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丑小鸭 流过古城的那条小河,一年当中大部分时间平静得无声无息, 俨然一个溪流。 只有那河边的一座水磨, 从早到晚,从那巨大的轮子里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 自从丈夫去世后,玛丽亚早已让生活折腾得精疲力竭了。从早到晚在小河边的 一块大石头上洗衣服,而安徒生就在附近玩耍。大人们认为河岸光秃秃的,平淡无 奇,谁知这一切在安徒生的眼里却发生了饶有趣味的事情。 他从一个老太婆那里听到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如果在他玩耍的河岸边,一直朝下挖,挖呀挖呀,最后你就会挖出一条通往中 国的通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国度,美丽的令人心醉。后来,安徒生就坐在河边幻想 着关于中国的一切事情。嘴里还要唱着只有他才会唱的最优美动听的歌谣。 幻想着, 他的歌声给中国的王子听见了。到那时, 中国王子一定会给他一座水 晶的城堡,然后让他乘一只大船回家来。这只大船要和不久以前新任富恩岛总督的 国王的亲兄弟的那只一模一样。可是,当时的中国王子大概由于国事繁忙,并没有 同他见面。 夏天过去,秋天来临的时候,柳树上细长的黄叶子飘落在水中,宛如片片扁舟 ,在水中荡漾。再接着,先是青蛙躲到自己越冬的洞穴里,而后是飞鸟在空中列队, 做着飞往温暖地方的最后准备。过不了几天,狂风就会尖叫着,从海上呼呼地扫过 来,把这个没有山的国家吹冷。水是越来越凉了, 可妈妈却一如既往, 日复一日地 在河里洗衣服。有时候,实在太冷了,她就打发安徒生到小城北街上的杂货店里买 一瓶酒来,喝几口暖暖身子,然后又站在水中开始干活。等到傍晚的时候,篮子里 是洗干净的衣服,可酒瓶空了。 城里都在窃窃私语,鞋匠的老婆玛丽亚是一个嗜酒如命的女人! 有次,安徒生怀揣酒瓶正往河边走去的时候,牧师的寡妇从窗户里伸出头来, 对着孩子大骂:“呸! 真是下贱东西!你妈真是个废物!”这些话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记忆中。直到1 853年,安徒生把这件事写在他的童话《她是一个废物》中,不过,至死他都不 明白, 人怎么会那么残酷, 世道怎么会如此不公平?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在一幢专供寡居女人膳宿的公寓,老约翰妮带他见了两个 文静的老大娘。她们的书多极了。这个容易轻信、求知欲又强的孩子,深得两位老 大娘的好感。她们拿出碎布头给他的木偶做装饰用,还送给他一些书。其中就有大 部头的莎士比亚悲剧集。 现在,昔日曾经吸引过他的那些东西都退居次要位置。他仿佛觉得, 书中所描 写的一切历历如在眼前, 他和作品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特别使玛丽亚震惊的 是, 他披上妈妈的围巾, 表演李尔王的独白和《麦克白》片断时,不但震动了小小 房间的墙壁,而且就连那些木偶和玩具也都沉浸在莎士比亚激情澎湃的戏剧之中了。 后来,他想自己编戏,并且动了笔。尽管文字的关都没有过。他写了许多悲剧。 他在父亲遗留下来的士兵手册上记下了这些悲剧的名字,并且认为事情已经完成了 一半,剩下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完成。 很快的,他就受到了无情的批评。 而妈妈又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忍辱负重。人们嘲笑和责骂她养了一个没有出息 的孩子……母亲决定送他进毛纺厂。没几天,他这个刚刚11岁的孩子就成了几个 虎背熊腰的副工长取笑的对象。他们出于无聊,拿孩子的眼泪和呼喊来寻开心, 而 且硬说他不是男孩, 是一个乔妆打扮起来的小丫头。理由是他的嗓子是那么细,而 且还会哭,哭起来就像一只小山羊咩咩叫。 由于忍受不了这种侮辱,他一口气跑回家去。接着又去帮人包装鼻烟。这使他 染了病,无论是白天干活,还是夜里躺在那张长凳上辗转难寐的时候,都会不住地 发出一阵阵致命的咳嗽。这样的咳嗽使玛丽亚惊恐不安。这孩子和他父亲一样,肺 不好,如果再多呼吸烟草的粉尘,他会送命的。她把孩子从工厂领了回来。 安徒生又成了油漆匠的听差小厮。 安徒生又挨揍了。富家的孩子常常一伙一伙地追着打他。 “打这个写剧本的!”他们嬉笑着、尖叫着,向他投掷石块、带刺的果壳和一 团团脏东西。来到家里,玛丽亚看见儿子肿起来的眼睛上带着一大块青紫的血斑, 禁不住叹气。 “真是可怜的孩子,要是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残废了……你还是上 慈善学校吧!邻居们爱说什么,随他去说吧!”这样, 安徒生有了第三个老师, 但 这里只学圣经。 用不着复习,他的学习非常轻松。老师讲的他几乎字字句句都印在脑子里。回 到家里来倒是有的是时间来读小说和演木偶戏,或者沉醉在幻想之中。 而这时,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了。年轻的另一个鞋匠尼里斯·龚杰生成了他们家 的座上客,不久玛丽亚嫁给了他。 小小的安徒生对于家里发生的这种事采取了漠然的态度。但他看到一个完全陌 生的人取代了父亲的位置,心中总有些郁闷。大概有了他,妈妈才和儿子疏远了。 从前,妈妈不断地给他安慰,爱怜着他,在他的心目中有着极高的地位,而如今… …安徒生心灰意懒。可是,儿子毕竟是爱妈妈的,他明白,妈妈的日子很艰难,他 一点也不想让她伤心。 但他也不想因为母亲而牺牲自己那神奇的小小的房间。它不但是出生地,简直 就是一座神奇的城堡。 近来,他越来越思念父亲, 许多逐渐淡忘的话语, 突然涌上心头,而且那样有 份量,为他所必需。 父亲说过:追求自己的理想吧。不要怕穷,要学习,要读书,要到外国去见识 见识! 现在,在选择道路的关键时刻里,怎能不想起父亲曾经的一席话呢! 受坚信礼的日子很快来临,这标志着他已长大,有权决定自己的前途了。 妈妈托一个认识的老太太把父亲的旧大衣翻改成一件制服。而且不惜重金,买 了一双皮靴。这是他一生中穿的第一双皮靴、新鞋,不是木头做的。靴子发出了悦 耳的嘎吱声,以至于在他接受坚信礼的时候,整个心思都用在这双靴子上,把牧师 的布道全然置诸脑后。 夜里,牧师正在给白天受了坚信礼的孩子们填写评语,当写到安徒生的名字时, 他沉思良久,而后才从容写道:“此人才艺超群,精通教义,勤奋好学,无可指责 ……”写到这里,他略微停顿片刻,然后毅然写了最后四个字:“品学兼优”。 牧师为自己豁达的胸怀感到满意。 这一时期,安徒生迷上了演戏。并且认识了晓格· 古尔登堡上校( 现有的国 内资料上没有明确记载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笔者推想,这位上校与当过兵的安徒生 的父亲有关) 。 上校带他去见克里斯蒂安亲王。他要当一名演员,然而亲王说:“手艺人的儿 子就应该学一门手艺,别老想着跳出自己的圈子。”最后,亲王答应:“如果你想 当车工,我会做一些必要的安排。”“不!亲王殿下,”安徒生吃力地说,“我一 定要设法做一个演员。”亲王非常不愉快地皱了皱眉头。 这时他就决定了要到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去,应该进皇家剧院。为了让母亲玛丽 亚同意,安徒生颇费了一番心血。但最后得感谢算命的女人, 母亲是信命的。 显然, 那个能够占卜未来的老太婆是同情孩子的, 赞成他离家。 “孩子的幸福之花不在这里开放,得离开这到远方去寻找!”老太婆念念有词, “现在,我看见许多星星……突然把四周照得通亮!这是焰火。有大人物出现才会 有焰火,但这次的焰火不为别人,是为了您的孩子!”玛丽亚被战胜了。可送行需 要钱。 两年来,安徒生用铁一般的毅力,积攒了每一个好心人给他的每一个铜板。它 们放在一个罐子里。现在,打碎罐子数一数:一共13块。这个数目,在妈妈和儿 子看来,相当可观。 终于,上路的日子定下来了。 哥本哈根这座当时还不到十万人口的城市,和伦敦或者巴黎相比,丹麦首都就 像一个幽静的省份,它保持着中世纪油画般的风貌和古老的遗风。 哥本哈根又名“塔城”。古色古香的“塔”星罗棋布。塔顶上,金钟齐鸣,发 出悦耳的响声。每到傍晚,守夜的更夫就会扛着小梯子,随着钟声的齐鸣,在大街 上走着,把装满动物油的路灯点亮。这些发着昏黄小光的灯,少说也有整整100 年的历史了。 1819年9月6日的晚上,一个14岁的瘦高的孩子, 亲眼目睹了首都的这 样的夜晚。他仿佛觉得, 他来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欧登塞已经落在完全 不可到达的远方。其实哥本哈根离欧登塞只有32里远,不过这指的是丹麦里。1 丹麦里大约等于15华里。 当这座巨大而陌生的城市出现在他面前,有一刹那,他感到自己是那样孤独, 那样渺小,以至忍不住泪如泉涌。不过,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要勇敢,要信心百 倍地行动。现在,必须安置好住处,然后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到剧院去。 古尔登堡上校随军开拔了,在这首都安徒生没有任何一个熟人。 的确,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比坏人多,小小的安徒生居然跑到剧院经理的办公 室去了,尽管结果可想而知,但安徒生的勇气却是令人惊叹的。 很快,他在欧登塞积攒的全部财产——13块钱花光了。他从最后的钱中拿出 几个铜板买了一张戏票,豁出去了。 上演的是歌剧《鲍尔和维尔吉尼娅》, 漂亮、宽大的舞台上一对不幸的情人 正唱着忧伤的咏叹调,互相倾诉衷情。 剧中鲍尔被驱逐的不幸遭遇使他联想起自己的厄运,他伤心得泪水涟涟。这引 起了身边座位上头戴大包发帽的好心肠的胖女人的注意。她开始宽慰他,说演戏都 是假的,别看他们受苦受难,死去活来,实际上活得好好的!为了使他平静下来, 她塞给他一个夹满肉的面包。他一边流着泪,一边把面包吃下去。 他把他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跟好心的她讲了。 她又递给他一块甜馅饼,此外,就爱莫能助了。 虽说这样,意外的款待和不期而至的同情使他得到了安慰,在他心中唤起了一 种新的勇气和希望。 他不是有一副好嗓子吗?对了,就去找那个住在哥本哈根的意大利著名的歌唱 家朱塞普·西博尼! 听了孩子的演唱,看了表演,这个易动感情的西博尼被打动了。 几天以后,欧登塞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鞋匠老婆玛丽亚的儿子在大城市果 真交上了好运!安徒生成了那种生活没有固定保障的学生,学习舞蹈。 可是半年刚过,即1820年秋天,安徒生的嗓音突然变坏了。西博尼也没有 办法,说以后不必找他了,还是回欧登塞去学一门手艺为好,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 成为歌唱家的……听了这话,他毫无选择地哭了。 安徒生又找到了几个新的保护人,他们是舞蹈家达朗,上校的兄弟、诗人古尔 登堡,哥本哈根著名钟表店主人的母亲尤尔根生夫人。这些人竭力成全他,答应供 给他生活费用,还安排他免费学习拉丁文。可说实在的,安徒生对这几门功课不大 用心,演戏占去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 上天保佑,他终于登上了舞台,扮演《亚米达》里的第七个侏儒。这天夜里, 他久久不能成眠。尽管演出前同上舞台的一个小姑娘从后面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这 完全是故意的,把他的长袜子弄脏了,但这没有影响演出的成功。当大幕下垂,安 徒生带着幸福的微笑,听着那经久不息的掌声。即使这掌声中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部 分是属于他的。 就连后来的睡梦中,他的手里还紧紧拿着那张写着侏儒的扮演者“安徒生”名 字的最珍贵的海报。 他暂时可以稳定几个月了。他和大学图书馆馆员纽洛普交上了朋友,取得了自 由借书的权利。 书籍的海洋使他目不暇接,他如饥似渴,以闪电般的速度贪婪地读着。他把比 得·吴尔芙新译的莎士比亚的作品重读了一遍,这才明白小时候读过的莎士比亚的 作品译得实在是太糟了。不过,英国诗人、历史小说家华特·司各特的作品又开始 让他叹为观止。 对丹麦文学过去20年的了解,他完全是从书本中得到的。他结识了许多人, 缘由他读过他们的作品。 这其中最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是丹麦最著名的悲剧作家亚当·爱仑士雷革, 曾被誉为“丹麦文学的太阳”。 爱仑士雷革的悲剧常常唤起安徒生的真情,让他热泪盈眶。可以说,以后安徒 生的创作中无不受了作家的影响。哪怕是最辉煌的童话成就,大部分都带有浓重的 悲剧色彩。 通过与作家的交往,此时安徒生对文学表现出越来越浓厚的兴趣。他开始写诗, 并把诗拿给一些权威人士看。不过写诗不是他的目的,如果能写出一部悲剧来,那 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动手写了。 当他把悲剧读给诗人听的时候,诗人的妻子马上打断了这位兴致勃勃的朗诵者 : “天呀,安徒生,你这是整段整段地抄爱仑士雷革和英格曼的作品呀!”安徒 生对她的发现感到惊奇,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写得多么好,他实在想不出比 他们更好的句子。 她劝他,循循善诱,说这样做是不好的。应该创作自己的东西,而不是搬用别 人的成果。这些话深深地烙在了安徒生的心里,这番话使他的心灵深处受到震动。 诗人比演员崇高。诗人创作了台词,观众对这些台词报以掌声,安徒生开始反 复思考自己对当演员的选择的重要和正确。 这是1822年, 他开始创作悲剧《维森堡大盗》与《阿芙索尔》。 第一次,他写了悲剧《林中的小礼拜堂》。整整一个月,他都感到“自己生出 的孩子完美无缺”,直到后来,才发现“孩子”有明显的缺陷。这时,他的剧本是 先让诗人、上校的兄弟古尔登堡看的。为防万一古尔登堡的不同意,他把稿子先拿 给少年时一同受坚信礼时送给他一朵蔷薇花的小姑娘先看。安徒生在哥本哈根找到 了她,这位美丽的姑娘热心地投入到安徒生的事业中去,竭尽全力使她的显贵的亲 戚为他的前途奔忙。 她情愿为他抄写搞子,因为安徒生的字实在太潦草。 然而不久,他就跟诗人古尔登堡闹翻了,原因是拉丁文他学得太不用心。这是 他自己的错。 剧本不但退回来了,而且剧院经理处不知从什么地方探听到,这个安徒生缺少 的是教养,接着拒绝他再担任合唱演员和舞蹈演员。 来到哥本哈根的第三年一整年,安徒生都是靠别人的恩赐而生活的。向人请求 施助,而又常遭拒绝,这使他的生活变得越发艰难。从前,他总是相信,每一个人 对一个有才华而又贫穷的孩子的前途,都会乐于帮助和指教,然而,事实并非完全 如此。 正在发育的瘦高个子,短得过分的衣袖和短裤以及为了掩盖衣服上的那些补丁 和裂缝而做的奇怪的动作,这使他在商人和贵族的客厅里得到的是百般嘲弄。 这都怪他自己,常常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自己想当著名诗人的理想到处向人坦率 倾诉。他一如既往,不断闯到名人的家里去。这些名人当中不乏对他深表同情的人。 1822年8月间《竖琴》报发表了《维森堡大盗》中的第一幕,并且给了他 一笔数目极小的稿费,尽管这样,也使安徒生高兴得直颤抖。他又把《阿芙索尔》 寄到了剧院经理处。 9月13日,在安徒生的后半生出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他就是剧院经理处 的四名成员之一,国家顾问古林。他和经理处的另一位成员拉贝克一起接见了安徒 生。 古林说:“拉贝克教授发现您的悲剧里有一些天才的火花。因此经理处认为应 该使您有受教育的机会。 为此,我们决定为您申请一笔皇家公费。如果蒙陛下恩准,您将进入教会学校。” 1822年10月,一个秋雨绵绵的晚上,约那斯·古林为自己的被监护人安徒生 挑选了一所座落在斯拉格尔塞的教会学校。现在,安徒生正漫步在斯拉格尔塞的幽 静的大街上。他想起了自己,到哥本哈根来的时候是一个初学写戏、演戏的作者, 如今要经过正规的教育了。他有点迫不及待,想把他生命旅途中这个翻天覆地的变 化告诉亲朋好友,写信给妈妈。 这位新学生各门功课的测验成绩实在令人失望。 他甚至在地图前踏步良久后,还是无法指出哥本哈根在地图上的位置。几何学、 拉丁文和希腊文的成绩不佳。甚至连丹麦语也有许多不应有的错误。 校长梅斯林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是碍于有权有势的约那斯·古林的面子,不然 早把这个整天琢磨着写诗的鞋匠的儿子赶出去了。的确,在这群十二三岁的男孩子 当中,安徒生显得相当奇特。一切,无论是年龄、风度、出身、生活经历, 都显得 与众不同。不过, 高个子安徒生不是谄媚者,也不是打小报告的人,而且一点也不 掩饰自己学识的贫乏。他善良宽厚、真诚坦率,善于讲述许多许多非常有趣的故事, 这些故事绝不是“自己杜撰出来的”。 上课的时候,安徒生非常用功,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解每一个词意。可是,也 常常走神,比方说,窗外一根冰溜子,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闪一下,也能使他分心。 校长梅斯林亲自教授希腊语课。他认为大声呵斥和挖苦讽刺是最好的教育方法。 他一看到学生学不好( 尤其是安徒生) ,立刻就会生气。他最喜欢对那些容易感情 冲动和脆弱敏感的学生发泄怨恨。而在这些学生当中,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这位 “作家先生安徒生”更合适的对象了。 希腊语课对安徒生来说,成了一种极大的折磨。 而最让校长暴跳如雷的是,他得到消息说,安徒生居然不顾一切,依旧写他的 诗。 不过,校长心里明白,古林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亲自过问安徒生的一切。 因此,校长还不敢太怎么样,他还得指望通过和安徒生接近,从中捞到一些油水, 而且还居心叵测地让人相信,不管怎样做都是为了使自己的学生得到好处。 于是,安徒生得住在梅斯林家里,安徒生每年200元的膳宿费得交给他。这 对于债台高筑的梅斯林一家来说,200元是一个可观的数目。 1826年5月,安徒生与校长梅斯林一道迁往赫尔辛格。古林赞成梅斯林的 “好心肠”。可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后来,安徒生连饭都吃不饱,因为梅斯 林的债务与日俱增,并且觉得,200块钱一年供养一个渐渐长大的人,这简直是 亏本的买卖! 这时,安徒生的消瘦状况,差不多就跟初到哥本哈根时过那段艰苦日子的时候 一样。夜间做作业常常感到极其虚弱。饥饿和疲劳过度折磨着他,况且屋子里寒气 袭人,木柴也要节省着用。而且,想到别人家里串个门,享受一下主人们殷勤的笑 容,烤烤火,喝一杯热茶也不允许。他只允许跟校长的孩子们玩。下课以后,学校 的大门一关,他就不能外出了。 这一时期,奶奶早死了,继父龚杰生也死了。妈妈孤苦伶仃, 被安置在济贫院 里……安徒生的心碎了。 在校长家属于他那间寒冷的房间里,他用一双冻僵了的手写了一首描写一个病 孩子的诗《垂死的孩子》。 当他追溯自己的童年时代,那时候妈妈是怎样地给他慰藉、支持和保护……当 他写到自己出麻疹时的真实情景时,自己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现在和那时多么像啊,因为他正发着高烧,只是妈妈不在身旁……他找出了古 林写给他的一封信,里面有这样的话:“……在困难的时刻要常常勉励自己, 您有 许多好朋友,他们都非常爱您。 “要头脑冷静、明智豁达。您要拿到手的是那些实在的东西,而不是您自己头 脑中想象出来的东西! 伤心,烦恼——在人生道路上免不了常遇到,切莫为此而丢开已经开始的事业。 不要惊惶失措……忠实于您的古林。”他又想起了梅斯林的预言,安徒生将名落孙 山。 到那时,古林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将会对他敬而远之。结果不是疯,就是去 讨饭。 安徒生哭了,他翻出一个小本子,那第一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安徒生诗集》。 他看了看,然后又在他名字的下面加上一行小字:死于一八二八年。 就在这样的境况下,一直熬到一名叫威林的青年教师出现。教师和梅斯林一样, 专门研究古代语言。 他非常钟爱和同情安徒生。在他的帮助下,春假的时候,他带着安徒生到了哥 本哈根。他亲自和古林长谈了一个小时,这样,安徒生终于又回到了哥本哈根,回 到了收养他的古林身边。 紧接着,发表了诗《垂死的孩子》。 这里有必要提一笔, 当安徒生告别梅斯林的时候。 安徒生说:“谢谢您,教会了我许多有用的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真诚的,然而梅斯林将一本书“嗖”地一声扔到墙角里。 随后嚷嚷着:“您这个人让我腻烦透了,不幸的蠢驴!到地狱见鬼去吧!白痴! 疯子!无才的蹩脚诗人!”安徒生就是带着这样的临别赠言,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校 长那冷苦冰霜的家。 一般来说,安徒生比较容易适应这种瞬息万变的处境:一时完全绝望,一时又 满怀希望。 他像一只“丑小鸭”吗? 社会使他丑,灾难使他丑,求乞的生活使他丑。 他有他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常常喜欢独自一人到树林里去散步,去听鸟声、蛙 声……他是一个孤独的人。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所经历的这些, 把他的灵魂洗净, 使他渐渐地,像天鹅一 样,最后美丽起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