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辰报用了大量篇幅,报道了前一天夜晚的骚乱事件。事件发生在东部两个郊区, 起因是警察进入白人路一户人家,去逮捕一个暴力抢劫的嫌疑人。混战中一位妇女 被击伤,失去知觉。那是个黑人家庭,有位警察是印第安人,这就导致了暴乱发生。 一幅照片披露了街名。名字本身就很具有讽刺意味 s来,他们又掀翻了森林路上 的汽车。从墨济路到黑马路之间,几乎每扇窗户都被打破了,一条小巷里还着了一 把火。 每个周六的上午,安妮都喜欢到那里买东西。但,这次却不敢靠近那里了。于 是,亚当只好一人前往。有些地方破坏十分严重,整条道路都给封上了,人们只好 绕行= 亚当就来到了洪西区,路过老教堂。这条路线他以前都是绕着走,他以前和 佐茜去伦敦,走的就是这条路。 这一次,当然,他是沿着相反的方向,在拥挤的车流中驱车前进的。看到教堂 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哪里。那座教堂看起来似乎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哥特式 建筑,可实际上却是中世纪的塔楼= 教堂就像他记忆中的一个按键一样.激活了最 后几天的文件。那时候,教堂在左前方,他曾向左转弯开向霍洛威、伊斯林顿、伦 敦市郊。佐茜腿上放着张街道交通图.他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往西走这么远, 到霍洛威去也许更好一点。” 她回答说。 “那就继续往前开。你认识路。我可从来没来过这儿。” 他说。 “如果我要那么走的话.就该在七姐妹路拐弯。” 于是,他继续往前开,改变了整个未来。当初要是往左拐,他和佐茜就会结婚, 现在还会一起生活在方迪格摩一为什么不呢? 墓地里的草地也会得到安静,不会受 人打扰;猎枪仍然会挂在储枪室里;阿比盖尔也不会出生,而他却会生下其他的孩 子;他也不会成为杀人犯,每天惴惴不安地过日子,总怕遭到逮捕。 亚当来到商业区,找个地方把车汀C。他本以为已经把安妮准备好的购物清单 装进了口袋,却没有找到。他只好根据记忆买东西,但此时此刻.他的记忆似乎只 能挖掘过去的文件;安妮的父母很快要来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去年圣诞节以来,这 还是第一次,因此他们几乎不能爽约。然后,又要举行一个家庭聚会,参加的人有 他的父母、妹妹,还有安妮的妹妹。他们要在午饭前赶到,参加一个赠送礼物的仪 式。安妮的父亲将送给她的母亲一只头像水壶。她爱好收集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器= 安妮的父亲对古董一窍不通,而对这件却赞不绝口。她说,商店老板娘向她信誓旦 旦地保证,这件陶器的确是真品,而且物有所值。以所付的钱来看,她也可以这样 保证。那个水壶是用淡黄和黄色瓷器制成的,壶嘴是一张侧着的脸,头发是用黄金 做的,似乎在壶嘴边飘动。 “这叫头像水壶。”亚当的父亲说, “你一看就知道原因了。这是由于壶嘴 是一个头像的形状。” 他的父亲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从安妮母亲手里把水壶拿了过来,把它朝着灯 光举起来,又晃了几晃,再倒过来。亚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他会拿不住,将水壶 摔了。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第二把头像水壶。 “我的叔祖父,在萨福克拥有一套大房子,应该说是套豪华住宅。他也有这样 一个水壶。那是白色的。在一堆黄金中间,白色十分显眼= ” 他突然想起来.亚当一定继承了这个水壶, “那水壶现在怎么样了? 你把它 拿到现在住的地方去了,是吗? 还是把它和其他无价之宝一起.都给卖了? ” “我不知道= ”亚当含糊不清地回答, “我不记得了。” 事实上.他记得相当清楚。那时候,他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旦想到有关方 迪格摩的事情,就会马上中止自己的思绪,马上逃离。 他如此精通此道,以致于那年圣诞节,他虽努力回忆,却想不起那把水壶的形 状与颜色。而现在,却又不没有这种困难了。他可以在心里看到。壶大约十二英寸 高,上着高光泽的白釉,壶嘴是森林之神赛利纳斯的一张笑脸,飘动的几缕头发给 镀上了淡淡的金色,在那圆圆的像球一样的壶身上,有一个黄金的蕨叶图案。佐茜 用垫抽屉的薄布将这个水壶裹了起来,然后又裹上一层报纸= 不管去哪儿,她总会 买张报纸,看看她的母亲有没有到警察局报警,有没有刊登寻人启事。报纸堆了一 大堆。他们又用几张报纸把填料勺和精致的、带有希腊钥匙图案的玻璃杯裹了起来。 维维恩找了个纸板箱,把东西装了进去。那是鲁弗斯从卖酒的商店拿来的。鲁 弗斯本想和他们一起来的,亚当还记得。他为什么没来? 他与那个已婚女子有个约 会。就是这么回事。在她丈夫回来之前,这是他与她见面的最后机会了。 “他在干缺德事,我想。”亚当听到席瓦对维维恩说道, “就像你们的大卫 王一样。” “鲁弗斯又没让她老公到前线打仗,”亚当说, “又不是让他是去当炮兵。” “如果他死了,鲁弗斯会做何感想呢? ” “那可就糟了,我想。只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你说是吗? ” 于是,鲁弗斯就留了下来,虽然他的约会时间定在八点半。他当时来了的话, 结局就会大不相同了。如果他在家里待到八点以后,情况或许也会大不相同。他们 从来没有想过,维维恩或者席瓦会和他们一起。席瓦想到大自然中去散步,维维恩 总在周一烤面包。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打点起来,就像要离开一样,有秤、一只大陶 碗、一个量斗、一大袋粗面粉,还有一块酵母。她把面粉倒进大碗,然后把酵母切 开,泡到温水中= 这时,她看到酵母下边粘着佐茜的戒指。那枚金线编成的小戒指 总是随处乱放,随时都可能粘在面团上,或者和剥落的蔬菜皮一起被扫走,或者在 水池中被冲掉= 佐茜当时所真是奇怪。不过,你对她有所了解的话,也就不足为奇 了。她把戒指戴在小手指上,用双臂搂着维维恩的脖子,抱着她。 维维恩也抱住了她,没有注意她那沾上了面粉的双手,在佐茜那件浅蓝色T 恤 衫后面留下了痕迹。 “怎么了,可爱的? ” “我不知道。我有时觉得非常可笑,似乎我谁也不是,我只是一个影子,一片 凋落的花瓣,有人会把我轻轻扫开的。我一戴上戒指,就觉得自己真实一些了,就 变成了那个戴上戒指的人了。” 亚当不喜欢听她这样说话。他感到一阵失落,因为佐茜投入了维维恩的怀抱, 而不是自己的。“关于戒指的传统,”他说, “是说戒指可以使佩戴的人隐形, 而不是让她被人看见。” 她似乎退缩了,从维维恩身边悄悄离开,缩回了胳膊,收回了手指,就像动物 缩回利爪一样。 “我不是隐形的,对吗? ”她看了看亚当,又看了看维维恩,然后又看了看亚 当,眼神有些茫然而奇怪。 “你能看到我,是吗? 告诉我你能看到我。” “别犯傻了。”亚当粗暴地说, “我们当然能看到你。” 维维恩叫着他的名字,对他提出了警告。 “佐茜,可爱的……”他说。 “我是你的爱人吗? ” 在维维恩面前提出这个问题令他十分难堪。在维维恩面前,就像在他自己的母 亲面前一样。 “你知道,你是。” “如果我走开,你会报警吗? 你会去找我吗? ” 她总是老调重弹。 “如果你告诉我你妈妈住在哪里,我们可以到那里去找到她,弄清楚到底是怎 么回事。” “总有一天我会的,我真的会。” “我们打算打伦敦去。”他说, “现在已经一点多了,要是还不赶快走,就 来不及了= ” “马上就来。”她说, “马上就来。” 他又能够看到她纤细的手指上佩戴的那枚小小戒指,那枚金丝编成的戒指。那 一定是一枚小孩戴的戒指,他告诉她,一定是专为小孩制作的。 “是的。这枚戒指就是专门为我小时候制作的。那时候,我把它戴在大手指上。” 一想到她的大手指,就让他大笑起来。她从手上摘下戒指,给他看了看里面刻 着的字母z 。 “你真叫这个名字? 我真感到奇怪。” 她在他身旁坐下,两条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感觉真是十 分美妙( 如果我们能发现对方,那是美妙的;如果不能,也没有办法) 。只不过他 开车的时候,无法承受这样的干扰。她的右臂搭在他座位靠背上,一只手挨着他的 脖子,戴着戒指的手放在大腿上。她穿着裙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裙子。裙子裹 在她身上。 白色裙子上还有淡蓝色的方格。也许这原本不是裙子,而是她在什么地方找到 的一方窗帘。穿上这件衣服,她看起来略显成熟一些,也不那么像个漂亮的男孩了。 他两个小时之前刚刚和她亲热过。可看到她这样子,她棕色光滑的大腿从窗帘褶边 分开的地方露了出来,感觉到她伸进他头发问的手指,他产生了一种冲动,想把车 开到田野里,把她带到树篱旁。那里野生的铁线莲正在开花,高高的野草的花儿已 经结籽。 天真热,热得让人难受,比起以前来,却是好多了。热气中夹杂着潮气。一走 出屋,就会满身大汗,透不过气来。在蓝色的雾气中,根本看不到地平线。无需气 象专家预测,人们也知道漫长、晴朗而干燥的天气已接近尾声了。他们把戈布兰德 的窗子全都打开,可浓重的热气仍然笼罩着他们。亚当感到她的手垂下去了,就知 道她睡着了。 她一定十分信任他,他心想。 沿着A12 公路继续往前开,她仍然在睡觉,像孩子一样节奏均匀地静静呼吸着。 有一段时间,他想着合适的词语,想两个谁也拼不上来的词,既枯燥无味.又色彩 斑斓,就连最擅长拼写的人也拼不出来。然后,他的思绪义飘到了佐茜身上= 他又 像往常一样思忖着,她是否还爱他,是否还深爱着他。他是否曾给她带来极度的快 感。她是不是得到巨大满足了? 抑或她的反应只是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 做出的表演? 谁晓得? 亚当又想,她会不会根本不爱他,但为了让他继续爱她,才 玩弄这个把戏。 沿着森林路,他开车进入伦敦,中间穿过沃尔瑟姆斯托和多特哈姆。路上能够 闻到油、煤烟和死水的气味。这时,佐茜已经醒来,望着车窗外面。她说自己从没 有到过这么难看的东北部郊区。这几天已经听不到暴乱的消息了,也没人议论诺丁 山的麻烦了,也没人谈论足球场上偶尔出现的喧闹了。佐茜把打开的地图放在大腿 上,想知道地图上所有的水库( 她把这些水库都叫做湖) 、公园和旷地的位置,但 车窗外面,只有一座座建筑耸立在灰蒙蒙的酷热中。 他从洪西区老教堂继续往前行驶,开上了莫斯维尔山,又朝海格特林开去。当 年,即使在途中看到了现在居住的大公爵大街,他也不会买下这处住宅的。但是, 那时候,他根本没有看到这个地方。无论是这座住宅,还是它所处的这条街道,都 没有让他想起那条小路。只有那座灰色的石塔,让他又想起了那里,还有他们经过 的路线上发生骚乱的报道。 亚当推了一辆购物车,然后开始在商场茫然逛着。 那个人并不是他们以前见过的埃文,而是他的兄弟。他们见过的埃文已经去世 了。鲁弗斯觉得,对手正在一个一个迅速倒下,一个一个被清除掉,先是贝拉,现 在又是这个年老的古董商。 “我一直在这里,”他对鲁弗斯说着,态度十分温和, “我们虽然是合作伙 伴,可从来没有见过。这完全出于偶然。其实,我哥哥经常四处采购,我在照看店 铺。” 他开车驶回纽恩斯,心情十分放松,放松得甚至有些荒唐,他特别想喝杯酒。 当然,还要开七八十英里才能到家,现在喝酒是根本没有指望的。他点燃一支香烟, 心想,如果他是那个捕捉河狸鼠的人、抄表员、农夫,或者女邮递员,都会到警察 局去,自告奋勇地报告他掌握的一切信息。他一定会把这作为自己的义务,甚至会 为这么做而感到心情愉快. 他第一次以其他人的眼光来看看待自己、亚当、席瓦、 维维恩.还有佐茜一一狂野、颓废,身着奇装异服,要么就是坦胸露背,飞快地开 着辆又脏又破的货车,四处乱闯。他们是一群嬉皮士、瘾君子,总之是人们愿意向 警察反映情况的那种人,如果他们还记得,如果他们能够把事情都联系起来。 在这个村庄靠近哈德雷一侧,矗立着汉普斯泰德花园村的四座房子。现在看来, 这几座房屋比记忆中的小了许多。十年前,他没有注意到那条弯弯的小路的名称。 杉邻路。这条小路和干路中间,隔着一片半月形草地。草地上种着四五株小树,光 秃秃的,树叶已经掉光了,树枝也没有了,只剩下树干。他顺着杉邻路继续往前开, 却记不得他是在哪家车库外面看到那辆“一扫光”虫害控制公司的货车的。 他想,就是中间那两个车库中的一个,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他也记不清那个 捕捉河狸鼠的人的模样了。那时,他只匆匆看了他一眼。那时,鲁弗斯正躺在露台 上,那个捕捉河狸鼠的人出现在湖对岸,中间相距大约二百码。 “像个土匪,”亚当说, “长着浓黑的大胡子,看起来真凶。” 但亚当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一位妇女从一座房子里走了出来。 鲁弗斯摇下车窗,问她虫害控制人员在哪里上班 \快他就看出来了,这位妇 女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们搬来才两年。”她说, “那头的人们在萨德伯里开了家五金公司。你 说的是不是他们? 我们隔壁的一名男子自杀了。那是我们没来以前许多年的事了。 那个寡妇也搬走了。你是说有一辆白货车吗? 那头的人们有一辆白货车。可那实际 上是一个活动住宅。” 没有充足的理由确信,捕捉河狸鼠的人以前住在那里。那不过是根据极少的证 据得出的推论。不知怎地,它已经成了方迪格摩神话的一个组成部分。鲁弗斯在邮 局关门之前十分钟,赶到了那里..一旦关门.邮局要到星期一早晨才会营业。 十年前,这所邮局还没有建成。那时的邮局只是一个预铸住宅,他们谁也没有 进去过。毕竟,他们从没买过一枚邮票,也没有邮过一封信。邮局位于一座村舍的 一楼= 村舍与杉树酒馆几乎正对着。鲁弗斯注意到,现在杉树酒馆的主人已不是十 年前的主人了。那时,他曾在这里与一位叫珍妮特或者珍妮斯的女人见过最后一面。 店主名字印在公共酒吧门口上面。鲁弗斯知道,这不是以前的名字了。但他记不起 来原来主人叫什么名字了。 他走进了邮局,没有提前编好任何借口,而是随机应变。在一个金属丝网隔开 的操作台后面,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专心致志于神奇的任务,旁边是所有 邮政局长都会经常用到的纸条与橡皮筋。 一位矮胖的年轻女子面带微笑,看起来却有几分疲惫。她站在一个糖果、报纸 和明信片柜台后面。鲁弗斯拿起一份《每日镜报》。那里没有别的报纸厂,或许原 本也只有这种报纸。 “你能建议我到哪里去吃午饭吗? ” 胖女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邮政局长, “我想你不会建议他去杉树酒馆吧, 汤姆? ”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萨福克郡口音,粗鲁的语调中夹杂着声门塞音。 “不,我 不建议你们去那里。最好的地方是辛顿之熊酒馆。” “我很久没来这里了。”鲁弗斯很快说道, “很多年没来了。你认识一位住 在威维斯别墅的希尔伯特·维恩一史密斯先生吗? ” “没有不认识他的。”胖女士说, “他是你的朋友吗? 我叔叔以前帮他收拾 花园,每周都要去那儿两次。多少年了,一贯如此。但,他那个年轻的侄孙继承房 产之后,就不让我叔叔去了,把欠的钱给了我叔叔之后,就把他辞退了。” 鲁弗斯的脑海中马上出现r 幅画像——一位头戴打结手帕的老人。 “他去 世了吗? ” “去世? 没有。他到胡桃树去了,因为他需要人照顾。不过,他身体仍然十分 健康。” 看到鲁弗斯一脸疑惑,汤姆解释说。 “那是萨德伯里的一家老人院。” “哦,明白了。” “他从来没再回去过。”那个女人说, “从来没再踏上那块土地一这件事几 乎令他心碎。只有一次,他回去了.去拿回他的工具。 ~把铁锹,还有一个挖洞钻。一天早上,他五点钟就去了那儿,为了不打扰别 人,还有就是要看看那个花园一一他的花园,他自己就是这幺说的一一那里已经一 片荒凉、破败不堪了,花朵全都枯萎了,荒草蔓延,杂草丛生。那是一个炎热的夏 天,大概是——1976年。” “为了不打扰别人,”鲁弗斯心里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现在明白.最后一 天早晨,亚当听到的是谁的脚步声了? 那时候,戈布兰德就停在外面,维维恩洗的 衣服就搭在外面的绳子上。那个老花匠现在住在老人院,身体却十分健康。 “辛顿之熊酒馆,你刚才说的是那儿吧? ” 她开始详详细细地给他作了一番糊里糊涂的解释,告诉他怎样才能到那里去。 她在柜台上俯下身去,在《广播时报》的封面上用食指画着地图。鲁弗斯看着她的 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起来一辆红色自行车,挥舞着一只手,结实的两 腿蹬着踏板,上了陡陡的坡道……他想不起来还有没有别的方法,问她是否就是当 年那个给他们送来催税通知和电费账单的女邮递员。在没有问明白的情况下.他永 远也不能确定。 他自然不会到辛顿去找地方吃午饭,他没有一点胃口。他觉得自己不但没有取 得任何进展,反而把事情搞复杂了。开车经过派特农场时,他想,那个农夫可能已 经去过警察局了。调查开始时,他们肯定会找到他的。 “为了不打扰别人”一一 他又一次想起了这句话= 他觉得自己非常幼稚。他们当初满以为,他们在那里住上 两个半月,也不会有人知道。 在这里。 他在坡道顶端停了下来= 一根杆子上挂着一块橡木制作的标志牌,上面用罗马 字母写着“威维斯别墅”,下面写着。私家道路。鲁弗斯突然猛地意识到,无论是 埃文斯父子,还是杉邻路的妇女,还是不知是否就是当年那个女邮递员的女子,都 没有对他提起动物墓地,也没有说起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也没有提到“警察”二字。 他心里顿感疑惑,为什么会是这样? 却一时找不到答案。 由于恐惧,他没有驶下坡道,把车子开到那座房子跟前。他想象力并不十分丰 富,可现在却构思出一幅奇怪的画面。那里有一个接待委员会,是那座房屋的主人 ——奇普斯蒂德.是不是这个名字? 当然还有警察、当年的女邮递员,仍然是十八 岁,还有抄表员、农夫、捕捉河狸鼠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开车回家。像最后一天( 他们从天堂被放逐的那一天) 一样, 天上开始下雨。雨,还像那时一样,很急,风吹得雨丝都是斜的。那次回家以后, 凄凉的小雨又连续下了好几天。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父母和兄弟一言不发,默默 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就像现在一样,他那时也天天仔细读报,阅读有关那个小孩的一切消息。当他 读到警察发现一条线索的时候,就会十分紧张;当读到警察似乎远离真相的时候, 他就感到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同时心里又感到一丝羞愧。他常常在半夜惊醒,盘算 着要不要重返医学校,考虑是不是还能自由地回去。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只是 在那里而已。 呵他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从没有欺骗自己说,他根本没有参与这场集体犯罪, 这个应该由大家共同承担的责任。然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打破大家共同立下的誓 言,没有想过去和其他人见面。他也不想见到他们,他希望永永远远让他们在他的 生活中消失。 在那个时候,曾经有一个老同学的聚会,但他没有参加。从那时起,他就尽量 不到海格持去,有时他还特意绕开拱廊路和北山,以及位于教堂路拐角处的海格特 警察局。 亚当和佐茜沿着莫斯维尔山开车前行,在皇后林和海格特林之间,道路崎岖不 平、蜿蜒曲折。然后,他们来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处。这个路口以北就不叫拱廊路 了,而叫做Al公路。亚当在路口右拐,想找个地方停车。拱廊路是根本找不到停车 的地方的。自从大约十三个月前离开学小s,亚当从未到过这里。但那里的小古董、 二手货和旧货商店,却依然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甚至还看到一家窗户上贴着收购 银货的通知。 当年,他往左转弯,把车开上了教堂路。他一直都在想,其实,无论开上哪条 宽阔的马路,都不会有事的。但,他却没有听从佐茜的活,选择了教堂路。 “把角的地方有个警察局。你不会把车停在警察局外面吧? ” “为什么不行? 我们又没干违法的事。” 愿上帝保佑他…… “再往前开一点。”她说。 于是,他把戈布兰德开过了塔尔波特路路口。他不想让佐茜跟他一起,最好是 让她待在车里等。那个时候,他开始察觉到,他真正希望的是让佐茜完全属于他, 让她只和他一人交往,就像马赛尔·普鲁斯特的艾伯丁一样。 她抬起头看看他,一双大大的金黄眼睛十分清澈,像孩子一般天真。 “你知道吗? 那条路叫景观路= 那边还有一条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路的那 头就是北山。”她仔细看着鲁弗斯的街道地图, “维维恩就是要到那里去当保姆。 是我们送她去那儿的,噜一噜和我。” “哦,是吗? ”他说着,一点也不感兴趣= 的确,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听说维 维恩要走,他非常高兴,很愿意看到她和席瓦的背影。至于她要到哪里去,他才不 管呢= “我半个小时左右就回来。”他说, “也许时间再长一点儿,大概四十五 分钟。” 她点点头,然后又接着看地图。他从戈布兰德车上下来,拿着酒箱。里面放着 利口酒杯、还有头像水壶和填料勺子。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雷声,像沉闷 的鼓声。 “你从没告诉过我。”莉莉对席瓦说, “他们怎么把孩子弄来的。但我想, 也许你也不知道。” 提起这个话题的不是莉莉,而是席瓦。森林路的交通全部绕行第五大街。他站 在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庆幸自己昕在的街道还是个安全的地方,远离那些 喧嚣、破败而又危险的道路。昕有玻璃全都完好无损.昨天夜里十分安静.就连人 们从拳击手酒馆离开时也是井然有序。然后.突然.不知为什么,他转身来到身穿 粉红色纱丽和马莎百货羊毛衫的莉莉身旁.说他想谈谈那个时候.谈谈方迪格摩。 他摇厂摇头。 “我现在知道得清清楚楚= 天啊.我知道。但起初我是不知道 的.第一天我真不知道。” “听我说,他们刚回来时.我们还以为那个孩子是佐茜的。现在你会说.这听 起来有点疯狂,但我们的确知道佐茜曾经生过一个孩子.也知道她希望留下这个孩 子。因此,他们带回一个小孩时,我们想当然地认为,那就是她的孩子。我是说, 我和维维恩都这么想。鲁弗斯当时没在,正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这事可不赖,是吧 ?鲁弗斯不是好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别管鲁弗斯了,席瓦。你是说.他们带着这个孩子走进房间时,你就接受了 ?是那样吗?” “你必须明白,佐茜总是神秘兮兮的。她有太多的事情,都是我们不了解的. 而且她总会惹出新的事端。他们回来时,我和维维恩已经吃完了晚饭。我在露台上 看书,维维恩在她的草药园子里不知忙些什么。她把一块地方清理干净后,种上了 一片草药,每天晚上都得浇水,要不草药就会枯死的。我们听到货车开来的声音( 要不就是我听到的) 。然后,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维维恩拿着喷 壶跑进屋里,问是怎么回事。我说好像有孩子的哭声。然后,佐茜就出现了。有牛 奶吗? 她想给孩子弄点奶喝。她手里拿着个奶瓶,脸上闪耀着幸福与兴奋的光辉。 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会认为,我确信我俩全都相信.那就是佐茜自己的孩子。 “她是特意去伦敦绑架那个孩子的吗? ” “不是这样的。”席瓦说, “这其实是个意外,纯粹是个巧合。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一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他们三点半到达目的地。亚 当把车停在拱廊路尽头附近一个拐弯处。他停车的那条道路是维维恩就要去工作的 那条道路的延长线。不过,我想那纯粹是个巧合一好几个月后,我到那儿去过一次。 我对那里很感兴趣。尽管有点吓人.还是想亲眼看看。我一到那里,就明白了那并 不是什么巧合。 你要是想到拱廊路去买东西,就得把车停在那里,停在一条边道上。 那是惟一能够停车的地方。” “于是.亚当就把她一个人留在车里了。佐茜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呢? ” “他不想让佐茜进商店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怕她偷东西,就是她所谓的 ‘小毛病’。他害怕她抵制不住‘捎带’东两的诱惑一一这是他的啄话。在萨德伯 里发牛的事情他还记得。反正,亚当一人拎着一箱东西下了车,然后去找那家窗户 上贴着高价收购银货的广告的商店。车里只剩下佐茜。她说她要到附近转一转,天 气太热了,待在车里受不了。 “她有些发疯了,你是知道的。她得了产后精神错乱,和正常人的思维不一样, 已经失去了理性= ” “你觉得大多数人都是理性的,席瓦? ” 他停了一下,又想起了前一天夜晚,那持续了数个小时的喧嚣人声与玻璃破碎 声。刺耳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中间还夹杂着人们的尖叫声与动物的吼叫声。沉闷而 又无意义的巨大的嘎吱声,一种不断回响的瓦解的声音——那是一辆汽车被人们推 翻了。刹车的尖叫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沉闷的爆炸声。不,人们并 不理性。 “大多数人对现实多少还有一点了解,”他说,心中带着一丝怀疑, “有一点认识的。佐茜把孩子看作玩偶,认为可以占有它,安抚它。但现实并不是 这样的。似乎更合理的认识是,她所做的就和一个小孩从另一个小孩手里夺走玩具 一样,甚至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她也不是没有照看那个孩子,她很喜爱那个孩子。” “小姑娘都喜欢玩具娃娃,但一旦玩腻了,就会把它们塞到书架上,再也不去 理睬了。” “她并没有那样做。她没有扔下孩子不管。当然,她并没有真正得到这样一个 机会。” “但,她是怎么把那个小家伙弄来的呢? ” “是小姑娘,”她说, “那是个女孩。你知道,佐茜想去散散步、转一转。 她下车活动活动腿脚,就走到了维维恩将要去做保姆的那户人家。她曾经去过那儿。 我想,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想过要把塔蒂亚恩先生的孩子偷走。那天,好像家里没 人一别忘了,天热得要命一但,那家的窗户却全都关着。她转到了海格特高尔夫球 场边上,然后又走了回来。虽然没有手表,但她感觉,亚当走了有半个多小时了。 “忽然,塔蒂亚恩先生家楼上的窗户打开了。她看到一个妇女出来,推着小孩 坐的车= 你管那个叫什么来着? ” “便携式婴儿车? ” “对,是辆婴儿车。佐茜说,妇女没有往她这边看,也没有看到她。她把婴儿 车放在汽车后排座椅上,将车门敞开着,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了。不管怎样,后来 她又回屋去了。佐茜说,那个妇女似乎忘了什么,要不就是回去检查什么去了。 “佐茜说,她实在忍不住。她对于自己做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有考虑,也没有考 虑这样会带来什么危险。她必须把那个孩子带走,必须拥有她。这就像百货商店小 男孩事件的重演,只不过这次鲁弗斯不在跟前,没法阻止她,也没有其他人来阻止 她。她把手伸进汽车,将婴儿车拿了下来,然后推着车,顺着街道走了 "子还在 睡觉,一直也没有醒。我想,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爱睡觉的孩子。我对孩子一点儿 也不了解。”席瓦抬头看了看莉莉,然后又很快地把目光移开。 “她说,北山的 红绿灯路口交通堵塞了,她就走了教堂路。路上,她谁也没有碰到。我想,被堵在 那里的汽车司机一定看到她了。但,看到穿着蓝色方格裙子的姑娘推着婴儿车,是 没人会过来帮忙的。她把婴儿车放在货车后面的座位上,自己坐到前排副驾驶座上。 没多大工夫,亚当就回来了。 “他坐到了驾驶座上,对她说, ‘纯粹是耽误工夫’。然后,他发动汽车, 开上了北山,往芬奇利区和北环路开去。佐茜往左看看,又看看前面的景观路。那 辆汽车仍然停在外面,后门敞开着。她看到那个妇女顺着小路又走回来了。” “你是说亚当根本不知道? 他不知道车上有个孩子吗? ” “直到他们驶下了恩菲尔德路,他才知道。遇到红灯时,他把车停了下来。这 时,孩子醒了,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