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爸爸照顾他,像他儿子一样。仅仅是像儿子一样。爸爸说出的话从来都是算数 的。每当他和爷爷独处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的摸着眼睛,那里有道疤痕,是爷爷 给他留下的永久性记号。那个伤疤时刻提醒着爸爸,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你的亲人, 是你的仇人。 三十多年的亲情,一个伤痕就足可以让它烟消云散。 三个月后,爷爷死了。 死的时候,他竟然说了话。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嘶哑而无助:“对 ……不……起。” 他是对爸爸说的,爸爸也听到。我看见爸爸哭,哭得很伤心。 爷爷死了。 爸爸心中的恨也死了吗? 车子颠簸了一下,我从睡梦里醒来。一栋栋别墅在我眼前闪过。 “有钱人真好。”身边有个人说,一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表情。 “那可未必,”我说,“有钱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烦恼。” 我也算是有钱人,所以不自觉地向着有钱人。 那个人冷笑了一声:“有钱管什么用?以后得了癌症,还不是一样死!” 我的心一紧,被他说中了。 车子停下,又启动。我没有动,我不知道该在哪里下车。 售票员过来,好心提醒:“下站就是终点站了。你们二位做好准备吧。” 我回头一看,身后还有个人。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有泪痕, 似乎一直在哭。不过,他的哭是那种无声的哭泣。别人不是特别注意就根本发现不 了。 况且,这个世界上谁会去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我会。 有那么一句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衰。我走过去,坐到了 他的身边,问他:“你也是在下站下车?” 他点点头。 我问他,去那里看风景。 “不,我去那里碰碰运气。如果,我运气不好的话,那我就不会回去。” 我不太明白他说的。 那个人双手交叉,显得内心极为焦虑。 他说:“你知道吗?迷津湖里有个湖神。”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到那里自杀的人比较多。但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我 只是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说:“我听人说过,迷津湖里有个湖神,他能达成你的愿望。” 我不信,但也不好说什么。 售票员却接过了话头:“我也听说过,还听说过,只要运气好,他还能让死去 的人复活。不过这些都是鬼话,谁会信!” 那个人说:“我信。” 车停了。我们下了车。 这是最后一站,站牌上写着三个字:迷津湖。说是车站却没有车站的样子,周 围只有三棵白杨树,就算是地标。秋风吹来,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几片叶子落到 我面前,让我感到秋天的萧索。 我和他都待在原地不动,因为我们都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只知道是迷津湖, 可是该去找谁?如何去找?谁又说得清楚。 我看到他也是这样,一脸的茫然。 我开始无话找话:“你,贵姓?我们好像是顺路。” “孟兰歌。”他简短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可是他翻遍 了口袋却没有找到火种。 他问我要,我也没有。我从来不吸烟。想一想,这辈子我真是太过循规蹈矩。 虽然生活比较平稳,但也让人感到平淡无味。不过,现在我很怀念那些平淡无味的 日子,因为就连这些平淡无味的日子,我也丧失殆尽了。 “你去过那个湖吗?”孟兰歌问我。 “你说迷津湖?” 他点点头。 “我知道一些,我妻子很喜欢这个地方,她还说以后要是有了钱一定在这里买 个小别墅。”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这些话。 他叹了口气,说:“那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去年这里就建了别墅区,我看过 房地产公司的巨幅广告,说每天起来拉起窗帘就可以看到美丽的迷津湖。钱,这个 世界上为什么这么看重钱。如果我有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我也无法揣测他的意思,他的表情很痛苦,应该是想起 了伤心事。 我也跟着他叹了口气。 两个人相对无语。 “你知道迷津湖那个关于湖神的传说吗?”他又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纸鸢并没有对我说太多,我也搞不清她嘴里的神到底是 不是孟兰歌说的湖神。 我只好摇摇头,说:“没有听说过。湖神什么的……我不好说什么。我不太信 这些东西。”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意思是觉得我说的不对还是说不在乎我的话。 我看到前面有人来了。走近了,我才看清,那是纸鸢。纸鸢看着孟兰歌说: “是你吧?” 孟兰歌点点头。 我问纸鸢:“你们认识?” 纸鸢摇摇头说:“在网上认识的,我约了很多人,他们都来了,就差你了。” 孟兰歌点点头。 我突然问:“那么我呢?”我发现,纸鸢没有提我。 “我没有邀请你,可是你可以一起来。”纸鸢似乎并不认识我。 我没有介意,随她了。 我问孟兰歌,他到底是在哪个网站遇到她的。这个“她”指的是纸鸢。 孟兰歌说:“是一个叫迷津湖的网站,那个女人是网站的站长和论坛版主。她 在那上面的名字叫风筝。 原来就是她。那个版主就是她。我早该想到。纸鸢不就是风筝吗? 我明白了,孟兰歌是来这自杀的。我无意阻止他,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目 的一致。 我拍了拍身边带的一个手提包,那里放着止痛片,安眠药,刀子和观音像。止 痛药是为了让我活着,安眠药和刀子则是为了让我离开这个世界,而观音像则是告 诉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你。 对于我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人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