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节 再见了,库班大地! 这是我们的飞机发动机发出的向库班大地亲切告别的声音。这响亮的声音在收割过 的农田上空回荡着,在两岸绿柳成荫的河流上空回荡着,在那些曾被德寇短期占据而遭 受毁灭性灾难的大小市镇上空回荡着。 库班啊……你已经为前线、为战胜敌人做出了贡献。我们飞行团和其他部队即将离 开你,转向别的战场去作战。德寇在塔曼半岛上残存的那一小块登陆场,已经被我军牢 牢地围困起来了。 我们飞行团正在向顿巴斯地区转场。8 月天,骄阳似火,雷雨也频繁。浅灰色的天 空,尘土飞扬的大路,闷热的南方的夜。季霍列茨卡亚——罗斯托夫——新切尔卡斯克, 这是一条多么熟悉的航线。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们这些老战士不由地想起去年的夏天。 今天,我们是飞往另一段前线地带去驱赶敌人、消灭敌人的。我们都觉得力量倍增,信 心十足。我们都在等待着即将爆发的决定性战斗,等待着我军的胜利进攻。 1941年夏天和l94 2年夏天的情景,我们记犹新。现在,敌人已经被我们赶出去老 远了。可是,它依然是强大的。它的庞大的预备队,至今还没有动用。敌人的坦克集团 军是不是还会从哪里突破我们的防线呢?敌人是不是还能象从前那样迫使我们丢弃城市 向后撤退呢? 这绵延数千公里的前晚到处如此平静。苏联情报局每天发布的战报也说前线“无重 大变化”。在这异常平静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呢? 是啊,我们都感觉到了这种平静的气息。我们在库班地区作战时就知道,这种平静 绝不意味着不打仗,相反,战斗常常是很艰苦的,只不过这是局部性的战斗罢了。我们 等待着的是重大的事态变化,是我军的大举进攻。我们都极愿意参加这种大规模的战役。 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呢?眼下谁也拿不准。不过,在库班地区我们打了胜仗。前景是 乐观的。 库班的天空……在这里,在我军进攻地域,敌我双方同时集中了数百架飞机。被我 方俘获的德国飞行员证实,5 月底,德军把驻扎在哈尔科夫地区的精锐飞行部队调到库 班地区来。可是,他们在这里被打得七零八落。在一次越打规模越大历时一个小时左右 的激烈空战中,我们一口气揍掉了42架敌机!凑巧,敌人从我们手里弄走的那一架为非 作歹的“雅克式”,也被我方击落。经过是这样的:有一天,上级规定我方所有雅克式 歼击机,一律严禁升空。这时,敌方的那架“雅克式”又出来了,当即被友邻飞行团的 飞行员击落。 在塔曼半岛上空作战中,我们飞行团的新飞行员都经受住了初战的考验。他们表现 出了近卫歼击机飞行员应有的战斗作风。他们在作战中最令人担忧的那些方面,都已不 复存在。5 月份,我们曾经与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发生过一次相当艰苦的空战。在那 次空战中,新飞行员特罗菲莫夫是全团首开击落敌机记录的。特罗非莫夫、克托夫、克 卢博夫、苏霍夫、热尔杰夫、戈卢别夫等人,都在此次空战中锻炼成熟了。 在—次空战中,苏霍夫误把发动机气化器的高空调节器当成加速器打开,以致从发 动机里冒出可怕的浓烟来。我立即通过无线电发射机问他这是怎么搞的,他回答不上来。 落地以后,我们才弄明白他为什么做错了动作。 “动作要稳妥些才行。”我对他说道。 “这我知道,大尉同志。可是,我恰巧没有学好这个动作。” 这时,克卢博夫走到我跟前来,说道:“你干得可真棒!” “什么真棒?”我问道。 “刚好揍在敌人的脊梁骨上了呗!” “这我倒没有仔细看。” “是真的。不偏不倚,正好揍在敌机的脊梁骨上。我们都亲眼看见了。你打得可真 准,敌机当时就起火了。” 在那些天里,我们的战友伊斯科林——我们的手风琴手,一个快乐的小伙子,在从 燃烧着的飞机里往外跳伞时,不幸,一条腿被飞机的垂直安定面撞成粉碎性骨折。他再 也当不成飞行员了。另一位老战土也不得不离开飞行团。 库班大地啊……你已经远远地躲藏在地平线的后面去了。可是,我依旧很想念你, 想念那些永远安睡在你的怀抱里的战友,想念那些永远沉睡在海底的战友……他们并没 有白白地牺牲。你看一眼我们这个机群的战斗队形吧,库班大地!那些踏着先烈的血迹 奋起抗敌的新一代在编队中飞得多么整齐啊。我们在库班上空作战支援了其他战场上的 战友。我们在库班这快土地上经受住了考验。我们相信,如今,敌人再也休想从任何地 方越过雷池一步。 在库班地区作战时,我差不多一直使用那架第13号飞机。我用这架飞机击落了20多 架敌机。后来,我们得到崭新的空中眼镜蛇式歼击机,我就决定改用这种火力更猛烈些 的飞机。我原来用的那架第13号飞机转交给了斯捷潘诺夫。他不愿意驾驶这架带着大 作家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他的许多长篇小说我都读过。《彼得一世》 这部长篇小说,作为描写俄罗斯历史上的杰出人物的文学作品,使我入迷心醉;作为作 家本人巨大创造性劳动的见证,使我赞叹不巳在拥挤的穿便服的人群当中,我终于看见 了这位身材高大、丰满富态、身穿灰色西服、双肩略垂、后背微驼、面庞宽展、脑后披 着浓密白发的上了年纪的人。 “我给您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从前线来的英雄飞行员。”有人向阿.托尔斯泰引见 说。 阿.托尔斯泰转过身来。他的面部表情依旧那样严肃,甚至有点阴沉可怖。他把手 伸给我。握手时,我也自报了姓氏。他向我颔首致意后,又继续着他原来的谈话。我站 在一旁望着他,听着他跟别人谈话。没过多久,就有人来请我们大家入席。 起诉一直进行了好几个小时。被诉对象是那些在克拉斯诺达尔被德寇侵占期间犯下 严重罪行的犯罪军人和祖国的叛徒。在法庭上,我第一次得知在敌占城市中发生过的稀 奇古怪的事情,第一次听说某些卖身投敌的败类堕落到了何种地步,第一次听说德寇官 兵犯下的滔天罪行。集中营,窒息车,万人坑……听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行,我只觉得 脊梁骨发凉,我根不得马上驾机升空与仇敌拼个你死我活。 我见到被告席上有一个舞蹈教师,他曾经在“军官之家”教青年军官跳舞,其中也 有我。在宣读被告人名单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姓名。他是这个城里的医生。我认识他 的女儿,起诉委员会提供的事实,使人听了毛骨悚然,证明这些败类是一群极其残忍的 野兽。判决这些罪犯大快人心。坐在大厅里的人和站在大厅窗外的克拉斯诺达尔人都报 以雷鸣般的热烈掌声。 审判结束,我们这些被邀请来的人,聚在一座大厅里共进午餐。在所有人都进入这 座不很宽敞的大厅以后,我又看见了阿.托尔斯泰。他的面部表情阴沉、严峻,看得出 他内心的压抑。我靠在椅背上坐定。 “飞行员,请到我这边来坐吧。”阿·托尔斯泰叫我过去坐。 我们聊起天来。我向这位大作家提出一个多少有些刻板但却很现实的问题:为什么 作家都不怎么愿意写空军的事情呢?那时,象样地描写前线飞行员生活的文学作品;确 实连一部也没有。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阿·托尔斯泰表示赞同,“不过,这倒不是因为空军的事 情不值得写成特写,写成中篇小说或长篇小说。只不过我们这些作家都不太熟悉空军罢 了。我觉得,歼击机每一次进行的空战,都是军事学术上不可再现的作品。我们这些作 家有谁懂得空战是怎么一回事呢?谁也不懂。”阿.托尔斯泰对这个话题的兴致越来越 浓了,“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样一段报道,说在—次空战中,一个飞行员突然做了一个 什么奇妙的动作,好象叫半滚倒转吧,一下子就扭转了被动局面。可是,这半滚倒转到 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每一个类似的专用术语,都是经验、思维、能量的融合体。这些我 全然一窍不通。就拿我来说吧,要想动笔写你们飞行员的战斗与生活,那我就得首先熟 悉你们的战斗、学习与生活才行呢。” 他提议为飞行员们干杯。于是,大家都斟满了酒。 我返回机场以后,一直在想着如何向战友们讲述审判经过,回忆着大作家阿·托尔 斯泰说的一番话。是啊,一个作家绝不可动笔去写他所不熟悉的东西。他还认为,要写, 首先就得深入研究。这表明了一个作家的良心,表明了他对待自己的劳动和别人的劳动 的严肃态度。 库班啊……我终生不会忘记你!在这艰苦的岁月里,能与伟大的苏联作家会面,也 是我的一生之幸。 再见了,库班! 地平线上已经显露出那熟悉的矿山地区的轮廓。煤山,无穷无尽的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