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前线的一天又过去了。我完成战斗任务落地以后,见一群刚刚来到我们飞行团的新 飞行员正围着瓦赫年科呢。一个个整整齐齐的,穿着崭新的军服,戴着有饰边的制帽。 他们使我联想起完全另外一种味道的战前生活。 “你们在谈什么呢?”我走到他们跟前问道。他们都好奇地看着我。我甚至觉得他 们向我投过来的是敬佩的目光。这也许是因为我刚从艰苦激烈的空中战场上回来吧。 “随便说说而已,什么都谈,上尉同志。”一个高高身材、体格匀称、具有典型俄 罗斯人宽展面庞的中士回答说。 我同他握手。 “我叫尼基京。”他自我介绍说。 我在想,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的人呢!这位中士的形象,同那尊完美无缺的飞行 员形象的雕塑像,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那雕塑象表现的是,一位身穿飞行服的年轻漂亮 的小伙子,用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方遮阳,另一只手扶着拖及大腿的降落伞包,凝望着天 空。雕塑象耸立在地面上,而形象却象是在飞行中见过的。这样一副完美的形象,尼基 京这小伙子是当之无愧的! “特鲁德。”站在尼机京身边的瘦高身材的小伙子说道。 “战斗嘛,当然应当算是一种‘劳动’了。”我没有弄清楚他说的意思,就顺口答 道。 “他叫‘特鲁德’,‘特鲁德’是他的姓。”尼基京解释道。 “我是说,前线也需要‘劳动”啊。”我耍了个滑头说。(译者注:“特鲁德”一 词的本意是“劳动”。上面是对话中发生的误会) 新来的这些飞行员的年岁比我小不了多少。可是,我已经在前线苦战了整整一个月 了。这一段不算长的时间,却象一条很宽的汹涌澎湃的大河挡在我们的中间,把我们隔 开了。他们必须渡过这条大河。他们现在还站在和平的彼岸呢。前线战士说的每一句话, 对他们来说,都显得特别新鲜,似乎都具有特殊的含义。我深知,现在把我们所知道的 关于战争、战斗、敌人的一切情况,全都告诉他们该有多么重要。他们还都是幼鹰啊。 他们应当知道老战士们在历次战斗中的教训,不能重蹈复辙,甚至付出血的代价。 每一个同志都有急待要做的事情,我们谈话的时间不长。当这里只剩下我和机械师 瓦赫年科的时候,他突然挺直了腰板儿,摆出一副无可挑剔的“立正”姿势,按照制式 报告词郑重其事地、干净利索地大声报告道:“中队长同志,请允许我跟您说两句话!” “请说吧。”我忍不住想笑。 “小伙子们刚才对我说……各个航空学校都正在从机械师当中选收飞行学员呢。我 想去。” 我真没有想到,他竟然主动要求去学习飞行!没有哪一个航空机械师不知道,对飞 行员来说,战争意味着什么。他们都亲眼见到过飞行员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 子,比如,负伤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也都亲眼见到我们飞行团幸存下来的飞机只剩下不 多几架了。瓦赫年科的强烈愿望感动了我。 “那好啊,这是一个多么高尚的愿望啊。” “我早就想当飞行员。现在正好赶上这个机会,我想改学飞行。请您去跟团长说说, 送我到航校去吧。学成以后,我一定回到您这里来,当歼击机飞行员。” 人的灵魂的全部的美,只有在他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才能充分地表现出来。我多么 想去热烈地拥抱瓦赫年科啊。他那一张乐开了花的脸蛋儿,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他内心 的无限激动。当年我又何尝不也是象他现在这样,心中充满着幻想而喜形于色呢?正是 这种幻想——美好的想象,引导着飞行员从航校出来迳奔战场。他们心里都明白,说不 定在与敌人第一次交锋中,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死亡。 “我去找团长替你说说看。” 天色很晚了,瓦赫年科跑到宿舍里来找我。他身穿全套外出服装,头上戴着一顶虽 然旧了但沉得很干净的船形帽。不知为什么,我一见那颖五角星,一眼就认出这是我的 军帽。 “您能认得出来吗?”瓦赫年科红着脸问道。 “你呀,我可真认不出来了。你打扮很多漂亮呀!” “我马上就要上汽车到火车站去了。坐火车上航校去。介绍信,这不,在衣兜里装 着呢。我是特地来向您告别的。” “这可太好了。我祝你顺利,祝你成功。”我把手伸给了他。 “您还能认得出来这项帽子吗?” “那当然了。”我答道。 “这还是那一次您战斗出动的时候,我向您要来留做纪念的呢。战友们都不让我退 还给您,说是不要违背了咱们的传统习惯。” “我也不想叫你退还给我。我没有穿军常服的机会了。这种东西是不该退还的,这 我知道。祝你戴着这项帽子学成归来。” 我们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一直把瓦赫年科送到满载着桌子、床铺、厨具的汽车 跟前。夜,人们嘈杂的喊声,许多汽车上都满载着那些我们在房间里看惯了的家具…… …这一切,都表明我们要走了,我们飞行团要离开这个机场了。 早晨,我们放弃了马亚基机场,向科托夫斯克机场转场而去。我们都预料到,在那 里我们也站不住脚。我们已经知道大路正在向东延伸着。这是一条艰苦的令人痛心的向 后方撤退的大路啊! 我们在科托夫斯克机场落地了。这里连一架飞机也见不到。我心想:看来,就只靠 我们这一个师的兵力来单独保障这一带前线地段的陆军部队作战了。第二天,我的猜想 被证实。师司令部也转移到科托夫斯克来。在离指挥塔台不远的地方,我们见到了师长 的专用飞机——“乌齐—4 ”型歼击教练机,还有为他护航的两架“海鸥”式歼击机。 一天早上,飞行员们突然发现,所有飞机机翼上的C型大口径机枪,全都被拆掉了。 我们都很了解这种机枪的威力,当然都要求机械师们把原来的那些大口径机枪依旧装回 原处去。但他们却回答说,这些机枪早就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了呢?”我们都谅异地问道。 “全都油封起来运走了。” “运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要运走?这是什么意思?”连珠炮似的质问。 机械师们叫我们去问大队机务主任。 “别激动嘛。拆掉重型机枪,飞机的重量就会减轻些,打起仅来不更灵活吗。”科 佩洛夫说。 “那我们用什么射击呢?”我们紧逼一句。 “用KAC速射机枪呗。”科佩洛夫半开玩笑地答道,“这么说吧,同志们,我们是 奉命行事,执行上级指挥机关的命令就是了。各个飞机工都拿不出武器来装备新生产出 来的飞机。所以,不得不把所有飞机上的大口径机枪全都拆下来,送到后方去。懂了吗?” 原来是因为机枪不够用。是啊,现在,我们这一支军队多么庞大呀。 没有工大去多想它了,上级命令我出动去执行侦察任务。从前,执行这一类任务都 是以中队或小机群为单位出动,而现在呢,却只派我一个人出动。如果遇到敌机攻击, 那就只好孤军奋战了。 我飞到杜博萨雷地区对准集结的敌军汽车投下炸弹以后,就朝着摩尔达继亚纵深飞 去。我刚飞过德涅斯特河,就发现一架敌容克—88式飞机在地平线上露了头。敌机也发 现了我,急忙掉头向西逃去。 我追上去,咬住敌机的“尾巴”,开了火。我清楚地看到,子弹准确地击中了敌机, 可是,敌机却依旧若无其事地继续飞行着。原来,敌机上的人员和油箱,都用厚实的防 弹钢板保护着呢。我的热血沸腾了,狠打,直到把子弹打光。然而,依旧难以奏效。怎 么办?撞毁它吗?不行,下面是敌占区呀。算了吧,反正用不了多久,我们的飞机也会 装上机关炮和大威力机枪的。到那时,再跟敌人彻底算账也不迟! 在返航途中,我不由地想到,上级指挥机关下令拆除大口径机枪实在荒唐。从这一 批飞机上拆下来,装到另一批飞机上去,这能带来什么好处呢? 当我飞临科托夫斯克机场上空时,我发现机场已被浓雾封闭。那浓厚的雾层,也许 只有信号弹的亮光才能穿透。我对准方向下滑。眨眼间,飞机就陷进了乳液般的雾海之 中。飞行高度已经降低到30米、20米,可是,依然看不见地面。我不得不复飞,爬高, 冲出雾海。再次进入着陆时,我终于断定实在无法落地了。如果还着头皮落下去,那就 非机毁人亡不可。于是,我决定飞到马亚基机场去着陆。 在刚被放弃的马亚基机场上,连一架飞机也见不到。整个机场毫无任何生命活动的 气息。这可真使我纳闷。 我在这个刚被放弃的机场上落地以后,把飞机伪装起来就直奔原来指挥塔台的所在 地走去。我突然发现前方玉米地里藏着一个人。他一会儿探头看看,一会儿又隐藏起来。 我朝着这个人走过去。 这时,只见这个人弯着腰,也朝着我走过来。他手里端着步枪。要不要冲着他喊一 声呢?不然,他会开枪的。 “喂,谁在那里呢?” 没有回音。这个人却从玉米地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噢,我看清楚了,他头上戴 着一顶船形帽。 “你快出来吧,何必躲躲藏藏呢?” 这个手里端着步枪,做好射击准备的战士站起身来,朝着飞行场地的边缘走过来。 “要是我不喊话,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那我可就要开枪了。如今,德国鬼子到处投空降兵。” “你可真是的,哪里来的空降兵呢?” “人们都这样说嘛。” “那你可真是听见风声就是雨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正在拆除电话线呢。” “—个人?” “一个人。” “那你吃什么呢?” “他们给我留下吃的东西了。” “你把吃喝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 “玉米地里。也许你饿了吧?我那里有罐头,还有面包。” “我不饿,谢谢!等太阳再升高一点,我就飞回去。” “那好吧。我得去收线了。” 他又仔细地端详我两眼,就朝着放在玉米地里的绕线轴走去。这个电话兵一边拆除 电话线,一边不时地朝我这边看一眼。我在飞机跟前踱来踱去,心想:他可真是一个既 勇敢又有头脑的战士。在这种时候通见这样的战士,怎能不使人高兴呢?要是德国鬼子 的飞机落到这里来,那他准不会轻饶它。可见,我们的战士,只要有一个人在,这个人 就会继续战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