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走向“神灯” “现在我是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所有悲哀和不幸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天生 是一个富有幽默感的人, 但是在这以前被压制了。如今这种感情正汹涌而出,不能 遏止。我觉得,一切都这样喜气洋洋, 生动有趣, 而为了我那些过于激动的情思遐 想,曾经遭到梅斯林多少辱骂和嘲弄,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免感到幼稚可笑。”几年 以后,安徒生在回忆“中学”阶段跟梅斯林校长学习的那段日子时,他曾经说了上 面的一段话。 告别梅斯林冷若冰霜的家后,他又回到了哥本哈根,真的像小鸟一样自由了。 不过,虽说安徒生在梅斯林手下受尽了折磨,可在这几年的艰苦岁月里,他的精神 世界依然丰富多采,依然按照他自己的轨道在发展。他博览群书,思想的火花时时 迸发出来。他的笔记本上积累的新材料越来越多。 说实话,梅斯林的希腊文并没有白教,在安徒生的笔记本里记载着大量用拉丁 文写的和用希腊文写的丹麦的、德国的、法国的、英国的和意大利的作家们的大量 资料。 其中,数量最多的是歌德, 其次是席勒、霍夫曼, 这三人都是德国人;法国的 伏尔泰、英国的托拜斯·斯沫莱特、意大利的卡尔洛·高齐以及丹麦的爱仑士雷革。 华特·司各特和莎士比亚早已是他喜爱的作家了, 笔记本的最后出现了一个新的、 压倒群芳的名字, 这就是亨利希·海涅,德国诗人,政治家。 霍夫曼的幻想和幽默,海涅的抒情诗和讽刺诗,同安徒生的气质特别相近,这 一切都鲜明地反映在安徒生早期的文学习作之中。 在哥本哈根,安徒生有许多朋友,因为只要别人对他抱有同情, 他是很容易同 别人亲近起来的。但是, 对他像“家里人”一样看待的只有约斯特·古林和吴尔芙 大尉——就是那位莎士比亚的翻译家、海员,安徒生刚刚学写剧本时,曾贸然去打 搅的名人。 这时,安徒生在哥本哈根的熟人们,全都注意到了在他身上发生的某些变化, 比如:像小鸟儿一样? 对于这种变化,各人有各人的评价。吴尔芙夫人像母亲一样, 更多的感觉竟是担惊受怕。她害怕小孩子一样的安徒生这样乐观,想到处走走,到 处看看,然后给熟人朋友们讲讲自己有趣的见闻。因为这样做,必然会妨碍他的主 要事业——为大学入学考试奋力做准备。在她心目中,后来已经证实了,直到生命 的最后一天安徒生都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学龄儿童”, 每一步都得为他安排妥贴, 都得把着手教他。尽管他读过那么多的书,那么密切留心杂志上有关哲学和美学的 文章。“然而这一切同扎扎实实的、真正的教育有什么关系吗?”她常常这样思忖, “显然,毫无关系,小说、诗歌和论文是每个人都应该读的,如果说安徒生最终有 能力用拉丁文来陈述自己的思想,来阐明古典哲学的奥妙之处,那就另当别论了。 否则,要写出好诗( 安徒生那时又热衷诗歌创作了) 是没有希望的。”这里不管吴 尔芙夫人评价的对与否,但她的看法却反映了当时流行的一种观念,认为拉丁语法 的知识才是一切基础的基础。 天晓得,当时安徒生写的一篇只有五六页的拉丁文东西,居然有三四个错误。 尽管某些重要方面安徒生的知识相当贫乏,能力也差,但他却学会了——吹牛—— 他不再谈论学校里发生的琐事了,而是在机智的辩论方面显露出了杰出的才华,甚 至连老古林的一个叫英格葆的孩子也认为安徒生是一个不可小视的对手,而此时英 格葆早被公认为是“长于此道的行家里手”。 英格葆和他的兄长艾德瓦尔特常跟父亲说:“安徒生的记忆力是惊人的,可基 础太差。的确,他读的书很多,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就像一只蜜蜂,只顾得在书 中采蜜,却没有系统地、周密地去研究某一个问题。”他们的父亲老古林听了这些 话,常常是若有所思。 老古林认为:系统性和基础知识对于一个人来说举足轻重。他担心的只是一个 相当实际的问题,即安徒生能不能在皇家公费结束以前考上大学?诚然,安徒生自 己也常常担心此事,不过又常常安慰自己,还有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哪!目前还可以 匀出一部分时间来拜访朋友,到剧院看戏,再熟悉熟悉哥本哈根文学界的最新消息。 吹牛,当然必不可少。 以前,安徒生很想像爱仑士雷革那样写悲剧,像英格曼那样创作历史小说( 安 徒生当时最感兴趣的是丹麦王国16世纪克里斯蒂安二世时代的历史) 。现在,安 徒生对当代题材,对幽默发生了更大的兴趣。 爱仑士雷革的童话剧《阿拉丁和神灯》, 是在1805年写成的,其中的情 节与安徒生的生活环境和故事的本身有着惊人的巧合。作品中:裁缝贫寒的居室, 一个赤脚儿童的斑驳陆离的幻想,以及他在郊区小巷里的游戏,一心希望自己的小 儿子阿拉丁成为鞋匠学徒的体贴入微的妈妈……安徒生刚好又是在1805年出生 的!毫无疑问,他就是真正的”爱幻想、朝气蓬勃、忠厚善良的大自然之子”阿拉 丁,神灯的最终主人。 在爱仑士雷革的所有作品中,没有一部能像阿拉丁的故事那样,被安徒生所喜 爱,所深深地感动和理解。 童话剧《阿拉丁和神灯》所描写的是感情对枯燥理性的胜利。不管老谋深算的 狡猾的巫师努勒丁施展多少阴谋诡计,妄图霸占神灯这个宝物,最后仍是枉费心机。 由此,丹麦最著名的悲剧作家亚当·爱仑士雷革让安徒生佩服得五体投地,感 动得热泪盈眶。这位被誉为“丹麦文学的太阳”找到了自己的神灯,整个丹麦都为 这盏“神灯”耀眼的光芒感到震惊。 现在,安徒生正在努力着,走近这盏灯,使它放出更耀目的光辉。 自从返回哥本哈根以后,安徒生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礼拜一,总要到吴尔 芙家里去。现在由于上课必须付学费,皇家公费就不能保证他最必须的开支。 如果,再要花钱吃午饭,势必使他原来就拮据的生活费用出现更大的亏空。因 此,他像当年许多清贫的大学生一样,轮流到熟人家里去吃午饭:星期四到古林家, 星期五在奥斯特家里,星期六在奥里生家里。星期一和星期三都在吴尔芙家里。 吃完饭后总要谈点什么。 当时,在浪漫派文学的影响下,哥本哈根舆论界特别热衷于那些在夜幕笼罩下 发生的鬼魂故事和各种各样神秘怪诞的趣闻。而吴尔芙的女儿伊爱达·吴尔芙最喜 欢听这类故事。这个女孩子讲起话来温声细气,长得不但纤小而且还是个驼子,不 过,她举止开朗大方,言词机智生动。这使安徒生与她初识时所产生的怜悯和局促 不安的沉重心情得以冰消雪融。他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的地方:善于发现一些可笑的 事情,追求一些古怪离奇而又趣味盎然的幻想,对遥远的温暖的国度有着强烈憧憬, 对书籍无限嗜爱等等。 置身于吴尔芙宽绰、雅致的住宅中,安徒生觉得自己成了阿拉丁,终于又从那 矮小的茅屋回到自己的宫殿里。 现在,安徒生要讲故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哥本哈根一个家庭里,老两口和鬼魂相处得非常融洽,人 们从华盛顿·伊尔文格那里得知,精灵们想移居到这一家那些陈旧的家具里。 “有那么一个晚上,只剩下孩子们在家,他们决定试一试,自己有没有本领把 墙角那个旧五斗橱里的精灵叫出来……”说到这里,安徒生故意吓人地环视一下屋 里,最后目光落在了伊爱达那满是“惊险”的脸上。他在心里相当满意这种效果。 “可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你们猜怎么着?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暴风雪卷进 壁炉的烟囟里,发出可怕的响声……忽然,那个旧五斗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摇 晃了几下,慢慢地动作起来了……但接着,它的行为糟糕透了。它一看这么一群毛 孩子,竟然胆敢指使起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来,它很不高兴。于是,它抓起几 个可怜的小家伙,活活地把他们塞到自己的抽屉里,然后从一扇开着的门跑到大街 上去了??后来,那个旧五斗橱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嗵一声往霍尔曼运河里一跳,那 几个可怜的孩子都给淹死了。 当然,凶手给从运河里打捞出来了,送交法庭审判。 后来按照判决书规定,郑重地把它烧死……然而,最倒霉的还是老两口:这叫 做鸡飞蛋打,死了孩子又丢了五斗橱!”故事讲完了,他的故事取得了惊人的效果。 他一说完,就立刻博得了一阵大笑。 “噢,安徒生,您真是个编故事能手。您的才能在于讲故事和说笑话。”吴尔 芙夫人笑着对年轻的故事家说。 安徒生当然是最开心的,因为这是当时还没有意识到的童话的雏形。后来这个 关于五斗橱的故事让他写进童话《开门的钥匙》中了。 不久,他又发表了《傍晚》一诗,这首诗是在从梅斯林那里返回哥本哈根的路 途中所写就的。被丹麦富有民族特色的歌舞喜剧的创始人约翰·路德维格·海堡拿 来发在了他自己编的《快报》上,因为海堡喜欢这些形象新颖、充满幽默感的诗歌。 诗歌《傍晚》就是他跟随梅斯林去赫尔辛格,安徒生首次回哥本哈根的路上所 作。 诗中描写了一束束芬芳的紫罗兰和一群自由自在的白鹅。落日的余晖投射在渔 村茅舍窗户的碎玻璃上,反照出耀眼的光辉。荆棘树丛中既没有盛开的鲜花,也没 有殷实的浆果,而是缀满了破烂的衣衫。蔚蓝的天空发出柔和的亮光,照耀着一个 渔妇和一个正数着烂钱包里的银角子的老农,以后他们正拖着疲惫的、懒洋洋的脚 步走回家去。 再看看山丘上那个长长的人影吧!鼻子像炮口,眼睛像豌豆粒,脸色苍白…… 不过,这不是一首极端悲伤的诗。安徒生心情舒畅的时候,他并不像别人所指责他 的那样,是一个除了自己,对周围世界都很冷漠的人;相反,往往等不到别人拿他 来开心,他自己就会自我嘲弄一番。 现在,吴尔芙正在夸奖《傍晚》写得是多么好,这是因为吴尔芙还不知道诗的 作者就是安徒生,因为诗的署名叫“H ”。 “说‘可爱’,不够! 这诗简直是新颖、独创、天才!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 是这样的诗!”吴尔芙不但当着家里人读了这首诗,而且还对此诗发表了权威性的 看法。 “父亲,您知道吗?这可是安徒生写的呀。”伊爱达憋不住了,终于说出了真 相。而此时安徒生立刻满脸通红,垂下眼睑直盯着茶杯,房间里立刻笼罩了一片难 堪的寂寞。接着门噹地响了一声,为自己判断错误而恼怒不堪的吴尔芙回到书房里 去了。 自吴尔芙这一幕后,安徒生沉默了好久。 安徒生的毛病就是盲自尊大,每次夸奖他的诗,对这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地 狱!有时候,安徒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比方说,他想和爱仑士雷革或英格曼比个高 低……听了这样的话,许多人心里都是不舒服的,安徒生在为人方面忽视了这点。 眼下正是准备考大学的时候,他却老是在那儿写什么诗! 尽管伊爱达想尽一切办法使他开心,安慰他,可安徒生仍是一言不发。 只是, 最后临告辞的时候, 安徒生轻轻地对她说: “谢谢您,您永远是支持我的。我不知道没有了您,我会怎么样……”在走向 住处的路上, 安徒生心情压抑, 无法平静。 他这样想:她有一颗多么高尚的心,多么清醒的头脑啊。虽然命运叫她成了一 个驼子,但她却从不萎靡不振,从不自卑。还要永远微笑着, 对一切都兴致勃勃, 而且极力寻找力量来安慰我!应该学习她的勇敢精神…… 可是,这可恶的入学考试。考过的东西不但没有用而且是忘得最快的东西。 唉!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复习,复习。每逢天气晴朗的夜晚,一轮圆月把一张金黄的微笑的脸探进安徒 生住着的顶楼的斗室里。 这时,他总要放下正在看着的书本,走到窗前和明月促膝谈心。 “请您告诉我,明月,你看到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您真是走运,不但可以把 天下所有的人都细细打量,可以遨游世界,去看那印度的莲花、埃及的金字塔、白 雪皑皑的高山……唉,咱俩要是换换位置可有多好!谁也不会拿拉丁文问你问题… … 他默默地仰望着夜空,他听见月亮在说:“亏你还是个诗人,如果你像我这样, 看到过那么多人间的苦难、罪行、贫穷、不平,你就会被吓疯了。”“的确是这样。 月亮,但我要告诉你,天地间美好的事情还是不少!而且,好人并不比坏人少,无 论你怎么说,好人还是占多数。因此,不能人云亦云地对天地作出判断,应该亲自 看看这一切——好的和坏的。”安徒生坚持己见,固执地想。 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他微笑着,喃喃自语着,既然已经冲出了“赫尔辛格” 的樊笼,就是说,黑暗正像这深夜一样,渐渐地远遁,无限光明就在前头! 他捡起那些早已掉在地上而他却全然不觉的课本…… 还得复习啊! 这时,缪勒担任了安徒生的老师,他取代了专横易怒的梅斯林。这位老师年纪 很轻,跟大龄的安徒生差不了几岁,他不但彬彬有礼、聪明博学,而且能够和学生 们平等相处。尤其和像安徒生这样具有“吹功”的学生更是无话不谈。有时候,他 们把拉丁文扔在一边,老师不当了,那个学生也不做了,彼此读诗或者为某个观点 还要激烈争论到半夜。 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思想。 缪勒宣扬”应该按神的教义去生活,那些违反教义的罪人就该在地狱中受不灭 之火的煎熬!”安徒生的思想是”爱和同情,这是每个人心里应该具备的最重要的 情感。”他甚至说出“压根就没有地狱”的话。直吓得他的老师惊恐万状地瑟缩在 椅子上。 老师颤抖着声音归劝:“安徒生,您好好清醒清醒吧,您要把自己的心灵毁了! 您思想这样放肆,将受到上帝惩罚,万劫不复!”“那就走着瞧吧!”两个年轻人 后来相约,争论要一直持续到两个人在阴间相见的时候。不过,这个阴间,暂时是 谁都不愿意急于去的地方。 缪勒当时住在克里斯蒂安港。这个港地处阿马格岛南端,与哥本哈根相隔一个 狭长的海峡。阿马格岛相当美丽、幽静,是一个花园、菜园、果园环抱的小岛,安 徒生一天两次步行到缪勒的住处。 一路上, 多少奇思遐想, 多少新鲜事物交织起来,奇妙地在脑中涌现。这些东 西日积月累,越积越多,要是把这些思想窒息在脑子里,那是多么痛苦的事啊。 有时候,他偷偷地写那么一两页,但最主要的是一定要保存在记忆里。等度过 这可怕的考试,一定要写出这些奇思妙想。 别的作家是把自己周游世界各国的印象写出来,可安徒生有什么办法,现在他 能写的只是漫游阿马格岛的“游记”! 不过,这也是一个创举,最起码,没有谁能有他这种经历。他仿佛又看到了阿 拉丁的神灯,此时,他觉得他正站在神灯的灯影里。 就是在这样无限的遐想中,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 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终于,震耳的钟声宣布:考试开始! 坐在考场里,安徒生觉得,手脚被吓得冰凉…… 一切都完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时他是多么后悔没有好好地听从劝告,认真 地学习拉丁文啊。现在,他怎么能够保证用那倒霉的拉丁文字写一篇长作文而少出 点错误哪!所有的词汇都从他的脑子里溜得一个都不剩了! 由于过分紧张和激动,他的鼻子流血了,脸色苍白, 疲惫不堪地坐在凳子上, 只好用手绢使劲捂着脸。 大厅里挤满了正在应试的年轻人,这次考试不但是大学的入学考试,同时也是 参加领取中学毕业证书的考试。看上去,其他的学生们都兴高采烈,无忧无虑, 他们是多么幸福! 只有他一个人才永远是倒霉的……他咬了咬嘴唇,努力地调整 心绪,把思想集中起来,因为不能在考场上浪费时间。现在才是真正的文思如涌的 时候!要知道, 近几个月来, 他不分昼夜,不辞劳苦地用功,甚至连到别人家里去 作客的的这类活动都停止了。这期间唯一分心的是在夜色阑珊时分, 给伊爱达·吴 尔芙这个同情他理解他支持他的驼子姑娘写一些长而又长的信,尽情而又毫无遮饰 地倾诉自己的忧虑和希望。那是相当难过的几个月啊,难道一切努力都要付诸流水 吗? 还好,刚强的意志力终于战胜了怯懦,渴望获得“神灯”照耀的心情占了上风, 他拿起了沉重的笔。 第一句、第二句、第三句……瞧,问题解决得多么流畅!考试将近结束时,他 就完全泰然了,鼻子不流血了不说,他还十分自信起来,文章写得很漂亮,自我感 觉良好。 于是,这位刚刚被吓得手脚冰凉的安徒生竟然跟邻座的考生聊起天来了。 怎么?这位邻座的小伙子就是阿尔涅生?他的歌舞喜剧不是曾经在皇家剧院上 演过吗? 原来还是位同行——准备从事艺术事业的。安徒生急急忙忙作了自我介绍,说 他就是《傍晚》、《垂死的孩子》等这些诗歌的作者。末了,还要强调一下,就连 海堡这样铁面无私的审判官,都认为是有发表价值的。 “好极了,好极了!”安徒生的这位同行同样也欣喜若狂,“这些诗我们都看 过, 读过。写得棒极了! 这就是说, 咱们的阵容扩大了! 您可知道,咱们应考的一共有13个诗人, 您是第14个。如果我们都考上大学,我们一定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我们要举行晚 会,要唱歌、喝酒、读诗……”好极了,是好极了,可这是考场啊!不管前途的光 明之处是怎样的迷人,最终逃不脱的仍是考试!而这时,对付头脑发热,沉浸在梦 幻之中的安徒生,唯一速效的就是考试。接下来的拉丁语口试的确叫他清醒了许多。 不过,这次口试以后,情况略有好转。他越过了重重险阻,最后只剩下数学这一道 难关,而这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地方。问题回答得十分顺利,心情舒畅,甚至一边答 题一边抽些“闲散”的时间笑眯眯地四周望一望,一张张怪异的脸,逗人的神情, 这些全都因为考试,编个什么有趣的故事倒不错……他东张四望,直到考试快结束 时,才得以望一眼试卷,结果才发现有一道题的公式抄错了。 立时,他被吓得晕了过去。 安徒生晕过去了。同学们顺手抄起一瓶花露水,整瓶地往他脸上倒,他才慢慢 恢复了知觉。他用手揉了揉被花露水香味熏得异常兴奋的眼睛,急如星火地将试题 重抄一遍,急急忙忙地重新演算了这道题。 哎,他长出一口气,全部足以致命的考试总算结束了! 尽管判卷子的老师在他的考卷里发现了不少的错,但还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勉 勉强强也好,事实上就是也好,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胜利过关了! 1828年10月23日,安徒生收到了大学入学的通知书,也可以说,这一 天是安徒生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那张盖着大学印章, 有系主任爱仑士雷革签名的、华丽而厚实的通知书使人相 信,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考试合格,现在已经是丹麦哥本哈根大学的正式学 生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读着这张珍贵的纸头上的每一句话。然后,他首先做的是 毫不迟疑地奔到古林那里,把通知书拿给他看,向他表明,这位公事繁忙的国务活 动家并没有白白地为这位欧登塞鞋匠的儿子耗费了时间和钱财。 当然,把安徒生视为“自己孩子”的老古林祝贺他,全家都祝贺他。然后他又 到吴尔芙家、奥斯特家以及其他熟人的家里,都受到同样的祝贺。 随后,应约参加晚会。 这些大学生为了他们之间那牢不可破的友谊,为了与会者所钟情的那些漂亮的 姑娘频频举杯,嬉笑打闹、轮流唱歌……不过,那些漂亮姑娘的名字有许多是这些 大学生们自己,其中也包括安徒生,凭空杜撰出来的,因为按常理来说,大学生嘛, 总是会谈情说爱的。 当他们在深夜,结束这聚会的时候,欢声笑语常常在哥本哈根大街的上空上横 冲直撞,不但惊醒过正在打盹的车夫,还多次惹恼过巡夜的守卫…… 是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当静下心来想想,这道贺的场面和喧闹的聚会究竟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倒是 他专心致志地写了早就构思好的《阿马格岛漫游记》一书。他终于可以不再管拉丁 语法,不用担心古林和吴尔芙的责备目光了。 他不停地写作。漫游记,顾名思义,就是漫游的记录。走在哥本哈根和阿马格 岛之间的大街上,主要还是夜晚的大街上——的奇思妙想,所见所闻。 桌上写好的稿纸堆积如山。 在沿着哥本哈根大街漫游阿马格岛的时候,他想了许多许多,学会了用视觉、 用听觉去观察事物。尽管这本书的主人公只是他自己——以及他的想象和憧憬、情 绪的变化、叹息与幽默的混杂,然而,环绕着这位抒情主人公,却把那些最普通的、 最司空见惯的事情,勾勒出了一个轮廓,根据这一切完全可以构思出许多优美动人 的故事来。 书中所描写的这只写哀诗的、夜游的猫,在睡衣外面还套着一件斗篷,而且还 在议论那些和自己面貌相同的人。这些滑稽作品都是摹拟人的生活而创作的。 他笔下的人物体现了他初期创作的独特的个人风格: 擅长描写日常生活画面和浓重的带有乡土味的幽默,而这正是同崇高的、悲剧 的题材相对立的一种倾向。 在描写旅行者与夜行者夜里的一次争论时,安徒生试图解决一个使他激动不已 的问题:作品中的鬼神是怎么一回事?两面人,鬼魂——这些浪漫主义文库中常见 的形象一出现在他的作品中就要引起众人奚落。 然而如果用一种小市民的庸俗之见去描写生活,这又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的。 显然,生活并不是吃饭、访友、事业上的成败得失的简单堆砌…… 安徒生用诗的方式把握大自然的奥秘,在宇宙的规律中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 钥匙,他曾经和物理学家奥斯特多次讨论过这一点,这些就是真正的奇迹,然而并 没有任何神秘的因素!你看,地球就像一个圆球,在无垠的空间独自翱翔,而且从 不会掉下来,这难道不是奇迹吗?只要你认真地思量一番,万物自有它一定的规律, 日出日落、四季变迁,以及所有生物的生生死死……也是奇迹。 安徒生在书中有一些充满幻想的会晤,谈话中插入的拉丁文语句,各种各样的 议论和形形色色的机智锋利的笑谈,连接成一根奇思妙想的链条。 创作“漫游记”时,安徒生正住在霍尔曼运河边的小顶楼上。 “住在顶楼也很不错!”安徒生暗自思忖,把自己居住的斗室整理得井井有条。 地方小,东西也少。 一件、两件。一把椅子放在这儿,另一把放在那儿,各得其所!有钱人住在一 层,尘土飞扬,嘈杂纷乱,小顶楼这里却异常安静,只有小麻雀在啾啾争吵!这儿 登高可以望远,而且空气永远是新鲜的。楼梯高而陡,因而可以免却客多之患,只 有那些出于真诚的友谊或者由于万分必要,才愿意爬这样的楼梯上来,可见穷人自 有穷人的乐趣。 安徒生环顾四周,不禁心满意足,他是个善于从不惬意的事物中发现好的方面 的人。何况现在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利。的确,如这小顶楼一样,虽然有些倾斜, 但却窗明几净。 三个月后,即1829年1月,《阿马格岛漫游记》经过一番不可避免的口舌 和风波之后,终于出版了。到了一月末,海堡就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他指出这位 青年作者有着非凡的才华,并把他的作品和音乐的幻想加以比较。安徒生的作品把 各种色彩斑斓的图画美妙无比地交织在一起,表现出变幻不定的情绪。 海堡的赞扬是安徒生( 也是其他新秀) 获得诗人称号的真正的证书。 《漫游记》一书的出版,给安徒生带来了渴望已久的成就。不但解决了近期内 生活上的一些困难( 皇家公费在11 月份他考上大学之后就停止了) ,而且大学生 们友好地作出决定,在14个大学生诗人中,安徒生是最亮的诗星。当然,最重要 的是他长期以来,深信自己具有诗歌创作才华这种信心,终于得到了外界的承认。 还有庆幸的是,就连海堡这样一位严厉的权威都没有指责他文体上的缺陷:不但不 规范,而且与通常的行书格调也不相合。 安徒生没有按书本上的枯涩的语言来写,而是按着人们日常的语言来写的,他 走了一条他自己的路。 以后,安徒生顺利地通过了两次大学的考试,从而使他有权去谋取哲学副博士 的学位。此后,他可以中止学习或者继续深造。他焦急地等待着老古林的决定。 “按照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走下去吧!”这就是老古林的决定。此时,安徒生想 创作一部大型的历史题材的作品。他不得不坐下来收集资料,研究16世纪丹麦人 的风俗习惯、衣着服饰、宗教信仰、语言。做摘要、做笔记,但是作品仍是无法动 笔。 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只有他亲眼目睹故事发生的那些历史地点以后,写作才 能进行下去。 在古林的支持帮助下,安徒生离开哥本哈根去旅行。 在途经福堡时,他拜访了自己大学时的同学,并且爱上了这位同学的妹妹,长 着一双黑色明亮眼睛的莉葆。莉葆也喜欢安徒生。 “自然, 这姑娘的头发、眼睛、皮肤都是褐色的, 两颊绯红,有一双富有表情 的眼睛,像黑色的金刚石一样光芒四射”——安徒生这样描述莉葆。 安徒生爱她爱得发疯,他认为莉葆是天底下最聪明、可爱、善良的姑娘了。 结果,莉葆还是嫁给了有钱人。 安徒生一生中最充满柔情诗意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然而留在他心中的永远的 创伤却无法更改了。 1831年春天, 年迈的古林看到“自己的孩子”安徒生由于思念莉葆,以及 批评界的恶意中伤而变得心灰意懒、郁郁不乐,就助他一臂之力,促成了安徒生的 德国之行。 秋天,他回到了哥本哈根,同时完成了《旅行剪影》。后来,安徒生在谈到自 己创作童话的源泉时,曾经提到过这部作品。在这部作品中,他把幻想凝聚于现实 生活的形象上,使美妙的虚构服从于人间的目的,而不再追求海市蜃楼般的凭空杜 撰。 从此,他的童话和普通的生活揉合在一起了。 《旅行剪影》在秋天与读者见面了。但却遭到了批评家的猛烈攻击。例如: 书中有这样的句子:“在大自然——是一位夫人, 而且是一位年迈的夫人。她 在马土撒拉( 据旧约全书记载, 马土撒拉享年960岁) 出生以前就存在了??这 位老夫人很想赢得我们的欢心,很想使我们震惊。”有些学者就这样指责敏感且毫 无抵抗能力的安徒生:“这位老夫人想赢得欢心,那么年轻的夫人就不想赢得了?” 安徒生被这样的批评家们搞得遍体鳞伤。一般地说,安徒生的性格决定他是不会长 时间生气的,但每一次大的打击都会使他悲观绝望,无法用一种较为坦然的态度来 对待这一类事情。 在这种时候,处境艰难的日子里,即使是一句温暖的话语, 都会叫他热泪盈眶, 产生千钧力量。因此, 他得借助朋友们不断给他的安慰和支持才得以重新振作起来。 老古林一如既往,竭尽全力使安徒生在他的家庭中享受到一个亲属的各种权利。 这使安徒生一生都对他满怀敬意,称他为“第二个父亲”。 其实老古林对安徒生身上的种种弱点,可以说了如指掌,他想将安徒生改造成 他家庭里的一员,日子过得舒适、安逸,没有较大的变化、危险的处境和强烈的激 情。然而,多年的努力都是徒然的。安徒生即使到死,都是一个孜孜不倦而又不切 实际的幻想家,他热衷于各种突如其来的事件,喜欢到处走走,不断地变换环境。 他极端地恢宏大度,胸襟开阔,又容易小肚鸡肠,耿耿于怀。这两种性格伴随了安 徒生一生。 他既容易感情冲动,又容易沉默寡言。 不过,安徒生在感情上所受的创伤,却深深镌刻在心中,终生难忘。 在古林家里,许久之后,安徒生又爱上了古林的另一个女儿露易莎·古林。自 然,古林一家没有一个成员认为露易莎和安徒生有结合的可能。因为安徒生没有庄 重、稳定的性格,没有明确的社会地位,没有无可争议的锦绣前程。为了打消安徒 生的一切痴心妄想,古林一家决定立刻为露易莎举行订婚典礼。 安徒生又一次受到了伤害。 “找不到我白色的姑娘, 即使是走遍天涯! 我知道,我爱她, 但早已凋谢了,爱情之花! 她已经死了 依旧是洁白一片…… 多么不幸!——可是如今, 永不凋谢了,我那爱情之花!” ……好了,该走了。他曾经是怎样地渴望啊,然而“心灵的日记中有一些章节, 只有念给上帝听。”1833年4月20日,他站在轮船的甲板上向送行的朋友们 告别了。他向国王申请了一笔出国旅行津贴。就这样,离开了各种烦恼,离开了使 他肝肠欲断,又不想向人倾诉的无言的爱情。 他来到了巴黎。 安徒生带着哥本哈根名流的介绍信,高兴地拜会了居住在巴黎的艺术界人士。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文学欧罗巴”协会举行的一次晚会上,一位个子不高, 表情生动的人来到安徒生面前。 “我听说了,您是丹麦人。我是德国人,丹麦人和德国人是兄弟,让我们握握 手吧!”他就是亨利希·海涅。他们成了朋友。 1833年10月18日,后来,安徒生称之为“我的第二次生日”。这一天, 他来到了罗马。 有一天,他迷了路,无意中来到一所古老的意大利宫殿前面……他忽然觉得, 有一个教士出来了,教他读书识字,然后把他带入唱诗班,让他唱男高音。 是什么,是失恋要把他带入世外,进到法门中去吗? 不!这个念头使安徒生浑身颤栗。把他的生命禁锢在阴暗的禅房里,把自己的 才华、志向和希望统统埋没掉,这无异于犯罪呀……他永远也不会这样做! 安徒生猛然清醒过来,这是在异国他乡的宫殿门前。一群赤着脚、蓬头垢面、 衣着褴褛的孩子,他们叽叽咕咕地说着安徒生听不懂的语言从安徒生的身旁经过。 安徒生久久地凝望着他们的背影。也许,在他们之中,就有那么一个男孩,有着一 颗诗人或艺术家的不平静的心灵和沉睡着的才华,而这个孩子不得不在生活的重压 中蹉跎岁月。这是真的,必然的,有阶级就有压迫有剥削……不同的国家,不同的 都市千姿百态,别有风采,而有才华的穷人的命运,却无论在哪儿都是凄凉悲苦的。 这个主题,关于富人与穷人,就可以写出一本多么真实的,催人泪下的书啊! 此时, 安徒生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儿。在这世上, 他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他 的妈妈玛丽亚是在贫困中, 在济贫院里死去的。一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手合上了 她的眼睛,但不知她被埋葬在了哪里。贫民公墓里没有找到她的坟墓。现在,世界 上再也没有一个不图什么好处,而是无条件地,仅仅用一种真正的感情全心爱他的 人了。童年时代的景象一幕又一幕地浮现在他的脑际,每一个画面上都有一个黑眼 睛的女人向他微笑。她的双手由于经年累月地洗涤衣服而变得红肿、多皱,她是一 个不知疲倦,从不向命运低头,最懂得疼爱人,最懂得关怀人的女人…… 在罗马,安徒生拜访了自己的同胞,著名雕刻家伯特尔·多瓦尔先生, 他当时 侨居意大利已经多年了。 多瓦尔十分亲切地接待了这位青年诗人。安徒生的真诚、坦率,对艺术的挚爱 以及坎坷的生活道路——这一切和多瓦尔的经历十分接近。尽管这位满头白发的老 者已经是63 岁高龄, 他饱尝过饥饿、寒冷、歧视、嘲笑等等所有人间的辛酸。但 是他从不气馁,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重要的是不灰心,不要半途而废。多瓦尔先生的支持和同情给了安徒生极大的 帮助,使安徒生得以在罗马度过所经历的艰苦日月。多瓦尔先生不但精神矍铄,神 采奕奕,像年轻人那样乐天,而且所给予安徒生的都是最为真诚的教诲和支持。 一个新的构思又开始了活生生的酝酿,在他的脑海中具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轮廓 :要写一部中篇小说,描写一个具有即兴诗人奇才的贫苦的意大利男孩安东尼奥的 命运。作品将描写如画的意大利景色,普通人的生活和达官贵人们富丽堂皇的宫邸。 作品的主人公安东尼奥像安徒生一样命途多舛,历尽人生的辛酸。 一个颇有点像梅斯林或者别的不学无术而又易动肝火的批评家,整日纠缠着他。 那些所谓艺术庇护者们傲慢粗暴的施舍,使他常常感到痛苦。但他终于实现了自己 的愿望,获得了被称为诗人的那种权利。 这部作品的名字就叫《即兴诗人》。在这里,安徒生按照当时颇为流行的风格, 采用了”造成悬念和情节离奇曲折”的手法。不过他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把他 在意大利所见到的每一个神态活现的场景描写出来,严格地按照生活的真实描绘了 那些大车店、古庙、那不勒斯喧嚣的街道以及民间各种喜庆节日。 最后的创作是在哥本哈根完成的。 1835年9月23日,《哥本哈根邮报》刊登了如下一则广告: 汉·克·安徒生的小说《即兴诗人》将于三月出版。该书已由克隆兹教授译成 德文。欲订购者请速到大学书刊发行人莱采里先生处登记。鉴于小说已超出原定篇 幅,故零售价将大大高于预订价,即上下两册共一块零六十四个银毫。 这就是安徒生为了这本小说的出版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结果。但是尽管紧张 ,他也丝毫不感到疲倦。 相反,他身上激荡着过剩的精力,为了挥霍掉这些过剩的精力。安徒生就会在 熟人家里把它耗费在讲即兴故事上面。孩子们特别崇拜和佩服他能够用一些无足轻 重的日常琐事编讲引人入胜的故事的才华。 有时候,安徒生还会拿起剪刀,一、二、三,一张纸就给剪成了一个坐在扫帚 上的老巫婆,她的鼻子尖上还站着一个小人;一会儿,一个精致的芭蕾舞演员又被 剪出来了, 瞧, 她正举着一条腿作金鸡独立状。 这种手艺在他童年时代就已掌握,现在只是熟而又熟罢了。自然,每一张剪纸 图案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故事要讲出来。 的确,这以后,他满脑子的故事应有尽有,几乎每一个故事都会叫大人们惊叹, 孩子们着迷。当然,这些有趣的故事,都是从前听济贫院的约翰妮和其他大娘、奶 奶们讲的,是在采集酿酒用的啤酒花时听农民们讲述的! 他觉得自己是民间故事财富,也就是那古老宝藏的合法继承者。但他不会像研 究者那样把他听到的情节准确无误地、无动于衷地、简单而死板地记录下来。 安徒生经过深思熟虑,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这些短小精悍、充满智慧而又趣 味盎然的故事。他深信善良和正义必然胜利。他尊敬、同情诚实、勇敢、机智而且 具有幽默智慧的穷苦人,嘲弄妄自尊大的寄生虫—— 这就是安徒生童话故事赖以 产生的基础。而且,每一个故事都因它的讲述者的不同而具有自己的风格,把这些 故事转述出来,首先,不能把生动活泼的口语弄得枯燥乏味,相反,而是使故事的 讲述具有自然而不做作的语调及用语,时而俏皮,时而忧伤。其次,他在故事里充 实了从日常生活中选取出来的大量色彩鲜明的细节——童年时代的想象就可以派上 用场了。 他决定,《即兴诗人》出版,就动手写他的第一部童话集。 ……一想到“童话”, 安徒生就想起了一位叫荷涅曼的植物学教授。此人一 听到“童话”二字就大发雷霆:“居然把这些荒诞的幻想灌到孩子们的脑子里去!” 可不管怎样,童话却是永生的! 不幸的是,那些不学无术,爱发点小脾气又缺乏点儿教养的官员和庸俗得令人 恶心的凡夫俗子们,尽管他们自恃“头脑冷静”而“审慎明智”, 可是他们观察 世界时只能看到肮脏的一面。在他们看来,恃强欺弱、吃喝嫖赌,官场上的勾心斗 角、互相倾轧,银行里日益增长的存款数字,某个身居高位的一个小人的青睐…… 这些才是真正的生活,而真诚、善良、正义、美好,而爱情、艺术、大自然等等, 在那些人眼中则完全只是有名无实的玩艺儿。就像那些在地下拱来拱去的“瞎地羊”, 它们咒骂太阳,是因为太阳光太耀眼的缘故。 不过,与这些人展开辩论,进行学术争鸣,不如把他们写到童话作品里去。 《即兴诗人》出版后的1835 年5月, 《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第一册出版 了。并且和《即兴诗人》相继摆在书店的橱窗里。 《即兴诗人》很快蜚声文坛,引起了人们的普遍重视。而童话集的销售量却很 小。甚至,《丹麦少年》杂志称《即兴诗人》为宏大的诗歌作品;而对他的童话却 给予毁灭性的打击:《打火匣》——行为不道德;《豌豆上的公主》——没味道; 《小意达的花儿》——道德训诫意义不深。 只有艾德瓦尔特·古林——老古林的儿子在两本书尚未出版的时候,曾经对安 徒生说过这样的话:“您瞧着吧,《即兴诗人》将使你扬名,而您的童话将使您名 垂千古!”难道艾德瓦尔特错了吗? 1835年12月,《讲给孩子们的故事》第二册又出版了。但没有轰动效应。 安徒生多次给伊爱达·吴尔芙写信谈他即将写作《海的女儿》。他曾多次拿起 笔来写这篇童话,但又放下来了。不,还是写小说吧,因为小说《欧·多》在18 36 年1月出版后, 受到《文学月刊》( 当时大批读者信任这家杂志的评论的) 上 一篇评论文章的赞扬,这是自安徒生发表《阿马格岛漫游记》以来从没出现过的情 况。看来,还是写小说吧,这才是一条正路……可是,奥斯特,就是那个物理学家, 这样一位有头脑的认真人, 一位知名的学者, 却劝他创作童话! 安徒生是非常信任奥斯特的。的确,童话给人们开辟了多少新的、迷人的领域 啊。童话可以表达人的痛苦、幻想和希望,其表现决不逊于抒情诗,何况安徒生又 善于描绘森林、山川、河流、大海以及花草鱼虫等五彩缤纷的自然画面,使故事变 得生机勃勃,葆有永恒的青春,丰富而多彩。 童话的内容是多方面的。 乍一看来,童话里写的只是几朵花,几位公主一般寻常的故事,但对一个细心 的读者来说,它却展示出另外一个重要得多的天地…… 1837年4月,安徒生的第三本童话集出版了。 这本集子包括《海的女儿》和《皇帝的新装》等。其中除了两个狡猾的骗子冒 充织工从外地来到此处这个情节是取自古老的西班牙故事外,其余全部都是安徒生 个人的构思。 《童话集》的前言是致成年读者,因为他是为成年读者和其他人写的。在前言 里,安徒生说,人们对童话统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些人认为这是他所写的 最优秀的读物,另一些人则劝他不要在无聊的玩意儿上面浪费时间,而评论界却对 童话保持缄默。 现在他有些疑虑,如果第三部童话集依然如此沉默的话,那么他只好相信后一 种意见了。 话虽这样讲,但在这篇前言里,安徒生仍然流露出一种企图征服读者的愿望: “在一个小国家里,诗人永远是一个不得安生的人,因此他不得不为追逐名誉这只 金翅鸟而奋斗。读者诸君请看看,我讲述的这些童话,是否把金翅鸟给逮住了。” 安徒生为成年人写的童话,对于其中的含义,儿童自然是无法像我们现在理解的那 样深刻。然而,偶尔落到孩子们意识中的那些小小的火花,到一定时候也许会对他 们有用。因为我们应该看到,尽管儿童的理解能力较差,成人的理解能力较好,可 总有一天,天真的孩子也会长成成熟的大人。 孩子们有着他们自己所独具的非常宝贵的才干,而这恰恰是他们那深明事理、 老成持重的父母所欠缺的。在儿童做游戏的时候,任何一件杂物都是有生命的,都 会做出一些有趣的事情。比方说:墙上的画是怎样微笑又怎样皱起眉头的;挂钟竟 摆出一副多么忧伤,多么严峻的神态……这些都是童话的胚胎。但是,要使它们获 得永久的魅力,还必须注入对人类重要而所需的思想和感情——只有在这种时候, 人间生活的土壤里才会开出最美丽的童话之花。 1839年,安徒生整整用一年的时间创作了剧本《穆拉托》。 这一年的4月2日,安徒生刚好34岁。在生日晚会上,多瓦尔先生来了,他 走到安徒生面前,真诚地拥抱了他。安徒生突然就哭了。 “振作起来!”多瓦尔先生虽然话语不多,但他的目光和微笑却在鼓励着安徒 生。 1840年2月3日,《穆拉托》首演成功。接着他又写了剧本《摩尔夫人》, 结果遭到了海堡毁灭性的批评。 这时,他心情异常沉重,他得躲开两件使他痛苦的事:《摩尔夫人》的首演和 露易莎·古林与律师林德的婚礼! 他又到外国长期旅行去了。 1843年他又出版了童话集《新童话集》,里面收有《丑小鸭》、《夜莺》。 当他创作这两篇童话时,鼓舞、激励着他的,不仅仅是对艺术的巨大的、奋不顾身 的爱,而且是对生活的爱——深沉的、意想不到的、执着的爱。 这时节,安徒生又独自品尝了一生中最后一次失恋的苦果。他又喜欢上了被誉 为“瑞典的夜莺”的燕妮·林德。他们有着同样的出身, 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同样 艰难地走过一段坎坷的道路。每当安徒生向她讲述经历的时候,她总是用一双透明 的、灰色的眸子深情地望着他,可她就是不愿把他从苦闷和孤独冰冷的深渊中解救 出来。她只同意做他的“结拜姐姐”。 安徒生最后一次寻找燕妮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歌手,而是一 个誉满全球,拥有许多狂热崇拜者的著名歌星了。很明显,他们之间有了一段不可 逾越的冷淡的距离了。因为安徒生看到,在此时的燕妮身上流露着某种从未有过的 威严与自信的神情,尽管她知识贫乏,文化不高,可这一点伪装却是相当令人恶心 的。 从此以后,安徒生终生未婚! 这时候,以前的几本童话集的发行量越来越好,甚至引起了国外出版商的注意, 甚至把安徒生的这些小童话捧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丹麦读者也对安徒生的 这些童话日益接受,十分欣赏。 这些童话得到了剧院的支持,这是意想不到的。 有一位哥本哈根演员费斯杰尔挑选了《皇帝的新装》在剧场幕间朗诵,安徒生 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大厅,他看到听众逐渐活跃起来,绽出了笑容,接着爆发出一阵 阵开怀的笑声…… 成功了!现在,整个哥本哈根城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光着身子的国王的故事了。 安徒生那巧妙的童话故事里的对话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内容。在哥本哈根,人们总 是对精彩的俏皮和幽默式的故事给予很高的评价。 人类的祖辈在漫长的劳动之余,用他们那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智慧与幻想, 建造起充满了美好愿望的童话王国。在这里,他们用抒情的诙谐智慧,和更多的光 明色彩来驱除疲劳,振奋或放松精神。人类是多么需要“童话”的滋养啊。 安徒生经过了许许多多思想犹豫的苦闷,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永远不会放 弃童话的写作。并且,在这个童话的王国里,还要努力赢得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从此,他才真正地成为阿拉丁,成为那盏有着耀目光辉,照亮整个世界的“神 灯”的主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