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用铁轨做的警报器发出急促的惊心动隗的当当响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起初, 我们还以为是警报演习呢。军人哪,可真是在家在外都不得安睡!从帐篷外面传来了急 促杂沓的脚步声,紧张的叫喊声。 吉亚琴科一边埋怨着军事飞行员的生活太不安宁,一边到处寻找他的袜子。我和多 夫布尼亚等着他找袜子,好一起到团司令部去报到。 机场沸腾了。飞机发动机一台接着一台地吼叫起来,掩盖了铁执警报器不断发出的 急促的当当响声。 我在想,既然他们开始疏散飞机,那就是说,边是一次郑重其事的警报演习。这样 训练部队倒也不错。紧挨着机场就是玉米地,隐蔽飞机,地方是足够用的。 在团司令部所在的那个大木箱跟前,聚集着佩带全副装具的飞行员,他们的表情全 都极其严峻,就象生铁铸就的一般。那是很自然的了,警报演习破坏了他们的休息日, 搅得他们不得安宁嘛。不过,从他们那直楞楞的眼神里,似乎能够看出,也许发生了什 么很不寻常的事情。 我挤到门口,准备报告我们中队的飞行员到齐。就在这时,吉亚琴科抢先发起牢骚 来:“我们是到这里来出差的。为什么打扰我们睡大觉?” “睡大觉?”有人激愤地反问,那简直就像刚刚冲出枪口的子弹那样猛烈,“战争 打起来了!” “战争打起来了?”每一个人都在自己问着自己。有的人不相信这话,有的人不相 指自己的耳朵,有的人僵木了……但是,在蒂拉斯波尔那个方向的地平线上出现的冲天 大火,机场上紧急出动的飞机,所有这一切,都证明,可怕的战争真的打起来了。 战争打起来了!一切日常琐事,一切和平时期的计划,都已经成为过去,消逝得无 影无踪。代之而来的一切,都是不祥的,凶险的,不可知的。 现在,我们这三个出差在外的飞行员应当如何行动呢?正当我们的飞行大队在别利 齐为了保卫国土、保卫机场、保卫城市而与敌人作战的时候,正当那里迫切需要我们的 时候,我们怎么能够闲呆在这里袖手旁观呢? “能不能允许我们立即返回我们自己的飞行团去呢?”我向参谋长请示道。 “起飞吧。” “请给我们派几位机械师准备飞机。” “派人!谁也腾不出手来!这是战争,你懂吗?” 从机场西北方向传来了飞机的响声。响声越来越大,变为轰鸣。过了不大一会儿工 夫,在发亮的天幕上,显现出了飞机的黑影。这是一队轰炸机。还有歼击机护航呢。是 谁的飞机呢?是我机,还是敌机? 几架伊—16型歼击机起飞了,迎着不明国籍的飞机飞去。轰炸机开始转弯。现在, 已经能够看清楚飞机的菱形机翼了。 敌机!是啊,战争真的打起来了…… 我们眼睛盯着敌机,朝自己的飞机跑去。 空中传来机枪射击声。这声音听起来可和往常的大不一样——现在正在进行着的是 实实在在的空战! 如果我们这几架米格飞机武装齐备,那我就立即起飞,冲上前去支援自己的战友, 去跟法西斯分子拼杀。我真担心,是不是又会像1939年那样,不叫我上战场呢?别的飞 行员已经在天上跟敌人干起来了,而我呢…… 我当过机械师,既然他们派不出人手来,那我就自己动手检查飞机好了。吉亚琴科 和多夫布尼亚弄来了压缩空气瓶,准备启动飞机发动机。 飞机起飞以后,我立即感到很不是滋味儿,我们的米格飞机连一发子弹也没有捞着。 只好低低地紧贴着树梢和庄稼地飞回自己的部队去。 我们飞到马亚基机场上空以后,感到很吃惊:机场上一片宁静气氛。所有飞机都疏 散到玉米地里伪装起来了。飞行场地空荡茵的。落地以后,我第一个滑行到玉米地里。 吉亚琴科和多夫布尼亚把他们的米格飞机紧紧地停靠在我的飞机旁边。 “战争打起来了,难道你们忘记了吗?”我对着他们大喊起来,“为什么要靠得这 样近?这不是检阅!” 他们重新启动了发动机,向旁边滑行过去。 我叫他们两个人在飞机旁边等着,我向团司令部跑去。遇见了马特维耶夫参谋长, 我向他报告:“任务中止,中队归来。请允许我们返回别利齐,回到自己的飞行大队去。” “别急,我正需要你呢!” 我四处张望,想找见团长。可是,连团长的影子也没有看见,只好等着。我向同志 们一打听,这才全明白了。昨天,师长命令伊万诺夫团长和阿特拉什凯维奇大队长,立 即奔赴“神剑”隐蔽机场,调查清楚为什么费吉切夫在追踪德国侦察机时越过了国境线。 伊万诺夫团长是坐乌齐—4型双座歼击教练机去的,阿特拉什凯维奇大队长坐的是汽车, 傍晚,伊万诺夫团长传来话说,他的飞机燃料耗尽,迫降在一片野地上了。阿特拉什凯 维奇也报告说,他坐的汽车陷在一个什么沟里了。中队长谢里维尔托夫呢,被师司令部 叫到基什尼奥夫去听候审查,说是他犯了什么错误。 就是这样一种混乱局面!机场上连一个指挥员也没有,有些飞行员也不见了…… “别利齐!别利齐!”马特维耶夫少校一句不漏地重复着对方在电话里说的话。 我站在门口,侧耳静听着他们在电话里谈话的内容,尽量不漏掉—个字。别利齐那 边说,清晨,德国轰炸机在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掩护下,空袭了机场,炸毁了汽油库。 我们的歼击机与敌机发生了空战。奥夫琴尼科夫牺牲。 那些站得离电话机稍远些的同志听不见,我们就把奥夫琴尼科夫牺牲的消息转告他 们。 战争的警号,对敌人的仇恨,填满了胸膛。如今,又加上亲密战友的牺牲给我带来 的悲痛,一时心急如焚,心乱如麻。我去过他在别利齐的家,不止一次见过他的妻子和 幼小的婴儿……我真想马上就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怎样牺牲的。看来,敌人的子弹 在夺去了我们一个同志的生命以后,还在继续寻找着下一个目标呢。我们必须设法避免 牺牲。消灭敌人需要机智。 “请允许我们中队去支援战友。”我再一次向马特维耶夫参谋长提出请求。 “我不是说过了吗,别急嘛!”他很不耐烦地说,“第二飞行大队刚刚飞走。别利 齐机场没有汽油了,即使他们到了那里又顶什么用呢?” 参谋长显然惊慌失措了。 我急忙向我的两个僚机飞行员那边快步走去。我叫他们两个人在原地等着,我去要 求给所有的飞机都装上子弹,并进行机枪试射。 吉亚琴科一见了我,就冲着我跑过来:“起飞吗?” 多夫布尼亚惊慌不安地看着我,问道:“别利齐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 的妻子和婴儿,还都留在别利齐呢。 “我们的战友正在跟敌人拼呢。奥夫琴尼科夫牺牲了。” 一阵沉默。 “怎么回事?” 这正是不久前我自己也发出过的惊呼。所有的飞行员,差不多都爱刨根问底,哪怕 是惨痛的细节也不避讳。 怎样牺牲的?为什么牺牲了?我们不是期望着打胜仗吗?当然,我们的军队是有防 御准备的。对于敌人强加于我们的战争,我们是有准备的。为了掌握新式技术装备,我 们刻苦地学习了,连一天时间也没有白白地浪费掉。但是,法西斯军队向我们发动了突 然袭击,使我们淬不及防。当然,如果我们的警惕性高的话,那我们还是能够从容迎敌 的。不过,象我们这个飞行团在开战当天早晨出现的那种混乱局面——飞行大队各自西 东,人员星散收不拢,飞机也都毫无作战准备,那是不能容忍的。 第一次遭受损失使我们开始懂得,这一场战争将是残酷的,血流成河的。从今以后, 只要我们起飞上天,就很可能再也回不到这个机场上来,就很可能再也看不见如此美好 的晴朗的早晨了。 “波克雷什金,到司令部去!”团值班员喊道。 “是!” 我一边跑着,一边抬头往天上看。早晨的露水打湿了靴子,显得沉甸甸的。太阳已 经爬上了地平线。 司令部跟前依旧挤满了人。 “把地图拿出来!”马特维耶夫参谋长迎面走过来说道,“你看见这一片独立树林 了吗?”他在地图上指点着一片旷野当中的一个绿色圆圈问道。 “看见了。” “那你就驾上‘乌-2 ’(双座教练机)起飞吧。伊万诺夫团长就在那里。” 按照规定,我应当回答“是!”。然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情吗:伊万诺夫团长驾上“乌—2 ”飞回来,把我留在那里,陪伴着他那架连一滴汽油 也没有的飞机闲呆着!难道这也算是战斗任务?! 马特维耶夫猜透了我的心思。 “加油车已经上路了,很快就会到达那里。你把情况报告给伊万诺夫团长,就说别 利齐机场遭敌机轰炸,汽油库被炸毁。我已经把第二飞行大队派到别利齐去了。总之, 叫他尽快飞回来。” 我向自己的飞机那边走去。吉亚琴科和多夫布尼亚正在机器下面坐着。见我来了, 他们都乐得蹦起来。 “起飞吗?”——依旧是那一句问话。 我摇了摇手,就从我们的米格飞机旁边擦身而过,直奔隐蔽在玉米地里的“乌-2 ” 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