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帕吉家的晚餐 “她就住在那儿。”一个过路人停下来说道,他此刻正站在缪斯山上,面前 那幢玫瑰红的别墅像毛皮上一件不雅的珍宝似的透过阴暗的橡树丛呈现在众人眼 前。 是别墅吗?还不如说是一座宫殿呢。这半带幻想半带讽刺的声音是由一个运 动员发出的,因为他长着一头短发,人们自然这样认为。 “要想得到这样一座房子,那她可真得有个大屁股才行啊!”他那个也是运 动员的伙伴说道。 他们一起放声大笑起来。不难发现他们的讽刺中饱含嫉妒之情。他们才刚20 出头,在这一年龄段的人已经不再满意见到不同性别的乌合之众相混在一起,但 还没到关心做兔肉的调料甚于关心兔肉的年纪。总而言之,如果一切可能的话, 他们倒是十分愿意能被邀请去这家做客,但事实上,没有介绍信的话谁也进不了 这家门。这可不是那种比雷埃夫斯的水手出入的妓院,在那儿人们总会去浴室前 先做点什么;这儿可是住着一个高级妓女,晚餐总是做得精致无比。而且,这两 个过路人可是听说一顿六人份的晚餐在这儿得花上一个金斯塔特尔。而他们,就 跟其他运动员一样,尽管不是奉承她就是对她慷慨送礼,每月到这儿来的机会是 越来越少了。 “她现在可不收礼了。”一个年轻人说道,“这几年她都跟伯利克里生活在 一起。你想想她可不会在家中再邀请一大帮言谈粗俗的家伙,因为我们的第一将 军在那儿呀!” “我还以为他们都结婚了呢……” “确实是这样,他和他妻子间达成协议可以休妻。前妻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而这个女人为他生了第三个。” “他的大儿子叫粘西比( 举个例子说,这就像法语中的多米尼克,男性女性 的名字都是一样,只不过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吧,是吗?” “是的,你认识?” “他可是个暴躁的家伙。他往窗户外扔钱还自认为是伯利克里的儿子。” 他们笑了起来…… 这座位于南弗斯山上的两层楼房是贵族优雅性的首要体现:虽然只是一座简 单的建筑物,但内部却有两根立柱,台阶也由七级组成。这种比例正是它的与众 不同之处:它的精确和雅致极受那些不爱奢华排场的新贵们的青睐。 “有两位妇女继承了它。”青年中的一位说道,“我想我可以说服我认识的 某个人让他邀请我们进去。” “谁?” “亚西比德的一位朋友。” “等一下,我可不需要他来追求那些男孩。” “这不关男孩的事,他照样也追求女人。”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出现在窗口,她狠狠地向这两个走远的过路人瞪了一眼。 一个小时以后,当一小部分紫色的天空被染成了金黄色时,伯利克里终于拖 着疲倦的脚步来了,他只带了两个随从,这两人在花园门口停了下来,花园里夹 竹桃树随风摇曳。伯利克里独自一人向几步之遥的台阶走去。 她在门槛处等着他。他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庞,几年来仍然依稀呈现椭圆状。 她的褐色大眼睛柔情似水,小巧的嘴微微带笑,在他们共同相处的18年里她几乎 不曾有改变……他将手放在她肩上。 “劳累的一天,是吧?”她对他说。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洗澡水放好了,佣人已经在等你了。”这所房子惟一的一个男仆是服侍将 军洗澡的。他40多岁,有着厚实的后背肉,手腕既柔软又有力,满身的肌肉能将 疲劳、年龄和烦恼一并排出。伯利克里下了三级台阶便到了那放满香薰水的大理 石池旁。佣人跟随主人一同走下,他的大拇指顺着浸湿的三角肌方向不停地擦着, 接着揉了揉颈部使其活动开来。两只手搓着大腿,将他的脚弯成弧形又拉了拉脚 趾以便放松他的脚腱。伯利克里轻松地长嘘了一口气,让佣人将他的全身涂满柏 树香油,然后他换上了干净的长袍,穿上了轻便的拖鞋,穿过那种满了茉莉花的 院子,走上平台来到了她的身旁。 平台中央摆放着一张放有日晷的方桌,此时阴影部分已占了一大半;房子正 面架着一个葡萄架,上面爬满了紫藤花,就在它散发的圣洁的芳香下坐着这房屋 的女主人,她正弹着竖琴。 一个年轻的男子背靠着栏杆,带着庄严的表情仔细地欣赏着这琴声,他长得 和伯利克里一样英俊非凡。他转向将军,那双眼睛长得与那演奏竖琴者一样。他 向他跑去,满脸微笑,他们拥抱在了一起。“你今天都做了什么?”伯利克里问 道。 “就跟平常一样。前几小时在综合教师( 这是公元前5 世纪时在雅典开始盛 行的给近8 岁孩子的教育课程,一般来说它包括三个部分:文学< 阅读、协作、 计算> ,在综合教师家上课;音乐,由奇特拉琴师授课,被认为会对孩子的性格 与思想都产生深刻的影响;还有体操) 家里,我让他教我论证学,但他却告诉我 这已经超过了他的学科范围。” “我会同苏格拉底说一声的。”伯利克里说道,“那么你在健身房里做了些 什么?” “我跑步了,”年轻人回答道,“老师说我是所有学生里最出色的!” “好,好。”伯利克里说。 然后,他转向了那个少妇。 “阿斯帕吉,帮我们叫一些酒来,今天要为伯利克里的成绩干上一杯庆祝庆 祝。” 这个年轻人叫伯利克里,就像他父亲一样。至于阿斯帕吉……去问问海尔米 普,那个喜剧诗人,他会这样告诉你说:“那是个20年前从米莱来的妓女。就像 所有次亚大陆来的人一样,她十分狡猾,她知道怎样用骗术获得自己无法用实力 获得的东西。她野心很大,而且家中的钱又满足不了她,于是就在雅典定居了下 来。在雅典,她开了一家客店,还准备些精致的晚餐。为了提高自己的名声,她 常邀请些肯为她说话的人来:比如诗人、戏剧家、诡辩家,总之是些多嘴多舌的 人。还没算那些贵族和权力家呢。对我们来说不幸的是,她还会看书,记忆力也 不错。于是她就把那些最喜欢的诗烂记于心,在她的小舞蹈者们向客人露屁股的 时候背出来给他们听。这些天真汉真的把她当作是有学问的人,但您去看看她到 底有多么狡猾:她很快就迷住了第一将军,伯利克里。她本来很想和他结婚的, 但无奈他已经结过婚了,而且,正是他18年前亲自制定的法律禁止雅典人与外国 人通婚。她只好为他生了个孩子。她对伯利克里的影响很大,而且我敢肯定,就 是听了阿斯帕吉的建议伯利克里才投身进与伯罗奔尼撒的战争中去的。她用感情 拴住了他,但就像许多男人一样,如果伯利克里要求改变,她也会为他提供其他 的女人。这是我们赫丘利的新奥穆法尔!”海尔米普,实际上,还没这么奇怪。 他对阿斯帕吉心怀憎恶,两年前,对这个女人他就以有伤公共风化罪向公民法庭 提起过诉讼。是伯利克里本人维护了她,是他含着眼泪要求法官们对她从轻处理。 阿格拉广场为此事在几星期内一直讨论不休。海尔米普在法庭前诉讼失败,但却 在民众面前赢得了支持:对雅典人来说,城邦的英雄首先带了夫妻间不忠诚的坏 头是相当不合适的,而且他竟然还与一个富绰的妓女同居更是让人不能容忍。于 是城中就开始投海尔米普的赞成票,而对伯利克里与他的情妇报以同样严厉的指 责。 对此,哲学家普罗泰戈拉耸了耸肩膀说:“如果伯利克里只是个陌生人,你 们就不会问同样的问题了。是因为你们把他当成了英雄,你们认为英雄就应该与 其他男人不同。但如果他连男人都不是,那他怎么成为英雄呢?你们对阿斯帕吉 的憎恶充斥着中庸思想的痕迹。是她点缀了雅典,她的名声早已超越了国界。” 这天晚上,伯利克里便把普罗泰戈拉邀请去吃晚餐。将军希望他的儿子听听 他说的话;他甚至期望普罗泰戈拉能收他做学生。 前厅里回响着说话声。所有的客人都准时到了:他们是两位律师,李奥克里 特和帕尔达洛斯,将军会的议员,40来岁,大腹便便,面色红润;阿莱特,脸上 总带着嘲讽表情的富有船主;建筑师梅希克莱斯,是个脑袋长得像白鼬的瘦子, 他为普罗比利斯做过伟大的设计,附带还设计过阿斯帕吉的别墅;他年轻的助手 阿里斯提,人很甜美,头发也被精心梳理过;希波达奥斯,一个50来岁的诗人, 虽秃了顶但气色不错,他向阿斯帕吉表示了祝贺;最后是普罗泰戈拉,他长得很 高大,灰色的胡子被精心梳整过,头发也一样,他有着一双非C 羧竦难劬Γ瓷 先ビ惺毕裨诨孟耄惺比聪裨谕诳唷*?苏格拉底也在那儿,他是以将军会议员 的身份出席的,但也是因为想秘密窥探普罗泰戈拉的智慧。他们将房间装饰满香 料,有玫瑰、紫罗兰和水仙,以此证明他们是刚走出浴池不久。 仆人们为他们脱去大衣和鞋子,然后给每人送上了一杯鲜酒。晚餐在餐厅供 应,那儿的窗户都面朝大海。宾客们的眼睛向四周环顾,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是第 一次被邀请来此。我们可以猜想一下他们预计到了这样的穷奢极侈。阿斯帕吉知 道普罗泰戈拉不喜欢过分的奢华,她的直觉肯定地告诉她今天晚上应该选择些朴 素的东西。于是白褐相间的房间里,花饰被去得一干二净。壁画被白色的床单遮 盖了起来,其中有几幅还被认为画得十分放荡。剩下惟一的华丽之物就是壁炉了, 里头燃烧的是香桃木的小树枝。宾客在架在马蹄铁的床上两两坐下,伯利克里和 他的儿子坐在普罗泰戈拉、李奥克里特一组和阿莱特、帕尔达洛斯一组中间。阿 斯帕吉当然也参加了晚宴,但她坐在分开的一张小桌前。 仆人们穿着朴素,他们都很年轻而且讨人喜欢。两名律师是带着自己的奴隶 来的,他们向女孩们大献殷勤,想的是能抓住一次机会也好。宾客们发出了惊叹 :餐桌上铺着带刺绣的桌布,上面摆放着莴苣沙拉,上头还淋着一层野浆果酱, 为的是使其冷却和开胃。浸泡在鱼精中的鳗鱼片上涂有大蒜乳和香油。还有油炸 鱼,包着香叶烘烤制成的鲈鱼和用禽肉、畜肉炖的蔬菜浓汤。一道道菜之间还放 满了红色或蓝色的鲜花,餐盘都是银质的,因为如果只是用上釉的餐盘的话会被 当成是一种虚伪的谦虚:这些餐具被阿斯帕吉称为是“小小的服务”。伯利克里 又一次称赞了女主人的高尚品位,而她像是一位贞节的妇女般点了点头,这也是 她最喜欢的动作之一。 “我们的哲学家说什么了?”阿莱特指着普罗泰戈拉问道。 “换一种方式问:那位值得敬重的船主想要些什么呢?”普罗泰戈拉反驳道。 “从普罗泰戈拉嘴里掉出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应该像食品一样好好储藏,否则 以后的日子我们连看它一眼的荣幸都没有了。”阿莱特显得不慌不忙。 “这样的恭维会使你身价倍增的,我亲爱的阿莱特。”普罗泰戈拉回答说, “你知道,实际上我只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既然你那么富有而又对我的话充满 了渴望,那我们俩晚饭后就小谈一会儿好了。” 小伯利克里笑了起来,接着所有的人也跟着摹仿他。“那么,”普罗泰戈拉 继续道,“我猜想我应该显得高兴才对,不是吗?我受到因为美丽和智慧而名声 远扬的女主人的邀请参加这次晚宴,我还坐在雅典最伟大、最富有的人身边,就 是你,我亲爱的阿莱特,还有你们这些我们社会里最受人尊敬的精英代表:梅希 克莱斯,他知道怎样为一块无生命的石头赋予生命,李奥克里特和帕尔达洛斯, 他们知道怎样将一个个词整合起来然后使其混乱法官的思想,希波达奥斯,这个 诗人却懂得怎样混乱妇女们的思想。我绝对没有忘了苏格拉底,大家可是都对我 说他对公共事务的辨别有着非常敏锐的嗅觉。 看吧,像我这样一个只有辩理这一晦涩技能的人今天是多么荣幸能享用如此 精美的菜肴、美酒和这般优雅的奴仆。在市场上,我见不到运动员的身影,那帮 人就像烟灰一样令人厌恶。 这儿的空气中充溢着薰香的味道,温和的气候正适合于我这种老头啊。“” 然后呢?“伯利克里觉得他的话逗人发笑。 “然后,伯利克里觉得我的思考只会带来灾祸,但是,思考者总会连续不断 地倾向于往坏的方向想,这也正是他惟一思考的内容。他总是理想地认为总有一 天自己将会代表现实,不幸的是,他所想的其实跟现实毫无联系。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因为他的理想总是永久地建立在过去的画面之上。所以,他总是感到沮丧。 如果你允许我向你提建议的话,伯利克里,你应该将所有会思考的人驱逐出境, 并且要将苏格拉底置于严密监视之下。他们这些人充满忧伤,心头永远愁云密布, 而且很明显心怀歹意。” 伯利克里和苏格拉底一起大笑了起来。小伯利克里,他也笑了,而且充满好 奇。阿斯帕吉,塞了满满一口食物,腮帮子鼓鼓的,因为偷偷笑而左右摇摆。其 他人都在嘲笑着这有时像是滑轮吱嘎声有时又像驴的嘈杂声。只有普罗泰戈拉一 人,也许是意识到了刚刚那番话的后果,显得神情严肃。 “我亲爱的普罗泰戈拉,”梅希克莱斯微笑着回答说,“如果要我驱逐那些 给都利奥城定宪法的人的话,别人会认为我考虑事务不周全的。可能你的思想不 适合强制管束,但正是你这种自由才体现了你的价值。” 为了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严肃,接下来恭维的话语显得句句真诚。大家都明白 将军以高薪聘请哲学家做他的议员而普罗泰戈拉虽满口奉承却拒绝了这一职位。 “既然你没能保护到阿纳克萨格拉斯,我希望你能更好地保护我。”普罗泰 戈拉说道。 这句话引来了一片寂静,小伯利克里冒失地问道:“阿纳克萨格拉斯是谁?” “年轻人,”哲学家回答说,“阿纳克萨格拉斯和我的处境差不多。他是艾 奥尼亚人,有着崇高的美德,他教会了我们在对一件事物断然下定义之前先要仔 细观察。他还指明了日食月食现象的真正原因:它们可不是大家一致认为的超自 然现象,它们是一种自然现象,是在月亮挡住太阳或太阳挡住月亮时产生的。除 了这些真理以外,他还宣布太阳不是神,而是一个大火球,可能比伯罗奔尼撒也 大不了多少。我们城市的那些上层思想家们对此则显得十分恼火并心存歹意,他 们抨击他亵渎了神灵并起诉他要将他驱逐出境。他教授你的父亲雄辩术,而且你 也可以凭你的能力判断出来,因为我们的第一将军保护了他,使他免于受放逐的 苦刑。” “但为什么他还是走了?”年轻人坚持要问个水落石出。 “因为,小伯利克里,雅典人享有很高的名誉,但与此相反,他们既不喜欢 哲学家也不喜欢自由的思想。”普罗泰戈拉大声说道,“因为他是你父亲的朋友, 所以那些你父亲的敌人就将他强制赶出了城。他在兰萨克德米莱安顿下来,自由 之民在那儿可受欢迎多了。” “你显得很沮丧啊,普罗泰戈拉。”船主说道。 “你想象一下我的诚实吧,阿莱特,”哲学家回答道,“我会事先告诉你, 我会给你送上苦草来代替沙拉。” “不管怎样,今天晚上你都受到了我的热情款待。只要你愿意,我们家随时 欢迎你!如果你想喂我吃苦草,我也会吞下去的,因为我知道你是出于对我的友 谊才会这么做的!” “我们家也随时欢迎你!”其他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普罗泰戈拉转向阿斯帕吉,显出一副痛心的样子说:“阿斯帕吉!这就是你 对我的热情款待吗?你邀请我来吃晚餐,为我准备了美味佳肴,我张嘴说话,但 我听到了什么?这些人想要让我沦为奴隶!我身上的惟一优点便是我的谈论自由, 但却要我放弃它!你笑什么,阿斯帕吉?你知道得很清楚,这些人向我提供晚餐 和房间,为的是控制我的言行!啊!我的命运怎会如此!只有索福克莱斯会给我 公正啊……” 阿斯帕吉控制住了自己的笑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普罗泰戈拉?他们邀请你正是为了你的谈话自由啊, 就像我一样,也正如伯利克里对你说的,如果剥夺了你这方面的权力那他们实在 是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普罗泰戈拉靠向她,胡子向着艾奥尼亚人的方向翘了翘。 “想象一下某一天晚上我会对他们说出我的真实想法!说他们的菜肴是何等 的丰富,而他们的话语是何等的平庸。说他们理论上说的是一套但行动上却没有 丝毫改变,说他们的思想已经迟缓得如同一个长期卧床不起的老人了。你想象得 到他们会向我投来何种目光吗?你真的认为第二天我还是照样受欢迎吗?如果我 想吃,那我的话就再不能咄咄逼人,但即使我做的遂他们所愿,或至少能让他们 觉得愉快,那么我也就丧失自由了。” 一下子,宾客们都变得严肃了起来。伯利克里问道:“普罗泰戈拉,你是想 说哲学家都是城邦的敌人吗?” “将军,我并没有那么说过,其实城邦才是他们的敌人。” “你对此作何解释?” “因为城邦中确立的习俗要求适用于大众,这就是我们所称之为的虔诚。还 因为思想活动再一次提出抗议,正是如此,那第一位到来的占卜者就显得比你还 要强大!” “你到底想说什么?”梅希克莱斯满脸狐疑地问道。 “你可能忘了那个叫迪奥佩特斯的占卜家,梅希克莱斯,”普罗泰戈拉耸了 耸眉毛继续说道,“他掌控着内心的灵魂,尽管他对雅典的贡献不及伯利克里十 万分之一,但毕竟他是个占卜家啊。也就是说他招摇撞骗,心术不正,还使得议 会选举产生了一项法令,依照它我们可以以破坏城邦罪追捕那些不相信上帝的人 和那些教授上天教理的人。是不是以这部法令之名才使得阿纳克萨格拉斯被捕的? 阿纳克萨格拉斯与这座城市是多么不相容啊!”哲学家为此勃然大怒。但每个人 都清楚,这部法令其实正是伯利克里同迪奥佩特斯的正面交锋啊! “那你想要怎么办呢?”阿斯帕吉温柔地说道。 “我们应该将占卜者看成是城邦的敌人并禁止他们再出来活动了。”哲学家 说道。 “如果要废除神灵的话,”伯利克里忧心忡忡地说道,“那再建这些神庙就 没有任何用处了……”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那些没有占卜者的神庙。”阿莱特建议道。 “不管怎样,总有一天我们要在占卜者和哲学家中间选一个,”普罗泰戈拉 说道,“将军,正是由您来决定这两者中谁对城邦更有用一些。” “但是在我看来,尽管有占卜者的存在,雅典可是不缺哲学家的。”伯利克 里反对道,“事实上,你在这件事上也不是那么倒霉。” “那是因为我时时小心没有使自己卷进城邦的诸多事务中去。我只关心那些 实在的东西。”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让哲学家为城邦出点力吗?”伯利克里坚持道。 “这很困难,将军,因为当我们思考的时候,我们是独自一人。我们是自由 的,但当我们与民众在一起,我们就不能自由地表达出我们的思想。民众可不愿 宽恕我们与其不同的想法。 哲学家们的话语在他们听来完全不异于山雀音乐会上乌鸦的呱呱叫声。我再 跟你重复一遍,正是因为我维护自己的言论所以才不融于雅典。“ “你到底想说什么?” 普罗泰戈拉凝视了一会儿伯利克里,他的目光是那样沉重,那样坚定。 “将军,你用一样建筑的杰作代替了被波斯人损毁的帕台农神庙,难道这一 做法没有招来指责吗?更甚者,这一杰作是雅典最为渴求的建筑师菲迪亚斯所为, 他可是能将石头变为肉体,还能激起贵族情感的人啊。难道没有人控诉你私自挪 用我们盟国本来用于奖赏雅典卫城那出色建筑群的财产吗?” “你说得没错,”伯利克里对这一质问显得很不快,但也只好承认说,“那 又怎样呢?” “如果我真的能对你的敌人们说出我想说的话,如果我对他们说那有着令人 厌恶的华美外表的只不过是些低等生物,是他们这些平民使人民丧失名誉,并且 还不知廉耻地自吹自擂,难道你还相信我接下来的命运会比阿纳克萨格拉斯要更 令人羡慕吗?” 伯利克里吸了口冷气。 “可能不会好到哪里去。”他最后承认道。 “任何人,”普罗泰戈拉继续说道,“如果他们出来反对那些定论、那些习 俗,那么最终就会以亵渎神灵罪被起诉。阿纳克萨格拉斯就是这样问我们大家‘ 上帝’这个词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它 本身并没有任何罪过。对一个理性的人来说,对未知的东西大加崇拜这样做到底 合不合适呢?但对于他的说法我们并没有给予宽容。由此我推断只要在大众面前 提出一个没有人能够回答的问题就足以将他以亵渎神灵罪论处。” 伯利克里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人民是反对言论自由的。“普罗泰戈拉反驳道,”他们甚至都不清楚 他们选举了怎样的政府。我们美其名曰的‘民主’也只不过是大部分人对少数有 思想人的专制。“ 苏格拉底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涅墨西斯是多么支持我啊! 祭品的轻烟在家中祭坛上方袅袅升起,祭坛设于薛尼亚德家大屋的内院中。 “涅墨西斯( 复仇女神) ,你主持正义的复仇,就请抓住那个杀害我儿子的 凶手吧,然后让他承受最残忍的痛苦死去!” 当聚在院中的人纷纷上街组成送葬队伍的时候,刚才这屋子主人的话语还回 荡在他们脑海之中。抬尸人将菲利皮季的尸体抬出,他身上盖着那件死时所穿的 衣服。他们将他的身体头朝前放置于大车的平台上,在火炬的微光中,他前额缠 绕的那条金色发带正残酷地在他那苍白的肉体上微微发亮。此时哭丧的哀歌响了 起来,左邻右舍们都停下了晚餐趴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死者的妹妹一袭黑装走 在葬礼大车前,手中捧着装满祭酒的瓶子,这是用来在她哥哥的墓前祭洒的。死 者的父亲紧随其后,他手中拿着长枪,满脸恐吓的表情。身后,他的另外两个儿 子看管着小菲利普,接下来是叔伯们、姐夫小叔和表亲们。 然而,粘西比并没有用劲大哭,因为毕竟人们只在事情关己的情况下才哭泣, 但她却从别人不幸的命运中自然而然地读到了自己命运的不幸。 原则上,队伍的末尾应是由六名笛手组成。但那一天,走在最后的却是薛尼 亚德的朋友和顾客。其中我们还能发现伯利克里的两个儿子走在妇女的后面。这 支送葬队伍钻进了迷宫一样的街道,走出它们便是通往里卡贝特大门的主街。过 了主街,队伍便向村庄走去,而目的地是城墙外的三座公墓之一。掘墓人已经在 那儿等待了。他们将尸体从车上抬下,随行人等便左右散开站在挖好墓穴的墓地 周围。做弥撒者望着先逝者们那已被泥土弄脏的裹尸衣沉思了一会儿,眼眶中满 是忧郁,仿佛是对这位年轻人过早地加入他们的行列表示惊叹似的。 小菲利普转过身不再看这阴森的场面,而是环顾四周想找个人去躲进他的大 衣中。他认出了粘西比,于是便蜷缩在她的怀中抽泣起来,好像一个外人给他的 温柔比他亲人们的更弥足珍贵一般。直到人们将尸体放在土坑中他还是没有过来, 于是他的爷爷便叫起了他的名字,他只好走上前去,满脸泪水,去喝那惟一的一 杯为死者灵魂而做的祭酒。 正如希腊人所相信的那样,这可怜的灵魂从此将流浪漂泊永不停息。妇人们 将玫瑰花蕾撒于坟墓上,所有人都悲痛难当。 午夜降临了,队伍又一次组建了起来,但不同的是这次毫无秩序。当大伙来 到城门口,这时菲利皮季的母亲也已把参加丧宴的名单重新确定好了。粘西比前 来告辞,她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独自留在家更久了。 “你是好人。”菲利皮季的母亲对她说,“当然你的爱不会是多余的,这可 怜的孩子早已没有了母亲……我们觉得你把这失去亲人的痛苦实实在在地当成自 己的了。” “确实是这样,”粘西比回答道,“当我发现这样一位漂亮的小伙死在我家 门前时,当时就觉得像失去了亲生儿子一样。他们都是我们的儿子啊。”过了一 会儿她又加上了这最后一句话。 紧接着她压低了声音:“告诉我,你真的相信薛尼亚德的指控吗?” 对方点了点头。 “下一次我会好好跟你说一下这件事,来看我吧。”她被人催促着只好轻声 说道。 菲利普不由自主地去拉粘西比的大衣。她弯下身去抱紧了他。他给了她一个 小小的木质盾牌,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玩具。接着他便向他的亲人跑去。 “涅墨西斯是多么的支持我啊!”她轻轻地对自己说道。她将大衣拉紧了些, 独自一人朝自家走去,漆黑的街道上晃动着漆黑的影子,不时还传来了几声猫头 鹰的鸣叫。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