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诚实——税务官员来家里收税的时候,罗罗不应该把冰箱藏到储藏室里,即使 包括那些税务官员在内的任何其他人也会干这样的事情。公正——有钱学生的父母 不应该在斋月时给老师送电视机,他们的孩子对可能因此而得到的高分也没什么可 骄傲的。直率——如果你不喜欢我在你生日时送给你的衬衣,你可以直接说出来, 而不是把它塞在衣柜的最底部。独立判断——其他的孩子嘲笑那个可怜的男孩的发 型,并不意味着你也必须这样做。 似乎是由于旅行了大半个地球,远离了原来熟悉环境中的矫矜和伪善,我母亲 终于可以把她那中西部人所拥有的美德纯净地呈现出来。问题是并没有什么人支持 她;不管什么时候当她把我拉到一边,解说这些事情,我总是顺从地点头赞同,但 是她肯定知道,她的许多想法似乎都是不切实际的。罗罗只是解释了贫穷、腐败和 对安全不停地寻求;他并没有赋予它们意义。我周遭的一切一如既往,这滋生了一 种无情的怀疑态度。我母亲对那些微小的美德的信心建立在我所没有的信仰上,一 种她不认为是宗教性的信仰;事实上,她的经历教给她的想法是亵渎神灵的,那就 是理性的有思想的人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信仰。在那片土地上,宿命论仍然是为了 度过苦难而必要的工具,最终的真理与日常的现实之间的联系被割断了,她是世间 人道主义的孤独见证者,支持罗斯福新政、和平队和立场鲜明的自由主义战士。 关于所有的这些,她只有一个支持者,那就是我父亲那远在天边的威信。她越 来越频繁地向我讲述起他的往事,他是怎样在一个穷苦的大陆、穷困的国家、贫穷 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他的生活多么艰难,经历过任何就像罗罗所知道的那种困难。 即使如此,他并没有抄近路,也没有不择手段。他始终勤勉、诚实,不管因此付出 怎样的代价。他在一种不同思想的原则要求下,一种带来更高形式力量的原则指引 下生活。我母亲决定,我必须追随他的榜样。我没有选择。这是骨子里的遗传基因 决定的。 “幸亏你的眉毛像我……你父亲的眉毛有点儿稀疏松散。但是你的头脑、你的 性格,都遗传自他。” 渐渐地,她带给我更多与黑人有关的信息。她会带着有关民权运动的书籍、黑 人歌手玛哈莉娅·杰克森的歌曲或者金博士的演讲稿回家。当她告诉我那些南部学 校的孩子们只能读从富有的白人学校里传出来的书,却仍然能成为医生、律师和科 学家时,我为自己早上不愿起床学习而感到羞愧。如果我告诉她,我们印尼童子军 队伍在总统面前表演踢正步,她会提到另一种不同的游行,那些孩子们与我年纪不 相上下,他们为了自由而游行。每一个黑人男子都是索古德·马歇尔或者西德尼· 波蒂埃;每一个黑人女子都是法尼·罗·哈默或者莱娜·霍恩。作为一个黑人,我 继承了一笔伟大遗产,拥有了一种特殊的命运,只有我们才够强壮得背负起这个光 荣的重担。 我们要有风度地承担起这个重担。不只一次,我母亲都说:“哈利·贝拉方特 是这个星球上最好看的男人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偶然在《生命》杂志上看到了那个试图把他的皮肤剥 掉的黑人。我想象着其他的黑人孩子,过去的和现在的,都在经历着类似的启示时 刻。也许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样的时刻来得更快——父母对他们不要穿过特殊的邻 近住宅区边界的警告,或者当不管梳理多久都梳不出像芭比一样的头发时的挫败感, 或者当大人们认为你已经睡着了,你偷偷听到的关于父亲或祖父受到雇主或警察羞 辱的故事。也许一点点地接收坏的消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更容易一些,这样可以 建立起一个防卫的体系——虽然我认为我是其中比较幸运的一个,拥有一段远离怀 疑自己的童年。 我知道看到那篇文章对我来说是一种暴力、一种突然的攻击。我母亲警告过我 那些盲目信仰者——他们只是无知的、没有接受教育的人,应该离他们远点。如果 我没有认识到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那么罗罗已经帮助我知道了生命无常,生一场 疾病就可能成为跛子,遇上意外就没准变成残废,还有可能丧失财产。我能正确地 判别其他人身上常见的贪婪或残酷,有时甚至是我自己身上的。但是那张照片告诉 了我其他的东西: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一个可以在别人不知道、甚至自己也没察 觉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敌人。那天晚上从大使馆的图书馆回到家,我走进浴室, 站在镜子前面,我所有的感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所有的肢体器官看起来也没什么 异常,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样子,我在想自己哪里不对劲。那种抉择简直太可怕了— —我身边的大人都活在疯狂的状态之中。 最初那种泛滥的焦虑可以过去,我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在印度尼西亚度过剩下的 时光。我仍然保持着一种有时没来由的自信,保持着无法抑制的恶作剧天赋。但是 我的视角永远地改变了。从晚间播放的一档舶来的电视节目中,我开始注意到,《 我是间谍》中的考斯比从没有得到过那个女孩,注意到《谍中谍》中的黑人在地底 下过了一辈子。从图和外祖父寄给我们的西尔斯罗巴克的圣诞目录上,我注意到没 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圣诞老人是一个白人。 我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这些观察的结果,我决心不让母亲发现,决心在她努力保 护我的时候,不让她知道她的努力已经失败了。我仍然相信母亲的爱——但是我发 现,她对这个世界的描述,还有我父亲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有些不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