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玛丽.盖奇告诉鲁弗斯.她已经开始了第二次婚姻。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能猜 到,她这次婚姻不会比第一次更成功。返回伦敦途中,她读到了那些报纸。再过五 天,她就要离开伦敦,回到里约去。 她觉得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发生,应该给鲁弗斯打个电话。当然,她并没有想到 动物墓地的发现真与亚当和他有关…… “我不记得有什么动物墓地。”她说。 玛里戈德穿过房间,要去洗澡。她看了看丈夫,挑起了眼眉。鲁弗斯用一只手 盖住了电话话筒。 “玛丽·帕桑特。”他说。 当然,玛里戈德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既这样大方地说出这个名字,她就不 会对他有什么怀疑。他以后会向她解释清楚的。他会做个坦率诚实的丈夫,信任别 人,也期待得到信任。因此他会告诉妻子,这只是以前的一个女朋友,给他打来电 话,只是因为她正好回家来度十天假。 “你刚才跟谁说话来着? ”玛丽·盖奇问。 “我太太。” 玛里戈德关上房门之前,一定也听到了他这个回答。 玛丽轻轻叹了口气, “你对这件事情一点也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呢? ” “你走以后,我和亚当也没待多久。” “那个叫贝拉的女孩没找到你们,没有建立社团吗? ” “你的记性真好哇,玛丽! ”鲁弗斯用嘲弄的口吻说道,虽然他感到一阵寒意, 几乎打了个寒战。十年过去了,她仍然记得贝拉的名字。不过.当他听到下面的话 时,就感到完全放松了。 “哦.我记得贝拉的名字,是因为昨天有人对我说,她得了一种可怕的病,现 在已经死了。可她只有三十岁。” 鲁弗斯的心情马一卜就轻松了,愉快了。贝拉已经死了。这样,警察就不会找 到贝拉了。她也就永远没法告诉他们,她曾在1976年7 月15日那天.把席瓦和维维 恩送到方迪格摩去了= “你什幺时候回去? ”他问。 “还有五天一一实际上还有四天,是星期二。我得早点动。身。” 越早越好.他心想。只要警察不去找她,她是不会主动向警察提供什么信息的。 但警察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你知道吗,自从你开车送我到柯彻斯特,让我坐上开 往伦敦的火车后,我们就一直没有通过话了。” “对。”鲁弗斯说。他们开始聊了起来。在楼上,可以听到玛里戈德的洗澡水 开始从排泄孔流出的声音。他够到了自己偷偷藏着的那杯酒,喝了一小口。那酒的 味道已经不太新鲜了,温吞吞的,令人作呕。 “你在喝酒吗? ”她问, “天啊,你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一分钟后,他们就把话都说完了。他真诚地祝福她一路顺风.又跟她道别。她 打来电话,这真的应该让他高兴。她带来了好消息一一是最好的消息。维维恩从哪 里来的现在依然搞不清楚。鲁弗斯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今天最后一支烟了。他深 深地吸了一大口。亚当要是不记得席瓦的姓,就更好了。他记不起来的事情,自然 就无法告诉警察。要是有点头脑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提到佐茜的——那个可怜的、 像老鼠一样的倒霉的佐茜。想起她的时候,总会和那些脆弱而短命的好看小动物作 一番比较。这真是有点奇怪。她警惕地聆听时,让人想到野兔;当她眼睛睁得又圆 又大时,让人想到老鼠,或者一只即便睡觉也不会完全放松的小猫。她曾经那么害 怕,那么绝望…… 鲁弗斯上了床,差不多忘掉了玛丽·盖奇,思绪全都集中在方迪格摩。 因为佐茜的盗窃行为,以及后来卖掉银手镯的事儿,他们觉得,不能再到萨德 伯里的店里去卖银制餐具和装饰品了。亚当相信,那两个店员此刻必定大为恼火, 并向其他人提出警告。因此,镇上所有古董商和二手货商贩都在严阵以待,等他们 再次带着准备出手的货物出现时,就会将他们一举抓获。如果真是这样,对他们模 样的描述,以及他们欺诈的名声,会不会传到了朗梅尔福德、拉文汉姆.甚至到了 柯彻斯特呢? 在碗橱一个又长又深的抽屉后面,维维恩找到了两把又大又沉的勺子。 这两把勺子放在抽屉后部.前面的部分装着几把切肉刀、一把叉子,还有一块磨刀 石= 以前,父亲带他去参加一个大型晚宴,鲁弗斯曾在餐桌上见过这样的勺子。 “这是填料勺。”他说, “可以用它从鸡呀什么的里面把填料掏出来。” 亚当说,这两把勺子看起来很旧了,不过好像很值钱。“这不是乔治王时代的 串珠图案吗? ” 问题在于,他们不敢把勺子拿到附近城镇叫卖,就像他们不敢去卖那一打利口 酒杯、两个六角形浅盘和头像水壶一样。它们全都是接下来要脱手的东西。他们现 在很缺钱。佐茜说,她要给大家偷点吃的来,再偷上几瓶酒。但亚当没让她去,怕 她被抓住。那样,他就会失去她了。 “我可以卖掉戒指。”她说。 戒指戴在她左手的小手指上。佐茜的手指又小又细。鲁弗斯公开表示怀疑,这 枚戒指是不是只有小孩才能戴得进去。戒指是金的,几缕像线一样精细的金丝编在 一起,编成一个复杂的图案。佐茜最近才开始戴这个戒指的。来到这里的头几周, 她一直把它和毛衣、靴子、扣钉皮带一起装在背包里面。她说,以前一戴上这只戒 指,皮肤就会变黑。不知她的皮肤是怎么回事,一戴上戒指就会留下黑色的条纹。 她仔细看着手,看看是不是手又变黑了。还好,到目前为止,手还没有变黑。 “我不想让你卖掉戒指。”亚当说着,用一只胳膊搂住了她。 席瓦看了戒指一眼, “再说,谁能戴得上这只戒指呢? 也许印度女孩还可以。 英国女孩的手指一般都比较粗。再说,我想这个也卖不了多少钱。还不知道是不是 金的呢。” 这句话把亚当激恼了, “我想,这枚戒指少说也能卖五十英镑。 可我不想让她卖掉。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总有别的办法可以搞到钱。 我们可以拿些东西到伦敦去卖= 像拱廊路,有许多地方都会给银制品出个好价 钱的= ” 他们只在一个方面算得上是个社团,而这一点并非无足轻重。他们分享自己拥 有的东西。当然,这主要是指亚当让大家和他一起分享他拥有的东西。但现在,鲁 弗斯却做出了贡献。他当掉了自己的金项链。严格说来,那不是他的,而是他母亲 的。鲁弗斯喜欢想象自己穿着衬衫,敞着怀,戴着金链子的样子。链子上的垂饰悬 在他那晒得黝黑的胸膛上。他的母亲从来不戴,于是,他就自己动手拿来戴上了。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到典当的事儿。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是否可以典当东西,典当这 种事情是否已经过时了。到了何彻斯特位于修道院街上的一家当铺,他心里在怀疑 那三个黄铜球是否还有意义。但那没有问题,没有什么困难,典当依然盛行。当铺 老板给他的链子当了一百英镑= 鲁弗斯回想起过去的几周一一8 月那几周时,第一 次想起,他没有赎回那个项链 \可能项链还在那家当铺里。现在也许价值五百英 镑了。父母已经去世。五年前俩人相继离世,相隔不到一年。当他和兄弟出生的时 候,父母已经不太年轻,将近四十岁。母亲可能没有想起过项链,至少她从来没有 提过。 他把钱交给亚当和维维恩,并提出必须拿出一部分来买酒。同时,佐茜也保住 了戒指。但,一两天后,黑色的条纹又出现了。她总得摘下戒指去洗手。戒指常常 放在厨房水池的旁边,或者是卫生间里,或者随便放在厨房的什么地方,和厨房用 具混在一起。 鲁弗斯努力回忆,亚当和佐茜什么时候去伦敦卖掉那两把填料勺、利口酒杯和 头像水壶的。不是那时,至少是8 月底左右。因为亚当一直不愿意到伦敦去,怕在 那里见到父亲或者母亲。一方面,他想去伦敦,需要钱;可另一方面,他又把行程 一拖再拖。鲁弗斯不允许自己像父亲说的那样“马后炮”,后悔是没有用的,没有 必要再说“要是当初没去就好了”。 8 月很晚的时候,大约是到了月底,他们才开始伦敦之行,以及由此引发的后 果。 他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因为他信不过亚当。亚当这种人在压力面前是不堪一 击的一一遇到紧急的情况,就会完全崩溃= 想想女邮递员到来的最后一个早上发生 的事情就知道了= 那天,亚当听到脚步声,便十分惊慌。他还拿丁一把猎枪,扣上 扳机,跟随着那个不见踪影、并不存在的入侵者。当他们看到自行车红光一闪,听 到信箱发出两声敲击时,他又把枪端了起来,非常惊慌。他已经患上歇斯底里症, 并且发作了。 鲁弗斯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至少他还不是那种一听到电话铃声就会惊吓得跳 起来的人。但,那天早上,他却这样做了? 当他会见病人时,对于哪些电话应该接 通,接待员是有选择的。要是亚当向她恳求,说事情非常紧急…… 亚当不是那种自强自立的人,不会独自撑住的。他历来做不到。 他需要有人支撑他。他还会以怨报德。此外,他还没有耐心。他和女儿待在一 起,会是什么样呢? 鲁弗斯无法想象。他只能想得起亚当十九岁时的样子。那时, 他在方迪格摩把婴儿床搬上楼梯,却从不往里面看一眼。这个曾经爱过佐茜的亚当, 曾经说过永远和佐茜在那里生活下去,住在他们的伊甸园里的亚当,在她开始哭叫 时,大声吼道。 “闭嘴! 要不我就杀了你! ” 鲁弗斯一动也不动,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冷静、乐观。但,他并不能完全控 制自己。他给希琴斯太太拿错了病历。正当他想告诉她说,她的这些症状与更年期 有关时,抬头一看,眼前是位不足二十八岁的姑娘。 快到一点时,亚当才打来电话。那时,鲁弗斯觉得,他这天不会再来电话了。 “对不起,我必须告诉他们说我和你去希腊了。如果我不在威维斯别墅.他们 希望知道我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我不能不说,我也不能随便编个名字。” “多谢了! ”鲁弗斯说道。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在警察局做完口供后,给父亲打了电活.问他对警察 都说了什么。他说,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我到希腊的事儿。” “你管这个叫啼笑皆非吗? ”鲁弗斯的护士要去吃午餐了。他等着.直到她关 上曙门, “你把我毫无意义地牵扯进来了。你他娘的为什么不先问问你父亲呢? ” “我没有想到哇,就是这个原因。再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牵扯进来呢? 我不 明白,为什么这一切都要我一个人扛。” “是你开枪打死她的,就是这个原因。是你他娘的开的枪! ” 鲁弗斯猛地放下听筒。血液涌上了他的头。他坐了下来,做了个深呼吸。他对 自己说,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警察会要求他确认曾经在1976年7 月和8 月间,同亚当·维恩一史密斯一起到过希腊。在他看来,他们无法证明他那时根本 不在希腊。他那时的护照已经过期,并且已经更新了:即使他们要求看老护照,他 会把护照拿去的。去往其他欧洲国家时,护照上一般不盖章。 “一个叫做方迪格摩的小地方。”如果他们问他具体位置,他会这样回答, “那地方很小,很偏僻,地图上找不到。” 当然,他不会冒险说这些话的。真正令人不安的,是亚当不可靠,他会崩溃的。 既然警察让他说出同行的人,他就把鲁弗斯供出来了。当警察真正怀疑时,他还有 什么不会说出来呢? 比如,他们告诉他说,那个叫威尔士的古董商,或者捕捉河狸 鼠的人.或者来自派特农场的农夫,全都准备宣誓说,亚当曾经和一伙朋友住在威 维斯别墅,同住的还有两个女孩。假如废品收集员曾经见过他们一一的确,他们把 垃圾一一主要是酒瓶一一拿到坡道的顶端去,不管是哪天,周二还是周三。亚当说 过,希尔伯特以前就是这样做的。但,这些垃圾收集员中也许会有一个记得,每周 都会收集到这些东西。如果警察这样讯问,亚当会如何应对呢? 他很有可能会崩溃, 把一切都招认出来。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被问到曾经去过哪里时,拒绝回答。他 有权拒绝,每个人都有这个权利:鲁弗斯很可能愿意这样做,但他知道现在不行了, 因为这样会牵连亚当,进而牵连到所有人:自从允许自己这么做后,亚当就一直不 断地想起她。她进入他的梦乡,穿着奇怪的眼装:一次,她穿着护士制服,戴着白 帽,告诉他说阿比盖尔死了:佐茜曾经负责照看阿比盖尔,曾经看护过她,坐在她 的床边,对她呵护备至,但她却死了:她的脸埋在枕头里面,已经死了:当他从噩 梦中惊醒时,双手在空中乱抓乱打:安妮说道: “你生病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 去看医生吧:” 他站起身来,凌晨两点的时候,驱车下了海格特西山,一拐弯驶进了默顿路. 然后中途下了汽车.手里拿着希尔伯特的猎枪:经过仔细思考后,他先用破布条把 枪裹厂起来,然后又用一条棕色的旧窗帘( 以前粉刷墙壁时用来盖家具) 裹起来。 系好绳子后,这看起来好像一件并无危害的包裹:至少它看起来不再像一把枪了。 那些破布条,他想,可以掩盖枪的身份,但却不能提供薄¥。 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天已经黑了,但街灯整夜都开着。他走到自己曾经胆怯的 湖边:如果他把枪放到浅水区,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他也不敢把枪扔到湖心去:他 想如果水花溅起,会发出很大声音。 何况附近又有那么多人家:他又回到了家里,安妮正坐在床上,灯还开着。 “你去哪儿了? ” “没去看医生。”亚当说。 第二天上午,是周六。他开车四处乱撞,最后在北环路北面看到了一个大的旧 汽车垃圾场。那些破旧的、破损的、生了锈的、分解的金属构成了一个山脉。这个 地方看起来很荒凉,好像无人看管一样。 堆放在那里的汽车都是无法修复的了。这些汽车只有两个出路:一个就是留在 这里,让人看着都刺眼,一片废墟,永远如此。一个就是被人一辆辆地分离,然后 被碾轧平整,或者用某种神奇的机器,把它们压缩成小金属方锭。 亚当走到金属堆成的小山中间,那里寸草不生,地上很硬,满是灰尘:中央走 道两边,是一层层蓝色、红色、浅黄色的小山,中间还露出黑色橡胶、玻璃长条, 还有铬柱。空气中弥散着夹杂了金属锉屑的机油的味道.非常难闻、极不自然的气 味。 他把枪从一辆兰恰贝塔汽车破碎的后窗玻璃中伸了进去。放在这里,被发现的 可能性不大。就算被发现了,也不大可能把它拿到警察局去。如果时机合适,这把 枪就可能和这个金属壳子一起被压个粉碎。 当他回到汽车里,发现很难记起当初为什么会把枪从方迪格摩带走。他们为什 么没有把它和那把女士枪一一那把四十式汽枪__一起堆在小树林呢? 他是不是觉得, 也许什么时候会再次用到这把枪? 他那时还不知道如何清洁枪支,也不知道怎样给 枪上油。但在8 月12日,他走进储枪室,把枪从墙上摘了下来,又把它拆开,开始 对它进行清洗。毕竟,清洗就是清洗而已。可能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做到。佐茜进来 看着他干。 “今天是光荣的12日. ”他说。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人们都说,这一天是开始打松鸡的日子。8 月12日,也就是今天,就叫做光 荣的12日。” “我都不认得松鸡。”佐茜说。 “这儿没有松鸡. 我想约克郡南面也没有。不过,我也没有计划去打松鸡。我 可能去打雉鸡或者鸽子什么的,或者野兔。我想维维恩可能会做炖野兔。” 鲁弗斯说。 “10月1 日以前不能打雉鸡。” “你是说树林里藏着猎场管理员,如果我打猎,他们会来阻止我? ” “你说得对。这可说不准。”鲁弗斯说,然后大声笑了。 维维恩听说要打野兔时,十分吃惊。于是,亚当保证只打鸟。他真的打下了一 对鸽子,然后把鸽子吃了。不过,那紫棕色的鸽肉有些硬。通过打鸟,他逐渐喜欢 手持十二口径猎枪的感觉 s来,他每天都带枪出去,瞄准松鼠、鸽子,有的时候 还瞄准树干上的树洞。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位英国乡村绅士,一个拥有土地的乡绅, 和佐茜一起住在这里。再过一两周,维维恩就要和席瓦一起离开了。再过一周,鲁 弗斯也要走了。亚当已经迫不及待了。最令他担心的事情就是钱。他和佐茜婴靠什 么生活呢? 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们得去找份工作. ”一个黄昏时分,他躺在针垫室床上对她说。窗户开着, 太阳刚刚下山.天空呈现一片柔和而绚丽的紫红色,不很清澈,而是蒙上了无数细 小的云片,好像盖上了火烈鸟的羽毛。 “咱俩都得工作。” “我什么也不会。”佐茜说, “我能干什么呢? ” “你会打字吗? ” 她摇摇头。他感到她的头发如丝绸一般,磨擦着肘窝部位敏感的皮呋。 “你可以去商店工作。” “我不太会算数。”她说, “我会算错的。我最擅长的就是偷东西。我干不 了正儿八经的工作。我告诉过你,我要嫁个有钱人。你知道我妈妈叫我什么吗? 她 过去叫我什么? 她管我叫鬼混小姐,因为我每天都游手好闲,又喜欢漂亮的东西。 我妈妈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亚当? ” “她不知道你在哪里。” “她是不知道。但,她压根就没想找到我,是吗? 我这么年轻,你认为她会关 心吗,亚当? 她为什么不爱我呢? ’’“我爱你。”亚当说。 “你爱干我。” “不错,我承认。但我也真爱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全心全意地爱你。你不 相信我吗? 说,你相信我。” “我不知道。这太快了。如果你一年之后还这么说,就好了。” “五十年以后,我也会这么说的。” 她转身面对着他,双唇颤抖。在他看来,她的泪水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他在粉 红的光线中和她做爱,然后那粉红的光线又变成了紫色,然后天黑了. 天很暖和, 潮湿。他在她的皮肤上尝到了汗水的咸味,还有泪水的咸味 s来她坐了起来,说 道。 “下次再坐戈布兰德出去的时候,我就不会趴在车板上藏起来了。” 他笑了笑,抱紧了她,为她这种理性的行为感到高兴。 “我们必须考虑一下工作的事,必须盘算一下怎么挣钱。” “你知不知道一上学的时候,他们总是从《圣经》里朗诵一段祷文——空中的 鸟儿既不播种,也不收割,但天父还会喂养它们。可实际上,天父是不会这样做的, 对吗? 鸟儿会死的,如果人无所事事,也会死去的= 我真弄不明白。” “谁也弄不明白,亲爱的= ”业当说。 一天晚上.在柯彻斯特的一个酒吧,鲁弗斯勾搭上了一个女孩。 她的丈夫是一位服役的士兵,正在海上执行航行任务。有人告诉鲁弗斯,在英 国的城镇中,柯彻斯特是独一无二的。这里既有港口,又有守备部队,还有一所大 学。或许由于这个缘故,这里的性病发生率在全国也是最高的。他把这话对这女孩 又说了一遍,因为他觉得这话很有意思。后来,他们回到女孩的住处,位于已婚住 宅区。现在,他已经记不清楚她的名字了,也许叫珍妮特.也许叫珍妮斯。 可有一点他却记得很清楚,那就是关于他有没有把她带回方迪格摩。他没有。 他们后来又见过六次面,每次都到她的住处去过夜。鲁弗斯并不反对其他人知道他 曾经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以往,看到身边的男人( 包括那些不如他长得帅,也 没有他成功的男人) 都有女朋友,他却是形单影只,觉得这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 他的男子气概。鲁弗斯以为,亚当为佐茜的事感到愧疚,似乎他是从鲁弗斯身边把 她偷走的,而非鲁弗斯主动放弃了她。但,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让席瓦十分吃惊。 鲁弗斯记得,席瓦再也不像以往那样,不断地问他进入医学学校的机会有多大了。 这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了。席瓦最后安定下来,并且向每个教学医院都提出申请。 他们有时还到萨德伯里公共图书馆去查找有关医院的地址= 十年又两个月以前,那 年的8 月17日,鲁弗斯度过了自己的二十三岁生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为自己长大 一岁而高兴。他那时想,要是他过的是二十二岁生日,该多好啊。 “大了一岁,债务又增加了。”鲁弗斯那天早晨对亚当说 A无疑问,他在引 用别人的话。这话说的没错。他们从典当行弄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们出去庆贺生目的那个夜晚,天气比往常还要炎热。他们先是去了萨德伯里 一个中国餐馆.然后又去了几家酒馆。鲁弗斯记得,那天夜里,他没有喝葡萄酒, 只喝了白兰地。烈酒只配英雄饮,亚当说过。这也是引用别人的话。他把一个丹麦 之花的承梁板卖给了那个叫埃文斯或者欧文斯的人,筹措了一点钱来举办这次狂欢。 鲁弗斯对此十分感激。他们曾经一起到了哈德雷,去了那家商店。想到这里,鲁弗 斯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因为想起了那个老人曾经说道。 “你们那时住在威维斯别 墅,对吗? ” 亚当充满热情地回答说,他住在那里十分高兴,他想继续住在那里。亚当有没 有忘掉这件事呢? 他有没有忘记那个老人继续说道一一他的岁数不算大,是一位六 十多岁、精神矍铄、精力充沛的老人一一他一两周后还会再来。 “我要说服你们,把我看中的那个柜子卖给我。” 他说的是餐厅里那个橱柜。前脸是用胶合板做成的曲线图案。亚当那时不想卖 掉它,现在也不想。 “我出三百英镑。可别说这个价钱没有诱惑力。” 这个价钱对亚当的确没有诱惑力。为什么没有诱惑力呢? 拥有那件对他意义如 此重大的旧家具,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庄园主综合症,鲁弗斯心想,可能并非少见。 他没有把自己从来不看一眼的旧柜子卖给那个叫欧文斯或者埃文斯的人,却做了件 可怕的蠢事,不但给大家都带来了灾难,而且一个便士也没有得到。 当然,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佐茜,因为他已经成了佐茜的俘虏。 弄钱的主意是席瓦出的。一万英镑。今天看来不算太多,但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 化。他自己变了,境遇也变了。那笔钱不过是画饼充饥,是仙女放在彩虹尽头的金 子。而那个叫埃文斯或者欧文斯的三百英镑,却是实实在在、能拿在手心的钞票。 这是一位精力旺盛的小个子,虽然在萨福克郡住了一辈子,却仍然留有威尔士 口音。他绕着房子转了一圈,似乎有权把这房子买下来,就好像因为他们贫穷,而 他比较富有、比较内行,凡是他想得到的,就可以得到。在商店里,他抓着皇家哥 本哈根生产的盘子,看着,然后又看看他们,似乎他想要拥有这盘子,却对他们想 要卖掉它的行为不屑. 虽然有些疯狂,可我要去那里,鲁弗斯心想,我要到那儿去。 有些事情我必须搞清楚。还好,那天是星期六。 还好,她是个不太爱打听的女人,似乎对他的情绪并不敏感,对他内心的放松 和忧虑一样不了解。就算他有外遇,或者精神崩溃,她都不会发觉的。他要为此付 出的代价是一辈子被误会。但他认为,这很划算。 不过,要想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谎言却要费上一番心思。他有个病人得了急症, 正在柯彻斯特一家医院接受治疗,他埘玛里戈德说道。 当然,他并不特别想到那里去看她,却自认为应该去。如果玛里戈德问上几个 问题,他会觉得非常吃惊的。但,她什么也没问。对此,他隐约觉得有一点点奇怪。 一个结婚才三年的妻子,要是不愿周末独守空房,也是非常自然的。 她也没说自己要怎么度过这一天。她穿着埃丁娜罗内睥的新毛衣,鲁弗斯注意 到她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了。一头金发从她肩头垂下,美丽、浓密而又光亮。听说 他要去柯彻斯特,她看上去既不高兴,也不遗憾。当然她还是不放心的。但,鲁弗 斯心想,要是我留在这里,而她说要回娘家,或者去参加什么咖啡早茶会,编个借 口出去,我是不会多想的,我会默默接受。 他现在觉得,自己不会关心这些琐碎的反应的。他们之间靠几声“亲爱的”来 弥补的裂痕已经越来越大,就是这样。到十点钟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的引路距离他居住的地方仅有四分之一英里。 柯彻斯特火车站旁那黄砖砌成的建筑,以前可能是所医院,或者是孤儿院、心 理缺陷患者诊治机构,现在已经不在了。原址四周竖起了高高的篱笆。当初就是在 这里,桥的那一边,他发现了佐茜= 鲁弗斯第一次感到了现在的他和那时有了很大 的不同,中间似乎隔了一生一世,而不是短短的十载。当初那辆破旧的货车,后排 座位下面的毒品,他的又长又浓密的头发,下巴上留着的胡子茬,赤裸的上身,烟 碱熏黄的手指,还有对女人的蠢蠢欲动。他觉得自己似乎老了一百岁。他常常觉得 自己已经上了年纪了。他的梅塞德斯轿车平稳滑行,自动换档时,发出了低沉的震 颤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脸,摸了摸光滑的皮肤,也摸到了从鼻孔一直延 伸到颌骨的一条深深的凹痕。 纽恩斯可能已经变了,但他并不知道,他不很清楚。对于这样的事情,他是不 太关注的。那座房子可能是新的,那座扩出来的房子。他驱车驶过杉树酒馆和一家 电话亭。他曾经带着维维恩到那里给罗宾‘塔蒂亚恩打电话。那时,电话亭旁停了 辆警车,是那种绿、白两色的所谓“巡逻车”。他俩就算没有惊慌失措,至少也是 有了警惕之心。当然,那辆停放在那里的警车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但他俩都想到 佐茜的失踪以及她偷窃的东西。 他把戈布兰德停在了警车后面。警车既无司机,也无乘客。然后,维维恩走进 电话亭。就是这座电话亭。当她从电话亭走出来时,却说电话已经损坏了,没法用 了。于是,他又继续往前开,又找了一家电话亭。那里的一家村舍被改造成了诊所 和候诊室。鲁弗斯记得,当时门柱上挂的一块牌匾,现在依然在那里,一点也没变。 不过,毫无疑问,那里的医师有的已经离开,有的才刚刚到来。草地的边缘,草叶 上面挂着晶莹的露珠,地上散落着树叶。那时,这里是干燥而柔软的草皮。他曾经 在那里坐下来等维维恩。因为天气太热,货车里没法待。来来往往的人们都看着他, 有两个妇女,一群孩子,还有一条狗。鲁弗斯现在庆幸当时没有跟随潮流,把戈布 兰德的车身涂上月亮、星星、花朵或者象形文字。 他放慢速度,把车靠边停下,看了看道路交通图。其实,他不必这么做。他想 让路过的人以为他是在看道路交通图。但没有人从那里经过。那是个荒凉的10月, 大家都躲在屋里。他抬起眼,看着红色的电话亭,从它的砖墙上垂下几株常春藤。 维维恩从电话亭出来,把剩下的零钱都还给他,包括一些两便士的硬币。她对 钱总是十分小心,过于谨慎。她告诉他,罗宾·塔蒂亚恩自己在家.并且接了电话。 对,她当然可以得到这份工作。 他给她写了封信。她没有收到他的信吗? 维维恩不会说谎的,就连无关紧要的 谎言也不会说的。她还后悔地说,由于疏忽,留错地址了。鲁弗斯也没有问这次地 址是否留对了。那时,他没有理由这么问,没有必要那么谨慎,那么小心,就像那 个叫埃文斯或者欧文斯的人问起他是不是住在威维斯别墅时,亚当也没有想到自己 需要小心谨慎一样。但,就算现在,罗宾·塔蒂亚恩也可能在阅读有关身份鉴定的 新闻报道,可能会看到威维斯别墅和纽恩斯的名字,回忆起孩子以前的保姆…… “我要在这里待一年。”她说, “这段时间里,我会攒钱去印度。到了印度, 要是没有饭吃,我是不会一个人生活的,你说是吧? 我担心的就是,自己太喜欢孩 子。” “孩子? ” “塔蒂亚恩家的孩子——内奥米和尼古拉。我也许会爱上他们的。在一定的意 义上,我希望如此。但等到分离时,就会十分痛苦。” “那只是工作而已,对吗? ”鲁弗斯对孩子没什么浓厚感情,无论是当时,还 是现在。“你就把这看作工作而已,可以吗? ” 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下, “你觉得很容易,是吗? ” - 他误会 了她的话。 “我没说容易。这份工作挣钱不多,活儿又累。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不是这个意思,鲁弗斯。我是怕自己会自然而然地爱上这两个小姑娘,因 为我是女人,我有女人的感情。我也担心,她们会一点点地爱上我。当我们分离的 时候,她们会比我更加烦恼。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怕我会下不了决心离开。你有没 有想过保姆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是一次又一次的别离之苦,欢笑过后就是失落。” “你说得太夸张了。”他说。 他对她向来没有好感。她是个很烦人的妇女,和她生活在一起会很不愉快的。 他从不记得她放声大笑过,而她的微笑也不是由于发现了智慧或者快乐,而是由于 看到了什么迷人的景致,一只鸟,一朵花,或是夕阳西下。她的种种雄心都化为乌 有,都破灭了、失落了、毁坏了。问题在于,他总觉得,她会坐在一位脏兮兮的、 憔悴的托钵僧脚旁,或者手持化缘钵,或者身穿僧袍。事情往往不会像我们期待的 那样发展。不过对他来说,却是这样的。 要去哈德雷的话,他最好继续往前赶路。根据记忆,星期六晌午一过,哈德雷 就会冷落下来。没有人再去购物,一半的商店都会打烊。他开车驶过邮局和汉普斯 泰德花园村的房子,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该怎么走,他尽量不问路。他希望,以前那 个叫埃文斯或欧文斯的人开的店( 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家店在康登主街的位置 )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发廊,或者一家花店。花店老板会告诉他,那位 老人已经去世。他没有孩子,生意无人接管。 在他的脑海里,凡是可能记得威维斯别墅这伙年轻人的人,他一个又一个地过 了一遍。当一个人被排除后( 比如贝拉) ,另一个人就会取而代之,还是那样的具 有威胁性,依然那么危险。他曾在一出戏剧里看到一连串危险的人物,或许国王。 他们数不胜数,但他记不清是哪出戏了 A无疑问,亚当肯定知道。贝拉已经不在 了,他又记起了每天清除他们放到坡道顶端的废品的工作人员。一定有人来读过各 种家用仪表,即使从来未被允许进入那所住宅…… 哈德雷已经变了,似乎有人在对它加以妥善维护,更加用心地保存它的古典价 值。在通往城镇的引路旁,安装了许多交通灯。他记得,这都是以前没有的。他从 桥上驶过,开进了城镇。以前它在右边,过了酒铺,却还不到肉铺,需要走下几级 台阶,才能进入一家低矮的商店…… 现在,它依然在那里。 他把车停在对面兽医诊所的门外,穿过马路,又往前走了一段。 在那家商店外面,他停了下来,透过毛玻璃窗往里面望去。只见里面摆放着擦 得锃亮的家具.十分高雅,一个上有棕色斑点金釉的瓷豹,懒洋洋地卧在红木圆桌 的中央,桌子后面站着一位看起来非常干净利落的年轻人。他还是个男孩,他正在 与一位顾客交谈。 鲁弗斯走下台阶,来到店中。那位女顾客正要离开,看到他的时候,她匆忙地 向店主告别。鲁弗斯说。 “我看你们换了老板了吧。以前这里有个人叫埃文斯还 是欧文斯……” “叫埃文先生,不是埃文斯。那是我父亲。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已经换了老板 了呢? 我的意思是.这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就是好奇,想知道为什么。” 鲁弗斯还没来得及回答,埃文已从后面一扇门走进商店。他站在邯里,仍然十 分精神,面带微笑,和十年前相比,一点也不显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