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经蒂拉斯波尔开往科托夫斯克去的列车是晚上开车。临行的的准备时间,只剩下半 天了。我们约定在火车站候车室集合,紧接着,就各回各的住处去做准备。 路上,米洛诺夫遇见了我们邻舍的年轻姑娘弗洛丽雅。他掉队了。他跟她说了些什 么,我可不知道。不过,当他追上我们的时候,我见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快活极了。 我们住的房子,是从一个从前的大商人那里租来的。他有两间大屋子出租给外人住。 我们很少见到房东。只要他们在家,那厨房里的香味儿就准灌满走廊。房东总是很勤快 地把我们住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回到住处以后,正当我准备收始东西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是房东登门造访。这个 老头儿今天显得比往常格外精神。他用手向上指了指天棚,神气十足地问道:“您看见 了吗?” “什么?”我耸了耸肩膀,尽管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你们这些飞行员太无能了,太无能了!”房东很激动,“以前,在我跟您闲聊的 时候,军官先生,我就猜想过,一年以后,德国人准会到我们这里来。这我是跟您说过 的。您瞧,我没有说错吧?一年刚过,他们果真来了。”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假装叹息地说,“一切竟如您预料的那样发生了。也许, 您的大商店很快就会有人归还给您的。” “别开玩笑了,军官先生。我一向把您看作正经人。他们……”他又向上指了指— —德国侦察机不久前从这里飞过,“我们犹太人是了解他们的。德国人会把大商店归还 给我?唉,您怎么跟我说起这种没来由的话头来了呢!……我老了,活不上几天了,谁 来都一样,只要希特勒别来就行。” “德国飞机从别利齐上空飞过去的时候您不是挺高兴的吗?” “这话是谁跟您说的?” “从您的神态上,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在挂念着罗马尼亚那边呢,我的兄弟姐妹都被困在那里了。 从前,每逢星期天我们都能欢会,可是如今呢?……噢,布加勒斯特!您要是能去游览 一趟,那该有多好啊,布加勒斯特实在太美了!” “早晚总会去的。”我肯定地说。 房东睁大了眼睛,在期待着我继续说下去。也该转一转话题了。 “今天付给您房租。” 房东没等听完我这句话,转身就出去了。 我从床底下把手提箱拉出来。那里面装的全是单身汉的衣着用品。我开始挑选在飞 行训练营里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呢子制服什么的,那是非带上不可的。新裤子也得带 上。还有衬衣呀,手帕呀,毛巾呀……绘图册,那是一定要带上的。还有书。这是什么 东西?哎呀呀,我怎么这样马虎呢!去年冬天给妹妹买的衣料,至今还没有奇出去!那 可是我准备在开春以前送给妹妹的礼物呀。印花的白丝绸,她肯定很喜欢。还有带白点 儿的中国黑色绉绸,那跳更不用说了。 我的妹妹玛丽亚比我小两岁。在我们兄弟姐妹当中,她是唯一的女孩儿。她小的时 候,可比我们弟兄几个辛苦得多,家务琐事过早地落在了她的肩上,还得赶着去上学。 我们弟兄几个都很喜爱她,谁要想欺侮她,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不过,她可从来不跟我 们诉苦——个性如此。 思念妹妹的情绪使我的心飞回到老家——新西伯利亚市。新西伯利亚如今离我太遥 远了,然而我却一刻也没有忘记它。我家的那栋小房就座落在卡缅卡河的岸边。1937年 我离家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我的心已经被我所热爱的飞行生活占有。为了实 现这个目的,我付出了多少艰辛,苦苦追求,宛如攀登又高又陡的翻山小路。如今虽然 我已经爬上山顶,却怎么也看不够展现在眼前的辽阔原野。 我热爱飞行生活,竭力争取当一个好飞行员。歼击机飞行员在哈桑湖地区和在卡累 利阿地峡地区作战的经验,促使我必须好好动脑筋想一想,更加坚定地投入到飞行训练 中去。他们用鲜血换来的经验,我必须认真地去想一想,融会贯通,落实到行动中去。 我的心思全在这上头。我尽量避免和姑娘亲近。我觉得,家庭会分散飞行员的精力,难 以完全献身于自己热爱的事业…… 准备送给妹妹的衣料怎样处理才好呢?随身带上它吗?在飞行训练营里是无法投寄 的。唉,亲爱的妹妹,我答应送给你的东西,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可那又有什么办 法呢?你只好再忍耐一段时间了,等我把这些米格飞机郁送走以后,再抽空把礼物寄给 你吧。我把衣料重新放进手提箱底层,就把它推到床下去了。 在等待米洛诺夫的这一段时间免我不由地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今天,团长任命 我当飞行大队列大队长了。对我来说,这可以算是一件有意义的大事。当然,日兹涅夫 斯基副团长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要是伊万诺夫团长事先跟他商量的话,那他准不会同意 提升我当剧大队长。他是知道我不喜欢象他这样的飞行员的。正因为这个,他也就容不 得我。我呢,是一个直心肠的人,从不遮饰自己的情感。在探讨驾驶术和战术问题时, 从不持模棱两可的态度。 可是,对伊万诺夫团长呢?说心里话,对他,我五体投地,佩服极了。这得从头说 起。 l939年秋,我从卡恰航空学校毕业来到这个飞行团。在团司令部里有人告诉我说, 团长正在飞行。 我来到机场时,正好赶上一架歼击机起飞。只见这架伊—16型歼击机正在爬高的 时候,突然来了一个急转弯,机翼简直直上直下地竖起来了。这使我大为惊叹。伊—1 6型歼击机的脾气,我在航空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了,是很犟的。我知道,在 低空做如此惊险的急盘旋,那是要受到这种飞机“严惩”的——一下子就栽下去!可是, 这位飞行员却能够如此熟练地驾驶这头可爱的“小毛驴”,让它象闪电般急剧地转弯, 这真使我吃惊不小。歼击机飞行员都知道,在空战中若能做出如此猛烈的突然动作,那 他就一定能占上风。 “刚才起飞的是哪一位?”我问身边的飞行员。 “你连团长都认不出来吗?”这个飞行员听了我的问话,有些茫然不解。 “团长?!” “那当然了!”他颇感自豪地说。 飞行员们都在全神贯注地观摩着自己团长的高超飞行技术。我怀着羡慕的心情看了 他们一眼,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向这样的高手学习!第二天,我就跟伊万诺夫团 长—起上了乌齐—4 型双座歼击教练机。 歼击机飞行员妥想掌握高级驾驶术,要紧的是要向某一位榜样人物学习。我和我的 同伴实在太幸运了,团长本人就是我们的学习榜样。他在庆祝航空节的那一天,在莫斯 科上空做过五机特技飞行表演。今天他和我的一段谈话,以及他严厉要求我们立即进行 新式飞机改装飞行训练,对我们来况都是很重要的。 德国轰炸机从别利齐上空大摇大摆地飞过去,在我心中留下了极不愉快的印痕。我 只觉得整个天空重重地向我头顶压下来,逼得我透不过气来。外国飞机的轰鸣,又在我 的记忆中复活…… 米洛诺夫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可有点不满意,我决定一个人先到火车站候车室 去。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出现在门口了。 “对不起,萨沙,我回来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忙着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生 怕别人把他当成哑巴——又开腔了! “到了蒂拉斯波尔,我们玩上它—天怎么样?我认识很多那里的姑娘,多的是呢!” “一整天全部白白地浪费在这些没要紧的事情上吗?” “没要紧的事情?”米洛诺夫一楞。 “对你来说,那的确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米洛诺夫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看得出,他是极少听到过别人对他如此坦率的规劝的。 他生气了。 “哎哟哟,可不是吗,我怎么忘记了呢,您当上官儿了!给咱上一堂品德教育课怎 么样?” “我首先是你的战友!” “这是我的私事,你管不着。”米洛诺夫有点难为情,低声地嘟哝着。 “可那到底算做一桩什么事体呢!昨天,你把一个女大学生给勾引得恋恋不舍,哭 了;今天,你大概又把弗格丽雅给招惹得泪流满面了吧。这很不好。你怎么能这样做人 呢?” “这种事情你不懂,萨沙。” “噢,是啊,把姑娘弄得个个神魂颓倒,这可是一个复杂问题,我不懂……喂,你 可别忘了多带上几块擦鼻涕用的手帕呀……我们不能在蒂拉斯波尔停留!” 我走出了房门,米洛诺夫从后面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