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我们终于把最后3 架米格飞机送到了马亚基机场。我高兴的是我们完成了任务,又 可以重新开始学习了。我们中队飞行员的飞行驾驶技术,已经演练得相当不错。现在, 该轮到打空中靶标和打地面靶标了,也该跟经验十分丰富的空中假设敌伊万诺夫和阿特 拉什凯维奇进行空中格斗了。我深信,只有在紧张的空中格斗训练中(而不是在自由自 在的飞行中),才能把每一个主战动作都演练得十分精湛,才能巩固已经学会了的本领。 我们大队的飞行员,已经承担起在别利齐机场战斗值班的任务。米洛诺夫以及其他 同志,都坐进了各自的米格飞机座舱里,处于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我多么想和他们一 起执行战斗值班任务啊。可是,一切都与我的愿望相反。伊万诺夫团长听完我关于飞机 转场完毕的报告以后,和往常一样,顺口说“好”,紧接着说道:“还有一项任务需要 你们去先成,然后,你们再做自己的事情。有3 架米格飞机必须送到大队长训练班去。 事情可不象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你们要先在格里戈里奥波尔落地,从那里带上两架飞 机,然后,你们这5 架飞机一起赶路。就这样吧,今天你们先休息一下。” 我们在马亚基机场听到了关于发生在“神剑”隐蔽机场的—起重大事件。一架德国 容克式侦察机在我国领空飞行,费吉切夫中队起飞拦截。他们的米格飞机从普鲁特河附 近的“神剑”隐蔽机场起飞以后,对德国侦察机进行了警告性射击,命令它“跟我来”, 可是,德国的容克式侦察机竟不顾警告,掉转机头,加大油门本逃而去。费吉切夫率领 着他的歼击机中队,一直追踪到国境线。由于精力高度集中于追踪,他们误入罗马尼亚 领空效公里。还没有等到他们返场落地,那边就掀起了外交波澜。莫斯科很快就知道了 我们的飞机侵犯别国领空的事件,并且给师司令部打来电话,随后又给团司令部打了电 话。 飞行员们气愤地议论着这—起事件。 “要是让‘容克式’再深入一些,那就好了。我们可不跟它来外交上的那一套!” “你得了吧!费吉切夫也许是想要飞过去吓唬它一下呢。” “这怎么能叫做‘飞过去’呢?” “要是没‘飞过去’,怎么会越境呢?” “照你这样说,那不就是只许‘容克式’侵犯我们的领空而不准我们追踪了吗?它 逃跑了,难道我们跟着它的屁股后边踩它的尾巴一脚也不行吗?真莫如干脆吃掉它,倒 也干净利索!” “也许他们巴不得我们这样干呢。希特勒进攻波兰,就是从挑衅开始的。” 有些事情是不能不深思的。国际局势中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过,这 些使人心烦的事情,很快就被紧张的日常活动给挤掉了。就拿我们中队来说吧,下一步 的任务正等着我们去执行呢。 大清早我们就起飞了,直奔格里戈里奥波尔飞去。我们是编成密集队形从北向南飞 的。一团铅灰色的浓云,正自西向东横压过来,简直要把我们一直压向地面去。 在离格里戈里奥波尔城几公里远的地方,驻守着—个歼击机飞行团。他们也是因为 要改建混凝土跑道而从基什尼奥夫转场而来的。飞行员和机务人员都住在帐篷里。团司 令部也和我们的一样,设在一个装过飞机大部件的胶合板大木箱里。 我们把飞机停在停机坪上以后,就向团司令部走去。一路上,遇见很多老相识。我 和我的两个僚机飞行员在基什尼奥夫的时候就认识这个团的某些飞行员。那时,我常到 那里老集训。有些飞行员是我在中队长训练班学习期间认识的。基什尼奥夫歼击机飞行 团参加过卡累利阿地峡地区的战斗。许多飞行员胸前都佩带着战功勋章。我一直想见见 他们,和他们谈一谈。我很羡慕那些跟敌人打过仗的飞行员,但也惭愧,l940年冬,我 们飞行大队没有来得及赶到苏芬战争前线去。当时,我们的飞机已经装到铁路平板车上 了,而我们这些飞行员呢,一旦空闲下来就想象着在雪地上空、战壕上空、火力点上空 飞行的情景。 在团司令部里,我们接到通知说,那两架米格飞机已经准备就绪,可以转场飞行, 但是,现在不允许起飞,因为航线上天气太坏。 团司令部参谋长在为我们安排好休息处所——帐篷以后,开着玩笑说:“看来,得 给你们报户口了。” “要在这里呆很久吗?”吉亚琴科不安地问。 “那就很难说了。” 我们在帐篷里住三天了,真是度日如年。整天不知道干什么好,只好看看书,睡大 觉,天南海北地闲聊天儿。每当我们看到从丘陵那一边爬过来的低垂的无边无际的乌云 的时候,心里烦恼极了。它们是从什么地方爬过来的呢?它们在西方天边聚集多少了呢? 为什么今年仲夏,天气突然变得这样坏呢? 心中充满了阴森可怖的预感。 只有每天晚上,当飞行员们都聚集在食堂里的时候,烦恼才会烟消云散。我们久久 地坐在那里无休止地谈论着新式飞机,谈论着空军中出现过的奇迹。 闲聊天儿最活跃的中心人物,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大、个子挺高,长得标致的大尉。 他很会讲故事。我只在基什尼奥夫见过他一面。不过,在我和其他歼击机飞行员闲谈的 时候,却常常听到人家提起他——卡尔马诺夫。从前,他在莫斯科当过试飞员。因为犯 了点什么错误,就把他下放到飞行团里来“以观后效”。现在,他当飞行大队长。飞行 员都尊重他,因为他飞得好,又平易近人。在他讲故事的时候,只要别人认真听,再附 和他两句,那他讲得就格外起劲。 第一天晚上,我凑到桌子旁边,跟别的飞行员坐在一起听他讲故事。卡尔马诺夫讲 的是一个来自西班牙的故事。这个故事我以前听人讲过。 “所以,安全带也能把飞行员弄得狼狈不堪。”他讲到末尾时这样说道。 “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还会出这种事情。我不大相信。”头发全白了的年轻中尉不 无怀疑地说。 “没有想过?”卡尔马诺夫有点生气了,“这件事就发生在我认识的一个飞行员身 上。从前就发生过这种事情。他原来也是‘不大相信’的……喂,姑娘,请您给我倒一 杯茶来!”卡尔马诺夫招呼食堂女服务员,接下去讲道:“当时,就象现在我给你讲故 事这样,那个飞行员坐桌子旁边,对找讲述他自己遇到的一桩倒霉事情。他在西班牙打 过仗。有一次,他的飞机被敌人击中,起火了,火焰烧进座舱里来,他只好跳伞。就在 这时候,降落伞带被安全带挂住了。你知道,这条可恶的绳子可是扯不断咬不烂的呀。 你听懂了吗?” “这回我懂了。可是,这种情况不多呀。” “这种情况……只要发生一次,就能把你赶进棺材里去!飞机也有‘阑尾’,必须 把它割下来扔掉。” “安全带竟能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有人怀疑地发问。 “偶然情况不能成为结论的依据。”白发中尉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见解。 “不对!”卡尔马诺夫不同意这种看法,“仔细剖析值得吸取教训的偶然情况那是 大有諀益的。” “您怎么没有喝茶呢?”食堂女服务员走过来问道。 “啊,茶不是酒,是喝不得那么多的。”卡尔马诺夫站起身来要走。显然,他对那 些不认真听他讲故事的飞行员很不满意。 随后,大家也都站了起来。我抬头一看,吉亚琴科和多夫布尼亚早就不见丁。我们 离开帐篷以后,卡尔马诺夫向右拐弯走去。找和那个白发的年轻中尉是同路的,我们在 一起默默地走着。 漆黑的夜,湿气袭人,微有寒意,清风透体凉。虽不是秋天,秋意却浓重。 “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飞行员,只是爱信口开河。”年轻的中尉心平气和地说, “把安全带比作阑尾,这太过分了!要是听惯了这种话,说不定真会有人把安全带抓过 来就割掉呢。” “各个飞行团里都有这种说法。就拿我这个中队来说吧,有一个飞行员说:‘我一 定要把这个阑尾割下来扔掉’。” “是真的吗?” “我不说谎。我还跟他说:‘干嘛要割掉它呢?你又瘦又小,到时候你把身子一缩, 不就从安全带下脱身了吗?’。” “你同意他割掉安全带了吗?” “我当然是不会同意的。” “这就对了!不能光听别人摆布。听惯了别人的摆布,自己就不想动脑筋了。在关 键时刻首先要自己拿定主意……”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远处,在德涅斯特河的彼岸,在比萨拉比亚那边,灯光忽隐忽 现。我立定了脚步,等待着这位年轻的中尉谈他自己的经历。我没有猜错,他又开腔了 :“在苏芬战争开始以前‘我特别喜欢听别人讲战争故事,讲各种各样的人在前线的表 现。不久我自己也来到了战争环境。三番五次地执行任务,参加了不少次空战,突击过 芬兰白匪的工事。一时的一帆风顺,使我觉得自己好象什么都懂了,什么都清楚了。” “有一次,我倒霉了。飞机被敌人的高射炮炮弹击中,我掉队了。这时候,非靠自 己拿主意不可。航线上的地标,我连一个也没有记住。我驾着飞机往回飞。可是,我说 不上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飞,是在敌区呢,还是在我区?弄不清楚。负伤的飞机再也 飞不动了,眼看着就要栽下去。我赶紧找了一片平坦的雪地,驾着飞机往下落。落地成 功。我从座舱里出来,爬到机冀上,警觉地环视着四周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枪声。随后,在离我不太远的地方,出现一群身着白色 伪装衣的人。他们脚蹬滑雪板,疾速向我这边滑跑过来,我断定,他们肯定是芬兰人。 这时,我立刻想起了平时别人教给我的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不投降,烧毁飞机。” “身着白色伪装衣的滑雪兵,已经冲到我的跟前。我刚刚来得及拔出手枪。我提枪 就打。可是,子弹没有飞出枪口。说实话,手枪套筒咔嚓咔嚓地响,我原以为子弹飞出 去了呢。重新装弹以后,我又开枪,依旧是只听手枪套筒响,不见子弹出膛来!这样折 腾了一陈子。整整一梭子枪弹,全都完好无损地落在自己的脚下。可是,人家也没有把 我打死。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趴在雪地上痛哭起来。” “不知是谁,把我从雪地上扶起来——原来,滑雪兵都是自家人。这时我才明白, 我落在自己的上地上了!你说,这事可怕不?这里面是有一些值得总结的教训……” 这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反复地翻动着因为下雨而受了潮的枕头。那位白发中尉 讲述的故事,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 ……已经是星期六了,依然不允许我们起飞。 “据预报,星期一是一个大晴天。到时候我就放你们起飞。”参谋长说。 “我们闲得发慌,少校同志。让我们到格里戈里莫波尔城里去逛逛吧。呆在这个帐 篷里可真把我们闷死了。”吉亚琴科祈求着。 “那好吧,为了不让你们闷得发慌,给你们派一辆车,你们去兜兜风好了。”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就置身于城里了。 在拥挤不堪的餐厅里,我们几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这一下吉亚琴科可高兴了。 这个高高身材、绯红面颊、淡黄头发的草原人喜欢喝酒聊天儿。他费了不少劲,好不容 易才把酒和下酒的菜弄到手。摆好以后,他笑着说:“天上也好,生活中也好,一线光 明总会到来的。” 直到天色很晚,我们才回到营区。躺下以后,又低声闲聊了很久。星光在我们头项 上闪耀着。我们甚至能够透过帐逐的亚麻篷布去辨识它们。周围—片宁静,我们渐渐地 沉入梦乡…… 有谁会想到,和平时期竟然只剩下这最后一秒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