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大清早,我们刚到机场就接到命令:派费吉切夫去侦察雅西城郊的渡口,派我和卢 卡舍维奇对付敌人的歼击机,掩护费吉切夫侦察。 当时,我们的飞行员,都早已厌烦三机编队这种过时的战斗队形了。 “请允许我们出动四机编队吧。”我向团参谋长请求说。 “师司令部命令我们派出3 架飞机。”马特维耶夫参谋长答道。 “那还莫如出动双机编队呢。” “命令就是命令,不准讨价还价!” 毫无办法,我们只好三机编队出动了。我有好几次都是以双机编队的形式出动去执 行任务的,而且每一次都很顺利。双机编队易于做机动动作,互不妨碍,那简直就象单 机活动时那样自由。不过,在当时,这种队形与《飞行条令》和《飞行教令》的规定相 违背,是不合法的。 费吉切夫起飞了,接着卢卡舍维奇也起飞了。我的飞机正停在起飞线上。航医跑过 来,递给我一块巧克力糖——每天早晨给每一个飞行员发一块。 “算了吧,这是哄小孩子的东西!”我摆了摆手说。 “拿着,用得着的。”航医坚持着。 我顺手把巧克力糖塞进飞行服的衣袋里,松开刹车,把油门杆推到最大油门位置。 升空以后,费吉切夫侦察,我和卢卡舍维奇掩护他。普鲁特河就在我们的机翼下方。 无论地面,还是空中,都闻不到一点战争的气味儿。这表明:在这个地段上,德军部队 和罗马尼亚部队已经渡过了河。现在,只有在大的支撑点附近,才有可能有渡口存在。 我们向雅西飞去。敌人在那里的渡口处一定部署了强大的掩护兵力。可是,不知为 什么,费吉切夫却忽视了这一点。他没有注意隐蔽,依旧顺着河边飞,敌人的高射炮部 队老远就能发现我们。果然不出所料,当我们即将飞临一座浮桥的时候,敌人向我们开 火了。为了突破弹幕,我们降低了飞行高度,贴近河面飞行。费吉切夫在前头飞,我和 卢卡舍维奇紧跟在稍后两侧飞行。 一队敌军正在过浮桥。他们一发现我们,连为了长途行军而发给他们的崭新的军服 也顾不得脱掉,就都跳进水里去了。我们把这一群坏弹赶进河里去洗个冷水澡倒也觉得 开心。让他们记住我们的米格飞机在他们头顶上发出的可怖的怒吼吧。 渡口已经落在我们身后。但是,敌人的高射炮却始终不停地咆哮着。卢卡舍维奇发 现前方有一处突出的高岸,就突然向我这边侧滑过来。为了避免相撞,我急忙把飞机拉 起来。就在这时,发动机罩上突然闪了两下火光。我并没有察觉发动机工作不正常,就 向前推驾驶杆,使飞机下降。直到快要接近水面时,我好不容易才把飞机改成平飞状态。 飞机抖动起来,我面临的命运是很清楚的:我的战友们还在继续往前飞,他们都能返回 机场去,而我呢,定然坠毁无疑了。如果发动机熄火,眼下飞机就会掉下去,顶多再拖 延一小会儿工夫,那就非掉在挤满德军的河岸边不可。 眼下,飞机本身对我的威胁要比外来的危险大得多。但是,我没有害怕。这也许是 由于我的神经系统处于极度紧张状态而抑制了害怕的感觉吧。 发动机越来越不行了,螺旋桨只是在有气无力地扒拉着空气。刚才被我们吓得发昏 的的那一群德国鬼子,看见我的飞机螺旋桨即将触及水面,一定都在那里兴灾乐祸呢。 我飞离渡口以后,轻轻地压了一点坡度,使飞机向左转弯,对准东南方向。我想, 在基什尼奥夫以南,敌军大概还没有进抵德涅斯特河吧。 飞机依旧抖个不停,飞行速度已经减小到极限。我好不容易才使飞机翻越过山丘。 我全神贯注地搜寻着每一块林间空地,想找到一块可以迫降的地方。此时此地,我可真 不知道大地将会如何对待我:是象慈母那样接待我呢,还是象狠心的后娘那样必欲置我 于死地而后快呢? 下面是一片树林覆盖着的山丘。这种地方怎么能降落呢?可是,发动机不行了,螺 旋桨眼见得转不动了。在这大难临头的一瞬间。也就只好听天由命,随它掉在什么地方 好了。要是飞机能够再越过一个山丘,那就好了,山丘那边说不定能有一块平坦些的林 间空地呢。我的运气还真不坏,山丘那边果真有一块盆地! 我做好了迫降前的准备:取下风镜,以免飞机撞击地面时伤了眼睛;收紧了安全带。 一种即将撞击地面的预感,使我觉得双肩一阵酸楚,不觉打了一个寒战。 我突然发现,就在我要飞去的那个方向上,德军坦克和载着步兵的汽车正在大路上 行驶着。怎么办?看来,出路只有一条:让飞机掉在长满树木的山丘上。但愿飞机能够 坚持飞到那个地方去。只要再坚持几秒钟就行了。滑油烧干了,散热用的水也没有了, 发动机还能够坚持几秒钟吗?谢天谢地,在发动机熄火的时候,飞机刚好飞到山丘。飞 机再也不抖动了。一片寂静。一种凶多吉少的预感控制了我的全部神经。 飞机滑翔着,掉在一片大树上。我急忙丢开驾驶杆,双手紧紧地抓住座舱前部。 被飞机撞断的大树,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巨响。我被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地猛甩了一 阵子。突然猛烈地撞了一下,我当即失去知觉…… 等我清醒过来,睁眼一看,扬起的尘土还在空中悬浮着呢。真静啊!一棵被飞机撞 断的大树干,正直挺挺地斜指在我的头顶上。一侧的机翼已经断离,尾翼用到一边去了。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谢天谢地,两只胳膊和两条腿,都还在我的身上呢,什么也没有少。 必须立即解开安全带,卸掉降落伞包,离开飞机座舱。当我的两脚刚刚接触到地面 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右腿一阵剧痛。不过,在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呢。我急忙拔 出手枪,迅速装好子弹——德国人就在附近!我宁愿死去,也决不当俘虏。 我侧耳静听了一舍儿。远处传来汽车和坦克行驶的声响。不过,我这里静极了,连 鸟儿也不惊。必须立即离开此地,到树林里去。我向最近的灌木丛跑去。 飞机怎么办呢?我转过身击,朝着我那米格飞机的残骸看了最后一眼。它一直忠实 地听我使唤这么久了,我真心疼它啊。我驾驶着它完成了多少次战斗出动,在多少最困 难的时刻,都是它救了我!现在,为了救我,它已经献出了一切。永别了,我的战友… … 我日以继夜地在树林里挪动着,穿过了不知多少个葡萄园,一直向东,向东挪动着。 在我干渴难忍的时候,是一条小溪里的水救了我。这条小溪直通德涅斯特河,只要顺着 它走去,就一定能够到达目的地。这条小溪成了我的指路标。想着德军尚未推进到德涅 期特河边以前,我必须尽快赶路。要是等到德军在那里布妥严密的封锁线,那我就无法 通过了。临起飞时,航医硬塞给我的那一块巧克力糖,现在可真顶用了。肚子饿得实在 受不了的时候,我就往嘴里塞一小块应急。负伤的右腿疼痛难忍。每当东方天边曙光初 照的时候,疼痛的折磨,疲惫的困扰,使我再也挪不动脚步了。我躺倒在葡萄园里…… 马车轧轧的响声把我惊醒。我急忙爬起来。右腿剧痛。可是,非走不可呀。 在村口的小树林里,一个上身穿着粗麻布长衫,下身着粗麻布裤子的人,正在割草。 我慢慢向他走近,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穿的粗麻布长衫已经发灰、破旧,有的地方还打 着补丁。他赤着两只脚。在他那饱经风吹日晒的脸上,长满了乱蓬蓬的胡须。看样子象 是一个穷苦人。他大概不会出卖我吧?我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直到我来到他的跟前, 他也没有发现我。 “你好啊!” “你……”他急忙答礼。但话到半截儿,就楞住了,脸上明显地显露出恐惧神色。 “你别害怕。我是苏联飞行员。村子里有德国人吗?” “德国人?没有。” “咱们的人呢?” “也没有。都跑光了。” 这位摩尔达维亚人给我端来玉米饭,让我填饱肚子。大概是我只顾低着头填肚子了 吧,竟然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姑娘早已站在我的跟前。不知是从我的眼神里呢,还是从我 的外表上,或是从我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上,这个小姑娘看出我是一个饿得发慌的人。她 往我跟前凑了凑,就从小连衣裙前襟的口袋里,掏出几颗野梨子递给我。我轻轻地抚摸 着他的头,表示感谢。 这位摩尔达维亚人指着一幢铺瓦屋顶的房子告诉我说,村苏维埃就在那里。我朝着 那幢房子走去,心想,也许村子里还有管事的人呢! 在村苏维埃那幢房子跟前,几个男人正坐在一截横放着的粗大树干上。我察觉到, 我的突然出现,很使他们惶恐不安。他们彼此说了些什么,就都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 我请求他们把我送到德涅斯特河边去,可是,遭到拒绝。我不得不拔出手枪来对他 们实行武力威胁。还真灵验。现在,我要车有车,要马有马了。 傍晚,我们进到考沙内火车站。我结赶马车的人付了车费,他高高兴兴地赶着马车 回去了。 在火车站上,我遇见一群战士。他们都楞楞地看着我,好象我是从天上突然掉到他 们面前来的。 “在这条大路上,刚刚跟罗马尼亚部队打了一仗。你是怎样闯过来的?” 在这一条大路上发生过什么事,这对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我高兴的是,我见到 了自己人,见到了满载着物资的平板列车,见到了这座火车站上最后一辆烟筒里还冒着 烟的火车头。 在第四天上,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机场。 飞行团里的人,都以为我牺牲了。三天哪!等待一个飞行员返回机场来,这时间可 是够长的了。团飞行日志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此人失踪”。我的战友们都认为我已经不 在人间了,按照我们的传统习惯,他们把我的不多遗物全分光了留作永远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