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作客虽好,终究不如在自己家里舒适。他们款待了我,给我安排了睡觉的床位。早 晨,我和所有飞行员一同起床,吃早饭,上机场。总之,一切都使我满意。但是,我根 想回到自己的飞行团去。那里有我的战友,有我们自己的生活方式,跟这里有些不同。 很不相同啊!我常常暗自比较这里的生活方式与我们那里的有何不同之处。在这里,当 我跟随团长走进食堂的时除,食堂里早已聚集了很多人。这时,有的人站起来了,有的 人却坐了下去。就座的飞行员们在等待着女服务员过来收拾餐桌——餐桌上堆满了用过 的餐具。当团长从那么多人的身边走向自己的餐桌时,这些人竟然视而不见。人们的喧 哗,餐具互相磕碰发出的声响,一片嘈杂。 在我们飞行团里,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那才象一个真正的前线飞行团的样子呢。 就说晚餐吧。飞行员们聚集到食堂里来,不仅是为了就餐,而且把它看作是紧张的战斗 之后的聚会。有的人带着伤,有的人带着刚刚赢得战斗荣誉的喜悦,有些战友则从此再 也不能到这里来参加这种聚会了。在我们飞行团,晚餐绝不是单纯的就餐而已。我们的 团长和政委,都很善于趁着聚餐的机会,做一点有意义的让大家都感到舒畅的事情。在 我们的食堂里,每一个大队,都有一条由几张桌子拼凑起来供全大队共用的长条餐桌。 晚餐时,全体飞行员同时就座,团长简短致词后,才开始用餐。团长有时讲几句关于牺 牲的战友的事迹,有时表彰当天取得战果的英雄人物。音乐尽管并不总能符合飞行员们 当时的情绪,但毕竟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暂时忘却战争的重压。 第二天清晨,我就开始张罗我的飞机。但是,在战争时期,本位主义有时显得格外 碍事。傍晚,我的飞机完全准备就绪,只差一个机轮了。我跑到指挥塔台,请求机务主 任给我的飞机装上一个机轮。 “我一点也帮不了你的忙。”他回答说。 “我闲呆在这里无事可做,飞机也闲置在这里,那怎么行呢?我得去打仗呀。” “你要知道,不是我不愿意给你的飞机装上一个机轮,是场务营营长不同意。他认 为,你不是我们这个团的人,不能给你的飞机装机轮。你给你们团打一个电话,叫他们 给你送一个机轮来不就行了吗。” 我给我们飞行团打电话,请求他们给我送一个机轮来。他们答应拂晓送到。毫无办 法,只好在这里再吃一顿晚饭了,又得听那盘子和汤匙互相磕碰发出的讨厌人的叮当响 声。 早晨,一架架飞机从我那动弹不得的米格飞机旁边滑行过去。他们要出动去执行战 斗任务。在科托夫斯克以北的一个什么地方,正在进行着激烈的空战。我呢,唉,只好 闲呆在机场上“晒太阳”!太阳已经升到天顶了,却仍然不见我们的“乌-2 ”飞机飞 来。直到傍晚,依旧绝无踪影。也许遇到什么特殊情况耽搁了吧? 只好等着。 “乌—2 ”终于来了!熟悉的“勤杂工”(“乌-2 ”飞机的别号)的轮廓,已经 在地平线上路面了。他是来援救我的,我高兴极了。 —只组装好了的充足了气的机轮朝着我跟前滚过来了! 给我送机轮来的,是一个年轻飞行员。他淡漠地看着我在那里张罗。 “咱们团里有什么新闻吗?”我问。 “都打仗去了……”他冷冷地答道。 “为什么你没有一清早就起飞呢?” “给飞机打补丁了……‘梅塞施米特式’把机翼给打了几个窟窿。” “有空袭?” “就是因为这个才耽误的。我们也揍掉他们一架。摔在机场上了。” “是谁打下来的?” “是一个军械员用自制的高射机枪打下来的。” “是架在千斤项上的机枪吗?” “对。” 我急不可耐地想要尽快飞回自己的飞行团去。我离开本团总共才只有两昼夜,家里 就出了那么多新闻!我把机轮交给机械师以后,又回到“乌-2 ”跟前。我很想向这位 年轻的中尉详细打听各方面的情况,但他却急着要飞回去。 “帮我转动螺旋桨吧。”他求我帮他的忙。 “等一下我一定帮你转……没有人牺牲吧?” “昨天,一个……今天我们去送葬的。” “谁?” “我没记住他姓什么。” “是空袭的时候吗?” “不是。一架‘汉舍尔式’飞到咱们机场上空。大概是侦察机吧。咱们的飞机,两 架,去追它。有那么一个黑黑的,连鬃胡子的……” “是费吉切夫吧?” “不是。他回来了。跟他一块儿去的那个人牺牲了。我忘记他姓什么了。他去救费 吉切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是这样的。”中尉不太愿意说,“一群掩护那架‘汉舍尔式’的‘梅塞施米特式’, 跟咱们的双机纠缠上了。咱们的一个飞行员,我怎么也想不起他姓什么了,让人家给打 下来了。后来,他在一个村子边上迫降了。有人结他包扎了一下——他受伤了。这时候, 费吉切夫还正在继续跟6 架‘梅塞施米特式’干着呢。这个受伤的飞行员看见德国鬼子 正在围攻费吉切夫,就发动了自己的飞机。听说,起飞的时候飞机没有问题,还爬高了 呢。后来,不知为什么,飞机突然象一块大石头似的坠下去了。我们就在那个地方为他 送葬的。高高的个头儿,淡黄头发,……” “吉亚琴科?” “对了,就是他!” 我忘记了这位中尉求我帮他转动螺旋桨的事,象失了魂似的,朝着我自己的飞机走 去。我听见他喊我去帮他转动螺旋桨,但我实在不愿意回头——年轻的飞行员是不应该 看见我的眼泪的。 吉亚琴科……死伸把他带走了,把同我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带走了!我们在一起它行 的时候,彼此配合得多么默契呀。在空战中,我始终觉得他是无懈可击的,敌人对他是 无计可施的。他是一个英勇无畏的战士。我很多欢他那勇猛的品格。他的性子有些急燥, 但为人善良、豪爽。我是生在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他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乌克兰人,但 我们俩在性格上却很合得来。只要我和他在一起飞行,我就觉得信心倍增。你的身边有 一个完全靠得住的僚机飞行员,你就会觉得你有了一个坚强的支柱,你就会信心十足, 你就会受到鼓舞,你就能够取得胜利。 我来到我的飞机跟前。机械师已经把机轮装上去了。再稍等一会儿工夫,就能把机 轮固定好。但我不能在他们面前逗留,我怕他们问这问那。我什么也不愿意说,什么也 不想说呀。我和吉亚琴科是空中战友,我们俩在空中比在地面上更亲密。在我的印象中, 过去的历次空战,开战以来的所有时日,他全都经历了。现在,我觉得我连一个亲人也 没有了,好象失去了一切。我怀念他,怀念我们共同度过的飞行生活和战斗生活。 “准备就绪!”我听到有人在喊。 我同这里的同志们握手告别后,就爬进了飞机的座舱。发动机也好象是深感寂寞无 聊以的,用它的螺旋桨凶狠地抽打着空气。 再见了,科托夫斯克!这一次出动,整整拖了两天才完结,可真急得我七窍生烟。 直到今天,我才有可能向战友们讲述敌人的高射炮弹爆炸给我带来的苦恼,讲述那架 “苏—2 ”机组人员创造的奇迹。 起飞以后,吉亚琴科的形象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发动机的轰鸣,使我联想到他的 英勇牺牲。《鹰之颂》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你,英勇奋击! 你的足迹踏遍了长空…… 噢,勇敢的雄鹰啊! 在与敌人的次死战斗中,你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纵然你牺牲了,你的精神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英勇无畏的人们将永远把你歌颂… …” 我为有吉亚琴科这样的战友而自豪。他自己负了伤,却毅然决然地振翅冲向天空去 援救自己的战友费吉切夫——这就是他的高尚品德之所在。我很了解他。他从来认为, 当战友在空中与敌人奋战的时候,自己留在地面上坐视是极其可耻的行为。遗憾的是, 他本来还能够建树更多的功勋,但他却过早地牺牲了。他的力量、精力和奋不顾身的精 神,是足够消灭很多敌人的。 我已经飞临马亚基机场。从空中就能看清那个空荡荡的停机坪。吉亚琴科的飞机一 直是与我的飞机停在一处的。 在机场的尽头聚集着一大群人。我落了地,把飞机滑行到玉米地里,随后,就朝着 那一大群人走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吸引住了我们的飞行员。噢,原来,他们正在 考究今天击落的那架德国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呢。尽管只剩下一堆残骸,亲手去摸一摸 我们每天追逐的野兽,总是令人振奋的。 在摔扁了的飞机座舱里,有一具残缺不全的敌飞行员尸体。他的胸前还佩带着铁十 字勋章呢。这表明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王牌飞行员。听说,机身上还涂着他的身份标志 呢。他曾经击落10架英国飞机,还击沉过两艘快艇。是啊,如果我们的军械员今天不把 他揍下来,那这个德国鬼子的双手还会沾染更多人的鲜血。 飞行员们都用手去触摸梅塞施米特式歼机机座舱前方的防弹玻璃,都不由地想到, 要是我们飞机座舱的正面也有这样的防弹玻璃,那迎头攻击时就更放心了。然而,德国 鬼子却害怕迎头攻击。他们一碰上迎头攻击,就先逃开了。这说明,防弹装置虽然重要, 但还必须加上钢铁般的意志才行呢。让我们在胸膛的前方铸就这一面盾牌吧。 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的武器威力也大,它有两门机关炮呢。我们的米格飞机却连一 门机关炮也没有。咦,这几个按钮是干什么用的呢?噢,原来是无线电接收机和发射机 按钮。敌机座舱里的设备可实在太好了,那真是无可挑剔的。 为什么敌人的飞行员不跳伞呢?大概是我们的军械员扫射他的时候,他的飞行高度 太低了吧。 我们的英雄军械员在什么地方呢?我找到了他,同他握手表示祝贺。他正了正头上 戴旧了的船形帽,腼腆地低下了头。 “你打得可真不错呀!”一个不相识的很年轻的中士敬佩地说。 “是他自己撞在子弹上的嘛。”军械员不好意思地说。 “这架敌机在空中就颠了一下,这是我亲眼见的。”瓦赫年科走过来说,“看来, 子弹打中敌机的炮弹箱了。” “这架敌机刚被揍掉,其余敌机见势不妙,就都四散奔逃了。” “这样说来,只要在每一个敌机机群里揍掉它一架,不就解决问题了吗。”随团长 同来的费吉切夫插话说。 “别扔下你这挺高射机枪,中士,到科托夫斯克机场以后,还用得着它呢。”团长 说。 这不是说,我们要往科托夫斯克机场转场吗?也就是说,我们要改变航线了。但是, 人们是否知道,敌军大队人马正顺着每一条大路,从北边向科托夫斯克方向和五一城方 向推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