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式场合的闲聊 作者:周德东 文学刊物一天天冷落之后。综合杂志如雨后春笋遍地生长起来,随之也诞生了 一批新文人,通过五花八门的综合杂志走进千千万万的读者心中。 这批文人中有我,我是周德东。 知道你名字的人多了,你可能就要有一点麻烦,这是中国的经验。稍微有一点 影响之后,就有人称我“青春派”,骂得多么结实。我有一个同道朋友,他竟然还 很羡慕,我指指襁褓中的女儿,悲伤地说:她都快成“青春派”了。 既然这帽子已经扣上头,那就只好认了,就像我不喜欢“周德东”这个高深的 名字,可毫无办法,父母赐的。一个人必须有个名字,别人骂你也好指名道姓。 再想想,人家也没有冤枉我:谁让你写了那么多浅薄的爱情文章呢? 既然摆不脱黑锅,炮弹可就来了,它的声音是这样的:嗖嗖嗖!遍地开花。 他们炸他们的,我毫不畏惧。我毫不畏惧地戴上头盔,躲进防空洞,又钻到一 个桌子下,继续写…… 想出名和发财,最好学会批评人。不管一个人水平怎样,只要他已经开始批评 人了,就说明他已经是三分之一的老师了。明白这个原理,出名就不再是难事—— 批评傻瓜的人,差不多就是聪明的人;批评个体户的人,差不多就是工商所的人; 批评小作家,差不多就是大作家。大家都摸到了这个路子,又出现了新情况:干活 的人越来越少,而指手画脚的人越来越多。过去,偶尔出现一个尖锐的声音,很引 人注意,而现在,到处都在狂呼乱叫,谁也不听谁的了。批评已经不够劲,于是有 人开始骂人,于是有人开始骂我。 我们常常见到有人骂街,我们只认为他粗俗;而如果有人把骂人作为换取光环 的技巧,把贬低别人当成抬高自己的手段,这种投机就是人格问题。我目前做《文 友》杂志的主编,杂事很多,写得很少,只是经常看一些报刊或者听听音乐会。我 读到过几次骂我的文章,我每次都一目十行地翻过去。我从没有辩解或者反击过, 我一直沉默着,这沉默不是躲在黑夜里的阴险的沉默,而是站在蓝天下的磊落的沉 默。 最早骂我的是邓皓,他也是“青春派”,我们是内证。他的那篇文章发表在《 青年之友》上。后来我们同在上海签名售书,成了好朋友。我的另一个不太好的朋 友——中国后现代主义诗歌代表人物伊沙也曾经向我开过火,那篇文章是我编发的。 不久,有一个陕北青年给我寄来一篇稿,捧一个著名歌星,我退了回去,并附言劝 导他:不要再写这类为人擦皮鞋的文章了,没前途。半个月后他打长途电话来,问 我:我写了一篇骂这个歌星的文章能发么?我想了想说:你有理想么? 他愣了愣,说:我想当作家。我说:你几乎没有希望,你只适合做记者,做一 个不怎么样的记者。 几天后,我又看到了一个我一直认为挺优秀的记者写的一篇骂我的文章,发在 一家省报上,无非是说我写的不是纯文学作品云云,那你们就认为我搞的是伪文学 作品好了。你们制造的那些所谓纯文学作品我偶尔也学习学习,少数真不错,能让 人得到陶冶,多数真不怎么样,让人觉得无聊透顶。在你们那无聊透顶的作品前加 个“伪”字,其实是对我的抬举。一次,我在北京一家书店见到了我几年前在黑龙 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五本书,我重新翻了翻(我的手里从来不留自己写的书),之 后,我极想把它们扔掉。接着,我又拿起一个某著名先锋作家的书翻了翻(我几年 来一直不读书),之后,我想把它撕掉。故弄高深和玄虚是作家的老毛病了,而那 本书犯得厉害。我忽然想起继我之后成长起来的那些真正的青春的作家,那些可爱 的孩子——他们本真,他们机智,他们唯美,他们多情,他们富有现代感和冲击力 ;他们不儒雅,不清高,他们敢想、敢说、敢为。他们从书斋里走出,以同龄人的 身份把心灵贴近无数读友——这不是很好么? 另外,大家都认为文学要跳出个人的小圈子,要面向社会,面向自然,面向苍 生,面向宇宙,他们说最好的作品是无我。我不这样看。全盘研究社会的可能是社 会科学家,全盘研究自然的可能是动植物学家,全盘研究苍生的可能是政治家或者 慈善家,全盘研究宇宙的可能是天文学家或者神经病。而无我,文学就没有了脊梁。 我们在文字上获得自由,舒展自己,宣泄自己,关怀自己,放纵自己,伤害自己, 幻化自己……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灵魂和身外的一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 系,当我们书写自己这个核心,必然同时也反映了社会,展示了自然,触及了苍生, 辐射了宇宙。我明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却不肯回头。 还有就是做人问题。我不喜欢作家把自己搞得很离奇——或者一身穷酸,满脸 苦难;或者长发披肩,衣着怪异。有一句话浅显而深刻:好好活着。是呵,好好活 着,我一直铭记着这四个字。我的衣着很青春,我的笑容很清爽,我活得像风一样, 他们就认为没有个性,给艺术丢了脸。记得我一九九五年到海南岛去和电视台商谈 一个剧本,海口市文联听到了消息,便组织了一些人,请我去座谈。参加者有文学 刊物的,有出版社的,也有作家、记者,全是德高望重的。我到场后,那些人很惊 诧,我的年龄、形象和他们预想的大相径庭,我能感觉出来,有几个人的眼神里立 即显出了不信任。艺术离不开生活,生活离不开个体,个体离不开灵魂,只要我的 内部不平庸就行了,为什么非得表现在外部呢?我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来自东北的 男人,我的衣着打扮和一举一动,很生活化,很通俗化,我觉得是我心态正常。请 问各位老师,坚决不哗众取宠,算不算一种更深刻的个性呢? 下面我将谈到一个敏感的问题,那就是钱的问题。众所周知我这些年靠稿费赚 了一点钱,于是我似乎就在他们手上有了把柄。穷不是一种光荣,改革这么多年了, 我们用不着再证明这句话是否正确。我没有坑蒙拐骗,我靠自己的双手换来财富, 苍天在上,这真的不是什么错。 我有了一点钱,就开始建设新生活,那些人知道了,便开始说风凉话:周德东 的手段就是骗女孩子而已。我媳妇作证,我没有骗过一个女孩子,我确实拥有许许 多多令你们羡慕的机会,但是我做得很清白,一件一件地讲出来你们甚至会觉得我 可歌可泣,应该见报。我是一个男人,我必须拥有强大的生活能力。我选择了我媳 妇,那么我就有责任让她一生一世活得安逸,活得幸福。如果只有像你们那样写一 些曲高和寡的、没有人买的东西才算成功,那么我宁可选择爱情,放弃光环。 我去杭州的时候,浙江电台请我和另外两个人去做节目。最后,主持人说:现 在已经是子夜了,这个时刻最宁静,最适合说出心里话。我想问问你们几个人的最 大心愿是什么?接下来,音乐淡淡地响起。第一个人说:我的最大心愿是写出一部 轰动全球的书,我带着它回家,把它献给我的母亲。第二个人说:我的最大心愿是 拥有一个红颜知己,我和她两情相悦,但是永远不成为夫妻。我们经常手拉手在海 边漫步,在野外聊天。我说:我的心愿比较平庸,有个,第一是买一套别墅,第二 是买一辆私家车,第三是我和我的爱人一生健康、快乐,最后彼此老死在对方的怀 中…… 那些人又会说:我们是在谈创作,你别总是纠缠你的个人生活。我同意。问题 是你们骂我的时候可不是只针对我的创作的,你们的唇枪舌剑总是要涉及我的个人 生活。退一步讲,我压根没说过我是一个作家,我认为自己从未搞出过艺术品,我 制造的都是工艺品,我是一个勤快的手工者,我做出一件又一件精巧的东西,卖给 喜欢的人。是你们硬把我往圈子里拉扯,给我扣上一顶和你一样的作家的帽子,然 后再把我作为异己分子批判,好像我祸国殃民一样。没有我,你们寂寞。 最后我要对爱着我的读者说:你们放心,炮弹我可以对付,至少我有钢盔、防 空洞和桌子。 在未来的日子,我还要写作,直到生命的蜡烛燃尽。我现在活得还不错,纸笔 换成了电脑,一分钟大约打十个字,速度正慢慢在提高。戒了烟,偶尔喝一点啤酒。 陕西的太阳对我这个外乡人同样很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