始,我要忘记嘉伟、缨子,他们会过得 好好的,我知道。 一切都应该过去了吧!我如此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但是我又不经意间回 想过去,特别是一个人,在节日的时候待在寝室里,望着有些斑驳但是却又熟悉 的地方。曾经寝室里的嘉伟,曾经我们的笑,我们在操场上看篮球喝啤酒的日子。 而在超市的日子里,我也经常会期待半夜推门而入的那个人是久违的缨子。 我虽然用疲倦去麻痹自己,但是只要一松懈,那些记忆就会窜进来。我们在 打仗,我和记忆之仗。谁会胜利呢?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也会陈旧一点。我们 也会渐渐长大,而青春的画卷才刚刚展开一点点而已。记忆偶尔跑出来,我会问 问它们:缨子和嘉伟好不好?他们或许已经很幸福地在一起了吧! 好吧,我选择退出,完全心甘情愿。我原本就知道是这样,争也是多余。 这一年,我们都迅速地长大,胡子也长了出来,开始扎人,印记着成长的痕 迹。而这些成长带来的疼以及伤,是不是就会消失只成为一个印记,而不会再疼, 不会再伤,我很怕会有细菌活在其中,一点点吞噬原本干净的肌肤。 紧紧地绷着。只有健康才有笑容。 时间是个完美的杀手。 大四开学,学校已经开始迁移,从一个校区迁到另一个校区。新生都到了新 校区,那里听说花了几百万造就一座门,并且还有新的体育馆、操场等,好不热 闹。 而我们这两届的学生还是在原来的校区里打转,还是那么小的地方。三年后 我基本上对那里的什么都很熟悉了,那里的教室我基本都待过,想想大学三年就 过去,好快啊,最后一年,想必也是很快的吧!大四,虽然没有了课程,但是我 准备着考研。 忙碌会把时间全部占据下来。我坚定地相信,而我的伤痛次数渐渐在减少, 我于是终于相信一句俗气的话: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 最后一年。敏锐搬了回来,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出去租房子了,敏锐休学 一年后回来,在我们下届里跟读。他的样子变了许多,有些成熟后的苍老,眼睛 里经常是有些暗淡的神色,毕竟是已经长大了,少了原本的那些轻狂。我其实并 没有再去怪他,但是他很刻意地不和我说话,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我们并没 有把什么谈开,甚至他可能还以为我还在责怪他偷日记的事情,但是一切都过去 了,我装傻,不把什么捅破,人都已经离开了,说什么,怪什么,让我觉得已经 没有意义。 我把什么都看得很开,周周也说,没有想到你会成全了缨子,那是一般人不 能做到的,我或许就不是一般人。连周周都认同我的长大,虽然她不在我的身边, 不能看清楚事情的全部。每当我摸着那条破裂的眉毛的时候,我就想起那句俗语 :断眉的人是会短命的。我相信,所以我决定做个好人,善良的人。 我看很多很多的书,书堆砌在床头落成一座小山。里面的爱情纠缠着整个故 事,其实旁观的人一看就会觉得傻,甚至是好笑,我却明白,在其中不是傻子的 人是不可能的,因为爱得彻底,失去了原本的理智。 我以为一切已结束,却发现劫数难逃。 缨子的再一次出现,的确是打破了我的生活。那天下午,阳光刚好,是礼拜 六,我在家睡在床上,缨子打电话给我,说一定要见我。这是相隔半年后,她的 请求。我迟疑了一会儿,我和她的见面势必会扰乱我的生活,但是我没有办法拒 绝。我承认,我还是喜欢那个叫缨子的女生,所以我还是如约而至。 她没有变,精致的妆容,粉色的短裙,而在裙摆处还有一条细小的血迹。这 些原本俗气的打扮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很好看,我不得不承认,她依然美丽。但是 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却是说,带我走好吗?就现在。她的声音发颤,抖得厉害, 可是这还是九月天,热气燃烧四处,但是她说她冷,全身都冷。她说我们走,现 在就走。我把她带回家,给她热水,她拿在手里,身子基本不动,她的头发遮住 了姣好的面容。我不自主地帮她把头发拨开,她的额头暗淡无光,我借势看她, 但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乖巧得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 我给她毛巾,她去洗澡,洗去所有,回到最初的样子,我不可否认,女人在 洗浴过后很诱人,如同鲜嫩多汁的水蜜桃,多想去咬一口啊,但是我和她都没有 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情。她只是睡在我旁边,蜷着身子,头发上全是我喜欢的洗发 水的香气,她的头靠在我的下巴那儿,有的时候会摩擦几下。她睡着了,轻微的 甜酣。她的脸上满是红色块块,那是太多脂粉刺激的结果。她双手抱着我的腰, 就是这样,紧紧地抱着。 那天晚上,我和她靠着。斜着身子的她让我想起那年在我家门外细细哭泣着 的缨子。她抖着双肩,感到刺骨一样的冰冷,从我的手掌心刺入我的肉,一直延 伸到我的心里。 摸摸她的发梢,一点点靠近她的脖子,把她抱在怀抱中,让她贪婪地吸附着 我的温度。半夜,她缩着身体,弓着,看着让人心疼,还不断说梦话,听不清楚, 但是我明显知道她的害怕。 但是她此刻在我身边了,温暖的身体代表她是真的存在,我就这样抱着她。 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或者停下来吧,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我是拥有她的。我 觉得自己那个时候是很幸福的,我忘记所有,我的世界里,我的房子里就只有我 和她,总归是拥有过,但是人的贪念总是给得越多,就希望得越多。 第二天,我和她乘着列车离开这个城市,义无返顾。她只是告诉我,带她走, 我点头,麻木地点头。对她,我没有理由和能力去反抗。我们要去北方的城市, 告别这个城市里的闷热和湿润,告别这里的生活。我没有去追问她的突然到来, 她没有说,我也就没有去问,但是我心里很想知道,嘉伟呢,那个她说要照顾的 男人呢?她难道不要了吗,就把他丢弃了吗?我不相信那是缨子,但是我面前的 没有施脂粉的她,正安静地织着一条围巾,白色的款式,有些蓝色的花朵。我不 知道那是给谁的。在火车上她常常叫冷,她要我抱着她,她说只有这样她才能安 全,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在被保护着的女人,她现在需要的仅仅只是拥抱而已,她 不再是那种追求太多的女人,她开始只要那么一点点,她问我索要,我给,义无 返顾。 对于缨子,我无法拒绝,我知道内心的感受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哪怕我把自 己丢弃,我都不会抛弃她。所以我决定放逐一次。但是那条沾着血迹的粉色裙子 一直在她的身上没有丢,她一直抓得紧紧的。我很想去问她究竟怎么了,但是迟 迟没有开口。缨子说,请就这样抱着我好吗?她看着我,眼睛里湿润着,漾着杏 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