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节 库班遍地战火。希特勒匪徒把大量军队和作战装备投到这块土地上来。在这里,敌 人的坦克数量是我们的9 倍,飞机的数量则是我们的10倍! 敌军一直在跟踪着我们,迫使我们不得不时常变换机场。 今天,我们转移到了更南边的一个机场。从这里能够看见高加索的祟山峻岭。这个 机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场务营和我们的机械师们还都在半路上呢。这里没有油料。 可是,我们谁也得不到喘息的机会。我们刚把飞机拖到掩体里去,空中就出现9 架敌容 克式轰炸机。 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驻扎着防空军的一个歼击机飞行团。我们可以指望友邻部队 援救。我们迫切需要他们来援救,因为我们飞机上的汽油所剩无儿,弹药在强击敌军时 也差不多用光了。不过,我们怎能眼看着敌人的轰炸机去空袭我们的城市而坐视不管呢? 我们在空中出现,使德国鬼子大吃一惊。这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他们过惯了那种 大摇大摆地飞来飞去而不受惩罚的日子。我们发动了猛烈攻机,敌机谎忙丢下炸弹,四 散奔逃。我们返回机场时,所有飞机上连一发枪弹也没有剩下,汽油也即将耗尽。 随同团司令部一起坐着大汽车来到这里的科拉耶夫团长赞扬了我们的自发行动。当 我们在汽车旁边说话时,一个放牧老头儿走到我们跟前来,好奇地端详着我们。不知是 谁生硬地质问老头儿到这里来干什么。 老头儿大概是想起了他的畜群吧,焦急地走来走去。可是,磨蹭了一阵子,却依旧 没有离开原地。他终于鼓起勇气,从头上摘下草帽,说道:“孩子们。你们是来抵挡从 天上飞来的那些坏蛋的吧?” 现在,我们也都好奇地望着他。 “老爷爷,他们常往这边飞吗?”我问道。 “那还用说吗。这些该死的东西,他们把我们的好日子给毁了,他们每天早晨都来 扔炸弹烧我们这座城。” “每天早晨都来吗?” “连一天也没有漏掉过,孩子,每天早晨都来!” 唉,这位老人要是有眼力的,那他从我们的外表上,从机场上放着的那少得可怜的 几架飞机上,一眼就能看出我们这些人已经疲惫到了什么程度,兵力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要“抵挡从天上飞来的那些坏蛋”肯定是力不从心的。他老了,他是弄不清楚这些的, 我们呢,也没有必要去跟一位老牧人交这个底。何必使他失望呢? “好吧,老爷爷,我们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些坏蛋!”费奥多罗夫代表全体飞行员对 老人说道。 “要是能……要是能那样,那可就好了,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得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要不,你看这些杀人凶手都飞到什么地方来了!” 老人戴上草帽,蹒跚地迈着细碎的小步,朝着他的畜群走去。我们都默默地望着老 人远去的身影。 科拉耶夫少校从指挥所的地下掩蔽部里走出来。 “你们议论什么呢?”他问道。 “听那位老头儿说,德国鬼子每天早晨都来空袭这座城市。”我答道,“我们早晨 起飞去迎敌不好吗?” “这事与我们无关。有防空军的歼击机呢。在什么地方,截击何种敌机,他们比我 们更清楚。我们应付前线还应付不过来呢。” 从战友们的脸色上看得出,他们是不赞成这位刚愎自用的团长的意见的。要是德国 鬼子每天都来空袭这座小城,那我们的机场还安宁得了吗? 过了一会儿,在我们坐车去食堂吃晚饭的路上,我悄悄地对本大队的战友们说道: “今天咱们在机场上过夜。”我决定让本大队的飞行员守着飞机过夜。这首先是因为明 天早晨我们不受接人汽车的制约。其次,可以避开科拉耶夫——如果我们与他同车而来, 那他肯定不会允许我们去截击敌容克式轰炸机。飞行员都愉快地接受了我的意见。他们 也都极想给敌轰炸机来一次突然袭击,教训教训敌人。 我们是在小树林经过夜的。天亮前,我叫醒了大家。当时我们决定:两个人先坐进 飞机座舱里去值班,剩下的三个人可以躺在各自飞机的机翼下面打—个盹儿。 天亮了。在飞机座舱里坐着可不是滋味儿,腰酸背疼。我从座舱里爬出来,降落伞 不离身躺在机翼上休息了一会儿。 “来了!”机械师丘瓦什金突然喊道。 我跳进座舱,启动了发动机,接着就起飞了。别列日诺伊和瑙缅科紧跟着起飞。稍 后,费奥多罗夫的双机也起飞了。 升空以后,我发现敌容克—88式轰炸机的九机编队在10架梅—110 式歼击机的掩 护下,正在朝着防空军的机场和城市方向飞行。在这个敌机机群的后面又出现了一个由 15架梅—110 式歼击机编成的机群。德冠发现我们的雅克式歼击机起飞,就掉转机头朝 着我们机场的方向飞来。我们首先对第一批敌机发动了攻击,因为他们快要接近目标了。 我们的飞行员完全不把敌人的优势兵力放在眼里,不顾一切地拼命作战。敌机在慌 乱中丢下的炸弹和被我们击落的敌机,纷纷掉在地面爆炸起火。突然发动勇猛的攻击, 使我们取得了战斗的胜利。敌机轰炸城市的企图未能得逞,我们不顾一切地追击着敌机, 一直到把枪弹打得精光。 费奥多罗夫的双机,在机场接近地的上空迎击了由15架歼击机编成的另一个敌机 机群。有几架敌机窜到目标上空。可是,他们投下的炸弹却都落在空荡荡的飞机掩体内。 在这一次空战中,我们击落5 架敌机,而自己却只损失了一架——一架留在地上末 起飞的飞机。这架飞机被炸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扒了皮”。 我们刚刚返场落地,把飞机送进掩体,就见两辆小汽车一前一后地向指挥所驶去。 团长的小汽车我很熟悉,一眼就认出来了。可是,在另一辆小汽车里坐着的是谁呢?我 在想,我们闹腾得太凶了,科拉耶夫团长准会狠狠地训斥我擅自做主。 我们在指挥所跟前见到了舍甫琴柯师长、马奇涅夫政委和科拉耶夫少校团长。看样 子,师长是因为我们飞行团没有起飞迎故而来申斥谁的。师长还以为在空中与敌机拼搏 的雅克式歼击机、是防空军部队的呢。师长眼下见到我们机场上有那么多炸弹坑,当即 对科拉耶夫团长大发脾气:“你是怎么搞的,是让你到这里来闲坐观望的吗?” 我们这个小机群的几个飞行员,列队站在首长面前。我向科拉耶夫团长报告了我们 此次战斗出动的情况和被我们击落的敌机数目。 “跟敌机拼搏的都是我们飞行团的,将军同志!都是我们飞行团的!不是防空军歼 击机飞行团的,他们根本没有起飞!” 很快,空军集团军司令韦尔希宁将军就给我们机场来了电话。他命令:把那些在此 次空战中表现优异的飞行员名单报来,给他们授勋。 从那以后,敌机再也不敢在我们机场区域露面了。 我们这里相对地平静了大约一周左右。但是,前线在继续东移,我们又不得不寻找 新的驻扎地点。现在,我们飞行员甚至连在转场飞行中也不愿意让机械师离开身边了。 当然,在飞行中,机械师只能卷缩在座椅靠背防弹钢板的后面。机械师们也认为,宁肯 卷缩在夹缝里受罪,也不愿意坐着汽车磨蹭,因为汽车有时会中途“抛锚”,耽误时间。 在我们连连撤退的路上,又是一个村镇接纳了我们。机场紧挨着铁路路基。在第一 次进入着陆时,我就记住了扳道工住的那座洁白的小房子。 ……艰苦的战斗一直没有停息过。我们时常要出动去强击萨利斯克地区和季霍列茨 卡亚地区的敌军,以及敌人在马内奇河设置的渡口。在萨利斯克以东的每一条大路上, 从早到晚都有德军坦克和汽车向伏尔加河方向驰去,掀起的深灰色的烟尘遮天盖地,那 简直就象送殡的行列,在祖国的土地上,一直向着斯塔夫罗波尔方向延伸着。远处的高 加索山脉就是最后的屏障了。往后,还能往什么地方撤退呢?再也无处可退了! 这一昼夜我们出动了多少次,谁也不去管它。我们所关心的只是千万不要再损失飞 机了。损失一架少一架,无可补充! 我们大队战斗出动的次数很多,人人极其疲劳,连对照地图计算航线的时间都挤不 出来。每一次返航落地,只是忙着给飞机加油、补充弹药。人呢,往肚子里灌水——口 渴得受不了。水在机械师的饭盒里盛着,就放在飞机旁边。空气是热的,水也是热的。 水里的细沙颗粒硌得牙挺难受的。不论白天黑夜,空气里总都满是尘土。只有当你驾机 上升到离地面100 米以上时,才能见到青天。按照习俗,飞行员们都在晚上刮胡子,因 为都认为早晨起床以后打扮自已是不吉利的。一到晚上,我们就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对 着不知是怎样才保存下来的一片破镜子,用刮胡刀片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削瘦的脸上刮胡 子。当你看那乌克兰小伙子别列日诺伊和韦尔比茨基的时候,当你看那俄罗斯小伙子费 奥多罗夫、伊斯科林、莫恰洛夫和科兹洛夫的时候,投射到你的眼睛里的是他们那被太 阳晒得退了颜色的旧军衣和那满是灰尘的黑瘦的脸。是啊,在这连连后退的悲惨日子里, 他们都吃尽了苦头。谁能预料到他们还会遇到多少磨难呢? 我特别喜欢那个年仅l7岁、身体柔弱而又勇猛无比的小伙子奥斯特洛夫斯基。他是 不久前才从航校来到我们飞行团的。他那斗志旺盛勇猛机智的特点已经明显地显露出来 了。 最近以来,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垂头丧气。我很想知道他的情绪变化为什么这样明 显。也许是因为他始终收不到家乡的回信吧。是啊,他的家乡——莫斯科郊外的一个村 子,早在数月前就从德国鬼子铁蹄下解放出来了,我们都很理解这个小伙子的痛苦心情, 总想设法安慰他,使他振作起来。 当我看到淡褐色头发的健壮小伙子莫恰洛夫时,我就不由地想起了战争初期失踪的 一个与他同姓——也姓莫恰洛夫的飞行员。那个莫恰洛夫最后一次出动的情景,我至今 记忆犹新。 当时,我们一起出动去强击德涅斯特河彼岸的敌军。飞到目标上空以后,他的飞机 被敌人的高射炮弹击中。他返航了。当他飞到离德涅期特河只有几公里远仍在我军手中 控制着的地方时,发动机突然停车。他把飞机迫降在一片野地里,我见他一边围着自己 的飞机兜圈子,一边往天上看。我决定在他的飞机跟前找一块合适的地方降落,把他搭 救出来,一同飞回家去。可是,往什么地方降落呢?直接落在麦田里是危险的,麦穗会 堵塞散热器,导致发动机过热损毁,飞机也可能陷在坑里。我在他的头顶上盘旋了好几 圈儿,以便寻找一块适于降落的平坦地面。那时,莫恰洛夫已经走上了一条通向林子的 大路。我刚刚开始下降,他就挥手示意,叫我不要在这里落地,叫我往东飞走。我再次 看清楚莫恰洛夫要去的那个林子里驻扎的确是我军部队以后,我才返航。 但是,莫恰洛夫却至今也没有回到飞行团里来。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在什么地 方?全无半点消息。一想到那时我没有落地把他救出来,我就感到内疚。 两个莫恰洛夫……看见这一个莫恰洛夫,我怎能不惦念那一个莫恰洛夫呢?我又重 新回忆当时的情景,努力做出各种各样的推测。可是,这个使我深感内疚的问题,我始 终也没有找到肯定的答案。 不久前,帕斯凯耶夫发生的事情,深深地感动了我。在一次空战中,他的飞机被击 中起火,直到万不得已的时节,他才跳了伞。我们都还清楚地记得吧,以前,在敌客克 式轰炸机空袭我们的别利齐机场时,他曾经不顾一切地朝着小溪跑去,一头钻进齐脖子 深的水里去躲藏起来。战友们一直在嘲笑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帕斯凯耶夫的这 个“病根”,彻底清除干净了。他多次执行侦察任务。在多次空战中,他都表现得不错。 就说最近这一次空战吧,他表现得相当勇敢。 他是被集体农庄的庄员找见送回机场来的。他被烈火严重烧伤,可是,他没有呻吟, 他强忍着剧痛安静地躺在汽车上。我们当即把他送进医院。 是啊,我们的青年在战火中受到了锻炼,变得更勇敢了,打起仗来总是不顾一切。 帕斯凯耶夫发生的不幸,使我联想到,如果我们的新飞行员再继续这样频繁地出动,那 我们很快就会损失掉这些好青年。过度疲劳会导致注意力涣散,导致空战中反应迟钝。 我不由地又想到那个老问题:往后方修理厂送飞机的那些老飞行员为什么走了这么 久还没有回来呢?他们也该回来替换替换这些不顾疲劳的小伙子了。 我向科拉耶夫团长报告了我的想法。说来也真叫人纳闷,他当即表示赞同,而且叫 我去寻找费吉切夫大队和科莫萨带领的机群。我没有表示反对。到了我必须启程远航的 那一天,我首先完成了几次战斗出动任务,接着才准备起飞。当我往师司令部拔给我的 那架乌—2 型教练机走去的时候,几十件委托我办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地塞给了我。 瓦利亚第一个对我“发动了攻击”。 “你是……去寻找咱们那些人的吧?”她激动地说道。 “我打算去。可不知道能不能找得见他们。” “你能找见他们的。昨天有一位机械师来过了,说他们在斯塔夫罗波尔落过地。” “昨天是昨天,昨天可不是今天哪。你说吧,你要叫我替你办点什么事情呢,瓦利 亚?” “叫他回来。” “这是第一件事,懂了。” “他只有身上穿着的一件背心。要是你能给他带上一包东西的话……我就跑去取来 ……” “在后方想必能弄得到吧。他会自己去买的,瓦利亚。与其给他捎上一堆‘面包干’, 莫如带给他一个亲热的吻呢。我一定会带到的。” 几分钟以后,我坐在“乌—2 ”飞机的后座舱里,朝着斯塔夫罗波尔飞去。这一次, 飞机是由另一个坐在前舱里的飞行员驾驶的,我可以袖手闲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