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最后,我看到了一张老人的图片,图片上的老人戴着黑色的眼镜,穿着雨衣, 走在无人的路上。我猜不出这张图片在讲什么;这个主题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寻 常的地方。下一页是另一张图片,这张是同一个人的手的特写。它们带着奇怪的不 自然的苍白,苍白得仿佛血液已经从身体中抽离。回看第一张图片,现在我看到了 那个人的鬈发,他的厚嘴唇和宽厚的肉鼻子,一切都散发出同样怪异而可怕的色调。 我想,他肯定病得很严重。也许是一个核辐射受害者,或者白化病人——几天 前我曾在街上看到过一个白化病人,当时我母亲告诉了我那是怎么回事。然而,当 我读到配图的文字时,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那个人接受了一种化学医疗,文 章说到,为了漂白肤色,他自己掏钱做了手术。他说,他对于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 白人所做的尝试感到后悔,对事情变得这么糟糕感到遗憾。但是,结果是无法改变 的。在美国,有成千上万像他一样的黑人男女,相信了那些广告,相信了可以让他 们像白人一样快乐的承诺,而愿意接受同样的手术。 我感到脸和脖子都火辣辣的,胃绞在了一起;杂志上的字模糊起来。我母亲知 道这些吗?她的那位上司呢——为什么他能那么平静地读着他那冗长的报告?我有 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想要蹦出房间,让他们看看我刚刚读到的东西,想听听他们 的解释或者保证。但是不知是什么把我拉住了。就像在梦里,我无法高喊出新发现 的恐惧。母亲来接我回家时,我的脸上挂着微笑,把杂志又都放回了适当的位置。 那个房间,那里的氛围,安静如初。 那时我们已经在印度尼西亚住了三年多,因为我母亲和一个叫做罗罗的印尼人 结婚了,罗罗是她在夏威夷大学认识的另一个同学。他的名字在夏威夷语中的意思 是“疯狂”,这一直让外祖父觉得好笑,但是这其实名不副实,因为罗罗身上带着 他的民族所拥有的礼貌和从容。就像墨西哥人或者萨摩亚人身上都会带有显著的民 族特征一样,他的身上也有印尼人的特征,他个子不高、褐色的皮肤、长相英俊、 头发浓黑;他的网球打得很好,笑容灿烂迷人,性情沉着;从我四岁到六岁的两年 之间,他经常耐心地陪外祖父下棋,和我玩摔跤游戏。有一天我母亲让我坐下,告 诉我,罗罗已经向她求婚了,并且希望我们跟他一起搬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当时我 并不感到惊讶,也没表示反对。我只是问她,她是否爱他——我已经懂事了,知道 这样的事情很重要。母亲的下巴不停地颤抖着,她强忍着眼泪,紧紧地抱住了我, 很久很久,这让我感到了自己的勇气,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之后,非常突然地,罗罗离开了夏威夷,母亲和我却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来准 备——护照、签证、机票、酒店预定等一系列杂事。我们打包的时候,外祖父拿出 一本地图集,勾出一连串印尼的岛屿:爪哇、婆罗洲、苏门答腊、巴厘岛。他记得 其中几个的名字,他说,当他还是孩子时,从约瑟夫·康拉德的书上读到过。然后 回想起它们曾被称作香料群岛,真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迷人的名字。“据说这里 仍能找到老虎,”他说,“还有猩猩。”他睁大了眼睛在书上寻找着。“据说这里 有‘猎取人头的蛮人’!”与此同时,图打电话到美国国务院,询问印尼现在是否 安定。跟她通电话的每个人都告诉她情况稳定。然而,她还是坚持我们必须带上几 箱子的食物:果珍、奶粉、沙丁鱼罐头。“你可不知道那里的人都吃些什么。”她 不容置疑地说。我母亲叹了口气,但是图塞给我几盒糖果,让我和她站在了一条战 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