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生的童话 1846年,安徒生的自传《我的一生》第一个版本出版了。可使用的却不是 丹麦文。直到1855年,这本书经过他补充增订,才出了丹麦文版。 又过了128年的一个冬天,在中国这个拥有孩子最多的国家才由李道庸和薛 蕾两位学者从英译本中转译过来安徒生自撰的《我的一生》( 责任编辑:何群英) 。 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不但出版了此书,还在“出版说明”中做了相当精辟的概括。 全文如下: 这是安徒生自传在我国的第一个全文译本。 享誉全世界的童话大师安徒生毕生致力于童话创作。他的脍炙人口的名篇《海 的女儿》、《卖火柴的小女孩》、《皇帝的新装》等童话,以其瑰丽奇异的幻想和 浓郁的诗意,深邃的思想和惊人的艺术魅力,百余年来,吸引着世界各国的老老少 少。也受到我国广大读者的热爱。 是属于我们曾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辨认过而今天依然在阅读的那一类书籍,是 人类文学宝库中不可多得的奇珍异宝。他终生未婚,把整个生命都献给了人类进步 的文化事业。安徒生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奋斗的一生。本书将为文学爱好者和工 作者提供了解和研究安徒生的第一手资料。 “旅行就是生活”,这是安徒生的话。他的足迹遍及全欧,几乎在旅途中度过 一生。游历为他提供了深入民众,开扩视听的广阔天地,游历也为他提供了结识世 界闻名的文学艺术大师的机会。书中大量记载了他和这些文艺巨匠,诸如狄更斯, 巴尔扎克,雨果以及李斯特,瓦格纳等会晤及书信往来情况。本书也为研究欧洲1 9世纪文学史提供了颇有价值的资料。 的确,安徒生的自传有后人不能杜撰的思想含在里面。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感人 至深的童话。这篇自传的字里行间,隐约流露出一种单相思的苦涩,和对极微小的 刺激所表现出的神经质的敏感。不过,这不影响安徒生在人民心中的地位。 还是回到丹麦去吧。只要一翻开1852 年的《丹麦民间历书》,读者们就可 以在里面高兴地看到安徒生的名字。他又有些什么新童话? 快乐的还是忧郁的?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的童话了,而是一些故事,每个人在自己一生中都会发 生的故事。 一个贫苦的洗衣妇, 从早到晚站在没膝的冷水里, 为他人洗着堆积如山的衣服。 一个瘦弱的淡黄头发的小男孩给她拿来一瓶酒,她喝了几口提提神,暖和暖和身子。 她百感交集,既焦虑又忧伤:丈夫死了,儿子又小,得靠一个人把他拉扯成人…… 可是,岁月不济,每一年都给她带来新的灾难。贫病交迫的她,即使在冷风萧瑟的 秋天里也还得到河里去洗衣。她就是安徒生的母亲。 “这洗衣服的女人大概是个酒鬼吧!”大人先生小姐太太们看着她走过去,摇 摇晃晃,嘴里嘟哝着。有一次,她在河边晕死过去,那位肥胖的、保养得很好的市 长大声说,她喝得太多,醉了,反正她是一个废物,死了倒是一桩好事! 有谁能比安徒生更清晰, 更生动地想象出这一切? 有谁对这可怜的女人的不幸有着更为深刻的了解? 要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玛丽亚,而那个迎着冷瑟的风,穿着打 着补丁的衣服,跑到河边去送酒的那个不漂亮而且瘦得像枯草一样的男孩就是他— —以后的天才而伟大的童话作家安徒生。 多少年来,总听见牧师的老婆那恶狠狠的呵斥: “你的母亲,她是一个废物!”在童话里,他借着道貌岸然的市长——一城之 主的嘴说出一些他们之类的人物“应该”说出的话,把贫富两个世界里的悬殊, 尖 锐地表现出来。在故事中, 作家并没有加进去任何说教,任何评价。他只是让事实 本身说话,在那充满爱憎情感, 朴素无华的语句里, 渗透着巨大的痛苦和不幸。 由此可知,他的一生的童话并不都是优美的,并不都充满着光明! 读他的童话, 就是在感觉着他的一生的脚步声声;谛听他的心跳,就是在呼吸 着他的一生的美丽空气—— 从童话里散发出来的清新、干净叫人生出许多幸福和 光明的空气。 他首先走完了人所要走的路, 吃完人所要吃的苦, 尔后才是童话的绚丽多姿。 他的童话是属于人民的。 在《我的一生》这本书里,他讲了这样一件事,他说:这件事本身毫无意义, 但那颗在我头上照耀的福星却给了我新的启示:什么叫渺小,什么叫伟大。 那是在那不勒斯逗留期间, 他买了一根普通手杖, 是用棕榈木做成的。在旅途 中,他一直把这根手杖带在身边,就这样,带到了苏格兰。他和朋友一家驱车游玩 时,朋友家的一个男孩,拿着他的手杖玩。在苏格兰的洛蒙德湖边,孩子举起手杖 大叫:“你看见最高的苏格兰山了吗?你看见那儿浩瀚的海了吗?”不久,他就离 开了这个地方。在坐船远行时,他的手杖失落在旅馆里了。 他认为,他的手杖从此跟他失落了。谁曾想到后来的事情…… 在爱丁堡。早晨。他站在月台上等待着去伦敦的火车。这时,从北边开来的火 车停下了,因为去伦敦的火车几分钟后才要开动。一位列车员从北边开来的火车上 走下来,一直走到安徒生的跟前来,递上安徒生的手杖。列车员微笑着,好像早就 认识他似的,开口说道:“这手杖单独旅行得很好啊!”他接过了手杖,看见手杖 上系了一张小标签,上面写着:“丹麦诗人,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人们 想的是那样周到。仅仅凭这小标签,这根手杖就从一人之手转到另一人之手,开始 由洛蒙德湖上的轮船,继而靠一位公共马车的管理员,然后又由轮船,现在又转到 火车的列车员手里,尔后又恰巧在开往伦敦的火车发出开车信号的几分钟的时间里 它重又回到主人安徒生的手里。 看起来,手杖单独旅行得那样好!可是,这根手杖的奇遇足以说明了一个问题 :安徒生活在了人民心中,人民是多么热爱他。 而此时,正是安徒生事业和生命走向辉煌的顶峰时期。 1847年12月,新的童话集又出版了。他迫不急待地给英国的大作家查尔 斯·狄更斯寄去,并附了一封短信。很快,狄更斯也回了一封信。从这两位伟大的 作家的信里后人能够悟出一些什么哪? 安徒生是这样写的: 我又回到了安静的丹麦家里,可是,每天都在思念亲爱的英国。在那里,许多 朋友几个月前为我把现实变成了动人的故事( 指在英国各地旅行和英国人民给他的 荣誉) 。 在我忙于写一部更大的作品时,又有了七篇童话的构思,像在森林中长出的花 朵一样。我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愿望缠绕在心中,我要把我的诗歌园中的第一批成果 移植到英国,作为献给圣诞节的祝贺。因此,我把它寄给您, 亲爱的卓越的狄更斯。 由于您的作品, 我一向尊敬您,而且从您我相识的那天起,您就永远地在我心中生 了根。 在英国海岸上, 是您的手最后一次紧握了我的手, 最后一次向我挥手告别。所 以,我应当再次重新地从丹麦向您致以第一次问候, 至诚地献上我深情的心意。 随后不久,安徒生就接到了狄更斯的回信,“这封信像真正的阳光一样照亮了 我的心灵。”后来他说。 他认为狄更斯那富于感情的性格在闪闪发光,是一种使他享用不尽的美德。 狄更斯的回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安徒生,多谢您。在圣诞节的赠书中,您给了我友爱的、极其宝贵的回 忆,我深感荣幸,以此自豪!我无法表达我的心情,我是多么珍视和敬重您这样具 有独一无二的天才人物所赐予的纪念礼品啊! 您的书使我家的圣诞团聚相当愉快,全家为此陶醉。书中的小孩老人和锡兵都 是我特别喜爱的人物。 我曾怀着无法形容的喜悦反复阅读这些童话。 几天以前,在爱丁堡,我见到您的一些朋友,他们几乎都谈到了您。快点再来 英国吧!以后,不管怎样,不管您做什么工作,都不要停止写作,因为我们经不起 丧失一点点您的思想,它们反映在您的作品中太真实,太美好了,不要让这些思想 只保存在您自己的头脑里。 自海滨分手以来( 狄更斯在海边送安徒生登船回丹麦) ,我们已经回到城里一 段时间了。现正在我自己的家里。我的妻子嘱咐我一定代她向您问好。她的姐姐以 及我的孩子们( 那时狄更斯有六个孩子) 都同样要求附笔代为问候。由于我们都有 同样的感情,我请求您一并接受您诚挚的、崇拜您的朋友的热情问候! 读了这样的信,安徒生自然是高兴而且激动的。 非常奇怪,回首往事,安徒生看到自己走过的是一条陡峭的、荆棘丛生的上坡 路。只是奇怪的是, 在国外, 他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荣誉,看来外国人也有中国人一 样的劣根性,那就是“崇洋媚外”, 应了俗语“远方来的和尚会念经”。不过, 安徒生可是个真正的会念经的“和尚”。 他的童话插上了翅膀,飞遍了五湖四海,而且传到了大洋彼岸的亚洲和拉丁美 洲等地。 这个消息是1847年安徒生从一位刚从美国归来的挪威著名小提琴家民族音 乐流派的奠基者之一奥列·布莱那里听到的。然而,在丹麦,要想得到公众的承认, 却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现在好了,他不但收到了祝贺他的一封来自至敬至信的友人的信,而且还听到 了舒曼在音乐会上演唱的根据他的词谱写的抒情歌曲。 又有一些新的构思、新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来……一句话,神话中阿拉 丁的神灯正光芒四射,它的亮光在丹麦以外的远方都能望得见。 童话又来叩响他的窗棂了。 40年代和50年代安徒生所描写的童话则完全是另外一种内容。童话里的人 物充满矛盾,毕生都在探求真、善与美。对一些人无限同情,而对另一些人则极其 鄙视,对人间的各种复杂问题总是孜孜不倦地去寻找答案。 安徒生冷静下来, 因为他从成就的顶峰所看到的, 不仅仅是为祝贺这位童话作 家而编成的花环;所听到的,也不仅仅是悦耳的赞扬声。 他虽然已经功成名就,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财产,但他仍然用贫民区的老百姓的 眼光来观察世界。在贫民区里,世界上到处都有贫民区,在那里,成年人由于经年 累月地不堪重负, 累弯了腰,弓了背;孩子们, 那些长大之前都有一颗善良而且渴 望世界永远光明的心,孩子们的心, 他们长年生活在破烂不堪的草棚里, 潮湿的地 下室里,精神萎靡,面黄饥瘦,苦难和罪恶正在扭曲着他们原本高尚的灵魂。当然, 这种扭曲表现在富人家里更为丑陋,它不是因为苦难,而是因为富贵。 在贫民区里,只要有一碗滚烫的马铃薯粥来填一填饥肠辘辘的肚皮,他们就会 像过节一般眉开眼笑。 安徒生懂得这些,童年的经验太重要了。他的努力的力量来自这些穷人们心底 所渴望的,他的力量也就是这些穷人的力量。同样,他的弱点也就是这些人的弱点。 他的幸福是和他们的幸福分不开的,他的一生的童话也就是他们一生的童话。 在安徒生的童话里,神仙鬼怪从来都是和谐地生活在人类的日常生活之中,这 不但大大加强了童话作品里的诗的气氛,而且也有助于嘲笑种种人间的时弊恶习。 他作品中的神仙、巫婆、魔鬼、仙女,全都像人一样有感情、有六欲、有思想,像 人一样喜怒哀乐交织着活生生地生存着。 在描写关于家庭杂物的对话时,作家常用漫画式的语言精确性一针见血地突出 主人们的种种丑陋恶习。 比如:破旧的衬衫领子整天整天地肆无忌惮地吹牛、撒谎,到处追逐女性;自 负的补衣针也不安分守己,常要傲慢地挺直身子,摆出一副谁都瞧不起的姿势;那 只用陶瓷做成的中国老头被封爵和财富迷了心窍,正精细地打算着把他自己亲生的 孙女送到一个漆黑的碗柜里去,要她嫁给一个丑陋无比的名叫公山羊腿的家伙…… 而华丽的郁金香和富态的芍药看不起淡雅的雏菊;黄色的百合花特别像一群刻 薄、倔强、喜欢叽叽喳喳挑拨是非的女人和伪善者。瞧,傲慢的雄吐绶鸡正在挖苦 一只鹳鸟,他所使用的言词是多么令人伤心啊! 而鹦鹉学者正振振有词地教训关在笼中的、会唱歌的金丝鸟……凡此种种,都 说明了宇宙间的事物借助于幻想和幽默都会找到与人类的共同语言。 现在,安徒生又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倾注在那钟情于一个纸剪的芭蕾舞女演 员的坚定的锡兵身上;倾注在那个曾经领着牧羊女走到广大的世界里去的,瓷做的 扫烟囱的人身上;倾注在海的女儿、丑小鸭、野天鹅和那只灰色的夜莺身上。但有 时候,作品的主题要求主人公不是一只鸟,一朵花,一个玩偶,而是一个有血有肉, 有思有想的人。而且,这还常常是一些结局悲惨的令人伤心落泪的故事,它描述的 是贫困和孤独,痛苦和死亡。 卖火柴的那个衣不蔽体的小女孩,她还是死了,死在离暖和的火炉、离圣诞树、 离那只烤鹅仅仅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她最终都没有等到哪位神灵出现在她的跟前, 留住她那美好的生命。 然而,在火柴的最后亮光中,小姑娘仿佛觉得,死去的祖母把她带到天堂里去 了,这只是幻觉,这幻觉无论如何都不能消除对死亡的恐惧。同样描述死亡,在《 母亲的故事》这篇童话中,对死则有更加感人的解释。童话里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女 人,纯朴而贫寒,死神把她的唯一的孩子抱走了。为了追寻孩子,在遥迢的路上, 在茫茫黑夜里,她冒着风雪去寻找。为了问路,她把自己一双明亮的眼睛给了大湖, 湖水变得更碧绿了;为了问路,她把快要冻死的荆棘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温暖着它 们,使它们长出了新鲜的绿叶。 最后, 为了进入死神那神奇的花园并拯救自己的孩子, 她拿自己美丽的黑头发 和看守坟墓的老太婆换了一头雪白的银发…… 以上所记的种种童话的梗概,使人们看到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母亲有多么伟大 和神圣。但作者没有更好的办法来结束这个故事,于是童年的经验又萦绕在他脑海 中。最后,这位含辛茹苦的母亲只能听命于“上帝的意志”,这是符合生活真实的 :穷苦人世世代代受苦受难,而不可能超越“上帝作主”这种信仰。 当安徒生写作这篇充满伤感的童话时,对母亲的怀念之情涌上心头,给他以无 穷力量。鼓舞、激励着他的,不仅仅是对艺术的巨大的、奋不顾身的爱,而且是对 人生的爱——深沉的执着的爱。 这时期,安徒生为了强调他不愿意把童话的范围仅仅局限于“童话”一词的一 般含义上,安徒生从1852年起, 就把自己的童话集称为“童话与故事”。 根据安徒生的解释:“ 在丹麦民间口语里,‘故事’这个词可以指幻想性强 的童话,也可以指简单朴素的故事。”可以这样理解,好的真实而有情感的东西, 是能够”满足人们延年益寿和生活得更美好的欲望的。同时还可以让濒临死亡的人 看到太阳再一次升起,想起生命的可贵,想起自己的孩子,再次抓住流逝光阴中的 瞬间……”也许正是小时候的经验,才使安徒生对母爱的感情演变成一种可贵的品 质,培养了他丰富的想象,给他增加了写童话的灵感和力量。 同一时期,丹麦的资产阶级年复一年地发展壮大起来。全国铁路密如蛛网,城 市里工厂林立,农村里的“村长”们把大量土地攫为己有,改用机器耕种,而“剩 余”的无田可种的贫苦农民离开农村纷纷涌向城市,进入工厂……安徒生痛心疾首 地看到,一些体面而有教养的人物都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位发了财的富商或 工业家身上,对他们极尽顶礼膜拜的能事。 “可不是么, 有什么办法, 人家就是惊人的富有!”这些人都这么说,这其中 大部分都是浓妆艳抹的小姐和太太们。 “……唉,有这么多钱自然会备受尊敬,财富就像圣像头上金子的光环。”可 是,如果金子被磨掉了那又怎么样?——安徒生简直气坏了。但没有别的办法,只 能在童话里倾吐一下自己的情愫,不妨让那些“有钱而不干人事”的“猪们”出点 洋相。于是,他创作了《钱猪》这篇有意思的童话。 这至少说明了一点, 有人说安徒生两耳不闻政治, 童话与政治绝缘是不确切的。 像《皇帝的新装》仅这一篇童话就足以使他成为社会问题的讽刺大师的称号。 安徒生的第一篇童话是1830年发表的,名字叫《鬼》,收在他的诗集里。 1835年5月、12月分别出版了《讲给孩子们的童话》一、二两册。从此 开始,他的创作童话的天分被开发出来,使他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这块料,只有放在 适当的位置上才能放出耀目的光辉! 研究者早就注意到,安徒生的童话中只有不多的一部分是直接取材于民间文学 的情节。他的童话魅力所在的另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便是现实。对“敌人”切中要 害的讽刺,以及诙谐幽默,这个特点也是在“民间文学学派”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不过,自然景物的描写,大量生活细节的具体描述,叙述的抒情色彩,从古到今情 节的变换——这一切,通常并不是民间故事固有的手法。而且,安徒生与民间创作 的联系又不仅仅局限于故事。无论是叙事诗,抒情歌曲,古代萨迦传说, 以及地方 风物传说都给过他灵感和力量。 他说:“……打算写一本我一生的感受和得意之处的全新而完整的回忆录,记 述我的人生道路上碰见的许多知名人士,记述在我的一生和整个环境中得到的印象, 为下一代记下自己的每一个想法,可能多少对当代历史有点影响, 也像是对上帝允 许我忍耐什么, 克服什么的明确说明,以激励许多人的斗争精神。”于是,我们看 到了他的自传。尽管这样,可总的来看,自传里有童话里的影子,而童话作品中又 有自传里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心事。 因此,一生的童话和童话的一生是安徒生这位主人公的有机结合和概括。 他在《我的一生》结尾处这样写道:“我一生到目前为止的经历,如今像一幅 浓艳、美丽的油画展现在我面前,激励着我的信仰,甚至使我坚信好事从不幸中诞 生,幸福从痛苦中产生。这是一首我所写不出来的思想比较深刻的诗( 此处可以理 解为童话和其他作品,笔者注) 。我感到我是走运的孩子, 在我一生中那么多最高 尚、最好的人都曾深情地、诚恳地对待我。 那些辛酸、悲惨的日子本身也带有幸福的萌芽!我以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那些不断伸进我生活中的手,也仍然给我带来过若干好处。 “当我们向着上帝前进时,辛酸与痛苦在消失,留下的是一片美景, 人们把它 看作阴暗天空里的彩虹。 愿人们恰如其分地评价我, 像我从心里评价他们一样! 生命的自白对一切高尚、善良的人来说有一种对神的忏悔的力量,因此我在这 里没有顾虑、坦率地大胆地随便说:好像坐在亲爱的朋友们中间似的,我叙述了我 大半生的经历。”的确,安徒生一生都是坎坷的,所走过的路是曲折的。这充分反 映在《我的一生》这部长达30多万字的自传里。 1854年,他整整50岁。后来,他又活了20年。这20年里他没有自己 写传,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现在,我们所见到的《我的一生》不仅记录了他“一生”的经历和感受,而且 也涉及到与他同时代欧洲文学艺术家的史料。这与安徒生一生中多次旅游是分不开 的。从1819年开始离开欧登塞到哥本哈根算起:1826年与校长梅斯林一道 迁往赫尔辛格;1831 年首次去德国。接着便是瑞士与意大利之行;1840年 动身前往希腊和土耳其作长期旅行;1843年前往法国巴黎,与海涅再次会晤。 与大仲马的友谊, 结识了雨果、拉舍尔和巴尔扎克;1847年, 赴英国旅行,认 识了狄更斯;直到1871——1873年,他最后一次去巴黎、挪威、瑞典旅行, 完成最后的几篇童话。 安徒生说:“旅行就是生活。”事实上,除了俄国、芬兰和荷兰,他的足迹遍 及欧洲各国。他甚至还到过美洲和亚洲。 下面, 再回过头来讲一讲他的童话在中国的境遇。 早在本世纪初, 我国就出现了安徒生童话的译文, 此后又出版了安徒生童话的 一些译本和关于安徒生的传记。但真正吸引学者研究安徒生童话是在叶君健先生翻 译了《安徒生童话全集》之后。叶君健先生翻译的安徒生童话在目前中国翻译的安 徒生童话作品中,不但成就最高而且译得最好。 尤其近几年来,在国内外所有的童话中,叶君健所译的安徒生童话不但成了范 本,而且发行量也最大。 现在,安徒生是我国广大读者所熟知和热爱的外国童话大师之一。他生前被他 的祖国誉为“伟大的丹麦人”。 丹麦和许多国家都曾颁发给他勋章或赠以荣誉称号。 他的祖国也因他的童话成就而名扬世界。 目前,在儿童文学界里,关于儿童文学创作方面的最高奖便是以安徒生的名字 命名的:国际安徒生儿童文学奖。 其实,安徒生几乎在各个文学领域里都有不少成功的作品,像诗集《幻想和速 写》、《旅行剪影》;悲剧《维森堡大盗》、《阿芙索尔》;歌舞喜剧《尼古拉耶 夫塔上的爱情》,诗剧《亚格涅特和水神》;长篇小说《即兴诗人》、《欧·多》、 《只不过是一个提琴手》、《两位男爵夫人》、《活下去还是不活》等等,但是最 后使他成功和享誉全世界的却是童话。 只是,他的丰富的想象、深邃的智慧、深刻的观察力、生动而机敏的幽默以及 尖锐的讽刺,从没有像在童话作品中发挥得那样充分而又淋漓尽致。这些童话,富 于人民性和艺术魅力,深深吸引着世界各国的每位读者。100多年来,各国翻译 家们竞相翻译他的作品,艺术家们从他的童话世界中寻找创作的灵感和动力,因此 安徒生的童话作品许多都被世界各国以话剧、歌剧、芭蕾舞的形式搬上了舞台和银 幕。 安徒生的童话作品是世界上第一部以儿童的语言和以儿童世界为活动范围写出 的作品。同时,安徒生的童话也是为成年人写的。 他在自传中说:“当我考虑写作我的讲给孩子们听的童话时,我想象他们的父 母也会在旁边听的,因此我在童话中也应写一些供他们想一想的东西”。所以,他 的童话作品都能在每个孩子都能懂得的表面情节后面饱含着供成年人琢磨的、更为 深刻的寓意和通常只有成年人才能领悟到的智慧、生动机敏的幽默以及尖锐的讽刺。 在他充满深情而朴素的故事中,巧妙地交织着深刻的道理,每读一遍都会产生 不同的感受,不同年龄不同层次的人读了也会产生不同的意境,以及高低不同的理 解。 层次分明的心情也是安徒生童话作品的另一个魅力,这是人们所不易觉察的意 境。 在安徒生以前的那些童话里,一开头就是“从前有个国王……”或者“从前有 个公主……”这类几乎千篇一律的固定的模式。他大胆地打破了这个老框框,提出 童话也要写现实生活的这个重要课题,但又不同于小说,它还是富有幻想的童话, 这是安徒生童话创作的最大成就。 安徒生的思想表现在童话作品中是“形象”和“情感”, 在其他作品中则是 一览无余地“吐露”给读者的。 他借小说《活下去还是不活》里的主人公之嘴说过这样的话:“重要矛盾折磨 着我们, 我们目睹生活资料分配的不合理,我们是天才遭夭折、秽行、愚昧、淫荡 猖獗的见证者……”这些话就是安徒生心声的写照。社会矛盾重重而又得不到解决, 使他苦闷徨。 “在一生漫长的岁月中,即使是同一个人也完全可能发生变化。比方说,刚来 公馆时是一个正直的,心肠好的人,可是到了后来,却慢慢变了,变得冷酷无情, 夜郎自大,腐化堕落……由此得出结论,即使那管笛子并没有破裂,想通过所谓‘ 家族内部调整的方式’去改变这个不公平的世道,而不去触动人与人关系的基础, 这支笛子也是无能为力的。”以上这段话即出自1853年他写的童话《各得其所 》。由此可以看出作者思想的苦闷,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既然找不到出 路,他就常常寄希望于残留在他心中的儿时的纯朴的宗教信仰。这其中包括他的奶 奶,他的母亲,她们都是依靠这种信仰,在自己辛酸的一生遭遇中寻找慰藉的。首 先是对于死后的一种渴望。 记得在40年代末期, 在爱仑士雷革逝世前不久, 安徒生曾经和他谈过一次话。 这位年近古稀的戏剧家微笑着对安徒生说:“您在此生所获得的好处已经够多 的了,您还想得到死后的幸福吗?您不觉得,作为一个人而去追求这样的东西,不 是未免太大胆,太狂妄了吗?”“不,我是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的。”忧郁的安徒 生说:“要知道,有多少人注定要在暗无天日的贫困和痛苦中度过一生!怎能不怀 有一种希望,认为天堂会有幸福等待着他们呢?”由此对话,在本章的结束之前, 我们有必要重新提一下安徒生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活下去还是不活》, 这部小说 出版时他已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坎坷奋斗,当时已经52岁。这个年龄的他足可以对 人生、对社会、对自己或别人有一番较为固定的感慨或评价了。 小说中的主人公尼里斯·勃留德的一生是在苦闷的探索之中度过的。他的父亲 是一位牧师,而他却摒弃了父亲毕生所宣扬的宗教, 还认为宗教是一种偏执、狂热 而又朦胧的东西。相反,他深信,科学的精神可以建造起一座新的阿拉丁的宫殿! 他心目中的英雄是浮士德和奥斯特。他觉得过去是不会出现奇迹的,只有期求于未 来!因而,在小说的结尾处,他想象出一种革新了的、温和的基督教,并以此来证 明上帝是仁慈的。 这也是安徒生本人所得出的结论。然而, 事实上, 要给宗教寻找“科学根据” 却并不容易,正像南辕北辙的两匹马,是永远不会走到一条道上来的。 因此,那些把宗教观念提到第一位的童话都不会赞美科学的奇迹, 而科学的奇 迹是不需要上帝的干予, 却赫然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此外,宗教精神扼杀了童话的 生命,使之失去了生动活泼和幽默的特点,而导致哀怨的道德说教,说什么行善的 老太婆要比妄自尊大的先生早进“天国”, 从而使这类作品成为生硬而勉强的劝 世作品。 安徒生打破了这个框框,从中走了出来。 在那些接触到严酷的生活真谛的童话里,他揭示了所谓“上帝仁慈”的思想完 全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和事实相去甚远。 可最终, 安徒生仍是“矛盾”的, 在《我的一生》这部自传里,开篇如下: 我的一生既幸运又坎坷,它本身就是一个美好、曲折的故事。当我作为一个贫 穷的、孤苦无助的孩子走向世界的时候,纵然有一个好心肠的仙女遇见我这么说: “现在选择你自己的生活道路和奋斗目标吧,我愿根据你的智力的发展,在必要时 引导和保护你去达到目的。”我的命中也注定我不会受到更恰当、更稳妥或者说更 好的指导。我一生的历史将向全世界表明——有一个亲爱的上帝,是在指引着万物 去攫取美好的一切。 同样,可以这样理解安徒生在上段话中所提到的“上帝”的含义:人间需要美 好,就离不开童话。谁能否认神话不是成年人的童话呢? 这个世界就是“童话”的世界。 安徒生的一生也就是他的童话的一生。一生中,他自己都在扮演着童话中的主 人公。 “童话是永远不会死的!”诗人、童话作家安徒生不仅是丹麦的也是世界人民 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将和他的童话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