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去厨房,拿起明天要用的淡水,整整一桶,整一桶水倒下去。她的头发紧 紧贴着脸,把眼睛眉毛全部淹灭了。她问我:" 可以不可以一直这样在一起?我 喜欢你,真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该接受吗?对她公平吗?我和她在一 起是爱还只是接替,或者是,是为了忘记。 我就这样抱着她,身体贴着,握住她发抖的手臂,一直到太阳出来。 太阳出来的时候,她就好了,她依然是那样开朗,好像喝过了轮回的孟婆汤, 若有那样的汤会多好。 那天就是这样躺在床上,摸索彼此。然后沉沉地睡。 而我睡得不好,梦里还是一直有嘉伟的影子,他躺在我的面前,血从他的鬓 角一直流了下来,他抓着我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说,不要怪缨子。他眼 睛里有眼泪,那些血顺延到我的袖子、裤子、鞋子上,他的灵魂蛰伏在我的身上, 我带着他一直走。 诺安喊我的名字,我才渐渐苏醒,她在我面前哭,头发毛躁成一团,她说: " 你刚才怎么了?我以为你要死了,一直都醒不来,还没有了呼吸。" 我说:" 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冲到我的怀里,不停地哭。 缨子也躺在过我的怀抱里,她的眼泪不多,偶尔几次抱着我哭,却又什么都 不肯说,所以我发现其实我不了解她。我一直爱她,很爱很爱她,从我第一次看 见她手里的糖果,第一次的微笑。 可是现在缨子在哪儿?嘉伟在哪儿? 晚上,我们去酒吧,门很厚,诺安先去,她在那儿拉生意,给客人画画,有 些老外被她骗得团团转。拿到钱,她通常会请我喝酒,那种很辣的Green-sea , 我一口而尽,火辣留在味蕾只是几秒而已。她则和一些陌生人猜色子,一口口喝 着芝华士,没有掺和着绿茶的那种。我喜欢看她喝酒的样子,决绝的美丽。我喜 欢诺安,但是却和她不清楚界限,自从上次她说要和我在一起后就再没有说过。 她是了解我的,我给不了答案。 有一天,我们碰见温健。 我是在酒吧门口遇见温健的,他被一群人打,满头是血,从红灯区一直打到 酒吧门口,他们拳打脚踢,折磨他的身体,我扑上去,抓着他,拉着诺安,不停 地跑。后面的人没有放过他,还是跟过来,我把诺安推走,混着温健满是血腥的 拳头和那帮人厮打,温健酒醒了,我们逃脱,但是我们也是伤痕一片,诺安看到 我把他扛回来,她跟着我,帮我清洗伤口,等他的面容都干净的时候,我才发现 那是温健,右手没有小指,只有突兀的一小块肉瘤。 温健,看见我是第二天。他睡醒,酒气熏天,我睡在旁边的沙发,我在想, 我该用什么姿态和他说话。他也同样感觉到尴尬,微微起身,摸了摸头,看着我, 他的口张成圆形,我知道他惊讶,我也一样。 我先开口:" 你先去洗澡,厕所在那儿。" 我指向左边,他没有说什么,脱 掉衣服,进去。我可以看见他的手臂还有腰有很多伤口,有新也有旧的,痛楚很 多年的痕迹。 他把水开得很大,但是我能听见他小声的哭泣声。他洗了很久,白色热气蔓 延在整个房间里。我递给他我的衣服,继续坐在沙发上抽烟,等他说话。 " 缨子好吗?" 我知道这会是他的开场。他微跷起一只脚,点上烟卷。 我没有回答。 诺安来了,带来半打啤酒,温健拿了一瓶,一口喝下去,然后离开。他把门 摔得重重的,诺安看了他一眼,眼睛随着他,她问我,那是谁,我笑而不答。 整个晚上,我去红灯区去找温健,我想拉他回去,他还有家可回。可是,我 站在红灯区,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找到他。诺安说,或许他离开了。 那天晚上,记忆又一次翻滚。我开始翻找那个日记本,红色皮子,外面刻着 她的名字,里面是缨子的字迹,我不敢再看。那天我要去见她,她根本不让我见, 她只是要监管告诉我,她一切都好,她不见任何人。她给了我那本日记。在日记 上写着一排小字" 小凡,结局永远都只是结局,不是开始,而真的不一定永远都 是真的。" 里面夹着一张照片,黑白的。照片上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男人个子不高,留 着小平头,女人手里抱着两个孩子,那是她从我手里抢夺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是 谁,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们看样子是幸福的一对,而缨子却把它捏得紧紧 的,不肯放开,直到最后一刻才肯给我。 我准备翻开第一页,但是最后还是放弃,重新包好,藏在行李里,我承认我 是害怕看到它。其实我还有好多疑问,但是我都不敢去问,我怕,我害怕。 诺安开始半夜来,等我都睡得很熟,然后钻进我的被子里,然后吵闹着,她 握我的手,一点点地捏,偶尔很用力留下红的印子,但是我都不热烈地回应。那 一秒,我甚至想把她踢下去,要她滚回她的世界。 因为那天,她告诉我,在很小的时候,她或许遇见过那个男人,就是那个被 打得满头是血的人。她只是路过,那个男孩子在血肉模糊中不断问她的名字,她 不答,小跑而去。 诺安不确定是温健,但是她说,她记得那个眼神,只是,他或许不记得她了。 我开始有点躲避诺安,我极力要逃避的以前原来也有她的参与,只是或许那 时候我们都只是孩子,都互相不认识,但是都在N 城继续着那些故事,我们都是 参与者,都是拥有N 城回忆的。 我带着诺安去找温健,我们一条条街道地寻找,可是没有人说见过他,直到 我们又一次看到他被打,他被几个女人丢弃在地上,她们骂他瘪三。诺安叫开那 些女人,她像个泼妇一样和她们对骂,然后拿出一把钱打在她们的脸上,扶着温 健向我走来。 我说:" 诺安,你和他认识吗?" 她说:" 不知道,可能。" 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有问,我们开始就熟悉规则,不追根到底。 " 云娜" 似乎是一场运动,很大气势,天气预报上说N 城会有大雨,气温很 低。温健坐在一旁,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我说:" 温健,你还恨我吗?" " 这是我想问你的,这么多年,周凡,嘉伟还有缨子你们恨我吗?" 我们笑了,多年前,我们还是很小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能坐在一 起,我们是不同的人。可是,现在我只是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因为嘉伟、缨 子都不在了。我还记得,我接到缨子的最后一次电话,是她在监守所打的,我听 见她的背后有枪击打靶子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她不害怕,但是我的心已经疼到 极点。我知道她不会见我,但是我还是跑过去,拿着监守所的人给我的日记,隔 着高高的铁丝网墙,听到一声又一声的枪响。 我没有告诉温健。可是,我告诉他另一个故事,那是主角是诺安的故事。温 健问我,是真的吗?他说,他一直以为那是缨子,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条手绢,白 色的玉兰花,温健一直保留着。 我说:" 她在隔壁,你找她吧!" 他说:" 那是以前,你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塞给他。他说他没有手机,但还是把它 放在左边上衣的口袋。他没有再问我缨子的事情,他知道我不打算说。我想他也 猜测到是不好的结果。终究他和我都是受伤的人。 No news is good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