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喂,赶马车的!” 当马车夫赶着马车朝着我们这边跑过来的时候,我感到自己仿佛退回到了另一个世 纪。我们在德涅斯特河彼岸的中队长训练班生活学习了半年,刚刚返回别利齐,准备回 到自己的飞行团去。 “喂,赶马车的!”米洛诺夫那洪亮的叫喊声,马蹄叩击路面发出的清脆的嗒嗒响 声,还有那活象古老故事里描绘的那种模样的四轮马车,这一切,都给人以异乎寻常的 感觉。 米洛诺夫急忙抢了一个好座位。 “上机场!” 其实,马车夫是知道我们要上哪儿去的。他漫不经心地瞟了瘦小的米洛诺夫一眼, 随即盯住我和潘克拉托夫,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唉,但愿他这辆破马车可别散了架子。 马车夫一抖缰绳,对着马吆喝一声:“驾——!” 座落在这条主要街道两旁的那些熟悉的房屋,从我们身边掠过。这条街道,这座城 市,使我联想起去年发生的一件大事——比萨拉比亚重新与苏联合并。当时,我们曾经 准备进行空战。可是,一切问题都和平解决了。我们飞行团的飞机编成阅兵队形,威风 凛凛地飞过边界线,随后,就在别利齐城郊的机场着陆了。我们熟悉这座城市,就是从 这条主要街道开始的。那时,每天晚上我们都要到这条大街上来散步。 南方阳光强烈。米洛诺夫懒洋洋地坐在马车上,眯缝着眼睛说道:“坐上这辆马车 在整个欧洲兜上一圈儿没问题吧?” “你算是找到闲游逛的好地方了——别人想从那里往外逃跑还来不及呢!”潘克拉 托夫接上他的话茬儿说。 马车夫扭过头来看着我们。我们三个人彼此望了一眼。马车夫在想什么呢?记得, 就在前几天,一架南斯拉夫的萨瓦型轰炸机在我们机场着陆了。机组人员冒着九死一生 的危险,才逃出法西斯魔掌。南斯拉夫飞行员们的面部表情是阴沉严峻的,充分显示出 他们要誓死搏斗的决心…… “要是在《大圆舞曲》那优美的旋律伴奏下,驾着我这马车漫游维也纳森林,那该 有多么舒畅啊……” 四轮马车在飞行团司令部驻地的木板棚前停住了。马车夫是很熟悉到这里来的路线 的,因为那些住在城里赶不上早晨接人班车的飞行员,常得求助于那些清晨早起的马车 夫。不过,米洛诺夫、潘克拉托夫和我——我们这三个形影不离的伙伴,在一段时问里, 是无求于接人的班车和马车夫的,我们有自己的小轿车。那可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弄 到手的。 在我们这些苏联军官刚刚来到别利齐的那些日子里,成群的街头流浪儿总是缠住我 们不放。他们说:“叔叔,我们等了你们20年了,给我20戈比吧。”那些当地的经纪人 却常把话头岔开,纠缠着要和我们做生意。 有一次,有那么几个经纪人围过来,用夹杂着波兰语的俄语说:“军官先生,不打 算买点什么东西吗?” “买一条大轮船!”我的一个同伴跟他开玩笑说。 “买大轮船?那也未尝不可。不过嘛,买那玩艺儿有什么用处?还不如买一辆小汽 车呢。” “那就来它一辆小汽车好了!” 第二天,果真有一辆老式小轿车开到我们的住处来。开车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见 过面的那个经纪人。这可怎么办呢?我们都傻眼了。当初,我们只不过不大愿意坐那种 装着怪声喇叭的汽车外出罢了,总觉得不够气派。事已至此,也就只好凑合着买下这辆 破汽车了。 “西班牙——瑞士造!竞赛车!”经纪人指着厂家标牌介绍说。 我们几个人倒也乐意。摸了摸木板拼成的双座驾驶室,动了动外面包着一层实心轮 胎的木制车轮。然后,在汽车周围贴满了“羚羊角马”之类,我们就坐上它阔阔气气地 在城里兜起风来。尽管发动机那震耳欲聋的怪声很惹过往行人讨厌,然而,我们却都觉 得坐上这辆“西班牙——瑞士造”舒适极了。 我们这一群吵吵嚷嚷的伙伴,每天早晨都坐上这辆破轿车到飞行团司令部去。工作 之余,我们就驾上它到宽展平坦的大路上去兜风。后来,我们到中队长圳练班去学习, 这才中断了这一段驾车兜风的愉快生活。现在,我们的“西班牙——瑞士造”可能早就 被人丢进垃圾堆了,因为在去年这一年里,苏维埃比萨拉比亚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般 的变化。 来到飞行团司令部,我们只见到了值班军官——一位下级军官。他说,飞行员和机 务人员,这几天都到科托夫斯克城郊马亚基村附近的飞行训练营去了。 “不过,团长没有走,他在机场上呢。”值班军官补充道。 机场,到处都被弄得坑坑洼洼。载重汽车在新堆积起来的土堆之间来来去去,成群 的比萨拉比亚青年正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挥锹掘土。 “我说弟兄们,你看他们在干什么呀?!是不是后勤人员真的想要把汽油罐埋藏到 地下去呢?这家伙可是一个头号的大目标呀!”米洛诺夫提高嗓门嚷道。 “早就该这么办了。这样大的目标,就是在老高老高的同温层也能够看得见。”莫 恰洛夫颇有同感地附和着说。 “那为什么还要把它涂成白色的呢?” “别瞎嚷嚷了!大概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用上混凝土跑道了。” “这才是正经话呢!整天嚷嚷着混凝土跑道,可是,我们的飞机机轮还从来没有接 触过混凝土跑道呢。” 机场上连一架飞机也没有。只是在机场的尽头,在离小溪不远的地力,有一些很大 的长方体木箱。团长伊万诺夫和团机务主任肖洛霍维奇都在大木箱跟前。我们几个人就 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伊万诺夫团长见我们回来了,很高兴。在我这个当小组长的向他报告过我们刚从中 队长训练班结业归来之后,他笑着和我们握手,说道:“祝贺各位结业归来!还要祝贺 你,波克雷什金,给你改任新的职务了。” 我们几个人彼此望了一眼。 站在我身边的米洛诺夫沉不住气了:“我早就说过嘛,训练班主任是不会饶过你这 个爱出‘怪点子’的家伙的。这回可好哇,我也祝贺你:被人家给降为普通飞行员了!” 伊万诺夫团长那宽展丰润的脸上,显出温厚的笑容,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和善地眯缝 着。 “他的‘怪点子’我们是知道的。等他坐进米格飞机的座舱,就让他好好出出‘怪 点子’好了。驾驶米格飞机,可不像驾驶伊—16型飞机那样容易。……波克雷什金被 任命为飞行大队副大队长了。” 说到“怪点子”嘛,那是因为我在空战训练中常常喜欢独出心裁地琢磨一些高级特 技动作,或者根据空战需要改变一些高级特技动作的样式,同伴们就在说说笑笑之间, 把这个爱出“怪点子”的美名安到我的头上来了。我们的中队长训练班主任,由我们的 副团长日兹涅夫斯基兼任。他主张循规蹈矩地、四平八稳地驾驶飞机。对一切新鲜事物, 他都抱着“看看再说”的态度。他自己飞行的时候从来不带“激情”,他也绝不允许别 人带着“激情”飞。 团长刚才说“等他坐进米格飞机的座舱……”,这是什么意思呢?噢,我明白了! 他们不是刚从那些白色的大木箱里,一架又一架地拖出来好多架崭新的草绿色的歼击机 吗?干干净净的歼击机,真象刚从鸡蛋壳里孵出来的雏鸡,可真惹人喜爱。 那还用说,机场上来了新式飞机,那对飞行员们来说,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我们一齐朝着大木箱拥去。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飞机响声。大家不约而同地一齐抬头仰望天空。 一架陌生的飞机正从高空飞来。 “德国侦察机!” “是容克式的!” “可不只是一架哟!还有梅塞施米特式的呢!” 可不是吗,在那架菱形机翼的双发轰炸机的周围,还有4 架歼击机护航呢。这些飞 机是刚从我国内地上空返回,达经别利齐,向西飞的“容克式”。 在我小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容克式”。现在,当我们都在仰望天空的时候,不由 地勾起了我对当年的回忆…… 那是9 月的一天,新西伯利亚市上空突然飞来一架飞机。也许是为了吸引大人和小 孩来参观吧,这架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然后才降落在一个大操场上。全城的人都 拥向大操场。我们小孩子可比大人利落,光着两只小脚丫儿,跑起来飞快。最先拥到大 操场的当然是我们这些小核子了。尽管飞机旁边已经布置了岗哨,我们这些小孩子到底 还是挤到了飞机跟前。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冷的机冀,还凑到发动机跟前去闻了闻从 来没有闻过的热腾腾的滑油味儿。不管怎么说吧,也许正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产生的 感受,决定了我的未来。 在那架飞机跟前召开了群众大会。会上有人提到要建立苏联自己的航空队,说到保 卫祖国。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听说“容克式”这个词。看来,那架飞机,显然 是用西伯利亚人的捐款,从德国“容克”飞机公司买来的。这是一次对各大城市进行宣 传鼓动的访问性飞行。那时,“容克式”这个词,对我来说,是既神秘又悦耳的。它唤 起了我的求知欲望,引起了我对飞行的幻想,在小学和后来在工厂技工学校里,我一方 面勤奋地学习,同时也加强了身体锻炼,为的是将来能够考进航空学校。我对轰轰烈烈 的事业充满了幻想。愿终于实现了,我终于飞上了具有无限魅力的无边无际的天空。 今天——1941年5 月的一天,我又看见了“容克式”。然而,那是德国的轰炸机呀! 德国轰炸机断断续续的轰鸣使我感到,祖国的天空好象一下子被别人主宰了,我不由地 怒火中烧。 “这是法西斯德国的飞机吗,少校同志?”米洛诺夫一本正经地问道。 “那还能是谁的呢?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空中目视侦察,照相侦察,他们都干过 了。”少校团长忧心忡忡地回答说。 我在想,为什么不发警报呢?我们的飞机为什么不起飞去跟踪它呢?于是,我顺口 说道:“要是这里有飞机的话,那我就立刻上去用照相枪把这一群恶棍的卑劣行径拍照 下来!” “它们已经飞到普鲁特河上空了。”团长叹了一口气说,“要想截击这种飞机,那 可得用比咱们的‘伊—16’飞得更快的飞机才行呢……不过,上级规定不准打这类飞 机。” 团长说的这最后一句话,很使我们困惑不解。 “怎么能做出这样的规定呢?他们侵犯了我们的领空,难道我们就无权把他们揍掉 吗?” “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青天白日就大摇大摆地飞来照相侦察,难道连狠狠地吓唬它一下也不行吗?” 我们都非常激动地望着团长,好象关于国境地带的这一条规定是他制定的,他有权 改变这个规定似的。 “这是上边的指示。”团长忧郁地解释说,“是外交上的需要嘛……你去追赶这架 敌机,你看一看地图就明白了,恐怕别处也会有敌机越境侵扰呢!” 我们总觉得这太不公允。虽然我们也在试图寻找几条理由来说服自己,但结果全都 无济于事。各种迹象使我们极为不安地预感到,法西斯德国的飞机越来越频繁地侵犯我 国领空,是一种不祥之兆。 我们站在被挖掘得坑洼不平的机场上,身旁摆放着不少尚未组达到一起的飞机大部 件。我们在想,刚刚飞走的那架德国侦察机现在大概已经在罗马尼亚或者匈牙利的某一 个机场上着陆了吧?那个机场上一定挤满了敌机。在这种时刻,每一个人都会想起法西 斯德国背信弃义地践踏了差不多整个西欧各国的领土,它的军队拥进了巴尔干半岛。我 们也痛楚地意识到,我们这些飞行员,对隐藏在国境线丘陵地带那一边的敌人机场的情 况知道得太少了。 机务人员在团机务主任的带领下,又动手组装飞机了。团长一会儿走到这架飞机跟 前吩咐几句,一会儿又走到那架飞机跟前交代一番。后来团长用力招手叫我们到他的跟 前来。 我们来到一架已经装上起落架的米格飞机跟前。机翼已经与机身对合好了,在阳光 下闪闪发光。 “你们都傻呵呵地楞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点给我爬进座舱里去看看!”伊万诺夫 团长说完,就朝着一个正在启箱的大木箱那边走过去。 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爬进崭新的歼击机的座舱,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座舱里的各种设 备。 “怎么样,喜欢这种飞机吗?”团长拐回来以后问道。 谁也没有吭声。刚刚看了一眼,谁也说不上该如何评价这种米格飞机。 “倒是挺好看的,发动机的功率可能也不小,只是武器好象有点差劲。”我小心翼 翼地说出这种飞机给自己留下的初步印象。 “差劲?”少校团长有点诧异,“好几挺大口径机枪,还有两挺速射机枪,难道这 还不够吗?” “要是给它装上一门机关炮就好了,团长同志。‘容克式’可不是那么容易揍得下 去的呢。” “容易?哪有那么多容易的事情!”团长反驳说:“要动脑筋才行呢。我们驾驶这 种米格飞机上去截击,管叫它‘容克式’倒霉……要不,咱们还是驾着那头可爱的‘小 毛驴’(伊—l6型飞机)上天怎么样?”团长最后开着玩笑说。 我们大家都转而纷纷赞扬起米格飞机来了。 “这就对了!”团长高兴地说,“你们今天就必须动身上马亚基村附近的飞行训练 营去,那里已经有两架米格飞机了。你们没有看见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战争正在威胁着 我们。我们必须加速进行改装飞行训练。要打击强盗,就必须加速训练!” 他开始忙着给站在机翼旁边的垫脚板上的机械员传递螺杆。 “这不是,我们正在组装够一个飞行大队用的飞机呢。你,波克雷什金,等我们组 装完毕,你马上就把这些飞机送到马亚基村附近的飞行训练营去。我们在那里训练好一 个飞行大队以后,就回到这里来。” 团长试图在忙碌的工作中寻求安慰,以稳定自己的激动情绪。我们也都在等待着团 长下命令,叫我们也都来参加组装新式飞机的工作。可是,团长却谈起新式飞机改装飞 行训练的事情来。他说,现在必须珍惜每一分钟时间。 “带上你们各自的东西,尽快动身吧!” 我们急忙离去,准备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