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节 塔夫里亚草原正处在春末时节。切尔尼戈夫卡这里到处一片泥泞。大雾和低云把飞 机全都困在地面上无法活动。可是,我们这个飞行团的战友们,却几乎每天都在忙于飞 行训练。克卢博夫、列奇卡洛夫、巴巴克、特鲁德、卢基扬诺夫、热尔杰夫等人,已经 能带新飞行员飞行了。在这些被带飞的新飞行员当中,有两个人是帮助我们从高加索往 切尔尼戈夫卡这里运送飞机的。 “这两个人怎么还没有回去呢?”我问列奇卡洛夫。 “他们部不愿意安装后方去。” “那怎么行呢?” “他们都是飞行员,都想打仗。” “他们所在的飞行团总会跟我们要人的呀。” “他们早就要过了。” “那你们是怎样回复人家的呢?” “我们给他们来了一个‘不予理睬’!这两个小伙子都很不错,飞得也挺好,都急 着要去打仗呢,憋得猴急。” 我暗自思忖:那就这样好了。要设法满足他们的正当愿望才是。凡是积极要求上前 线的人,在战斗中没有一个不是好样的。 我们正在准备往前进机场转移。我们所究了这一带前线的形势。当我们在切尔尼戈 夫卡这里“晒太阳”的时候,我军进攻部队差不多已经前出到战争开始时的地区了。在 苏联情报局的通报中,现在已经提及第聂伯河右岸的一些登陆场,“蒂拉斯波尔方向” 的字眼儿也已经出现。我们飞行团的老战士,都渴望着尽快在三年前曾经驻扎过的那些 机场上着陆。老战土谁也不会忘记三年前那个惨痛的6月,都迫不及待地要在德涅斯特 河上空的空战中向敌人复仇。 我们已经得知,转场的时间确定为4 月上半月。飞行员们的心都已飞向战场,人人 都下定决心非把敌人打回老巢去誓不罢休。正当我们忙于准备转场之际,我突然接到命 令,叫我尽快赶到空军主帅大本营去。 我驾上我的作战飞机,带着我的僚机飞行员戈卢别夫出发了。一路上,我们先后在 好几个机场上落过地,新结识了不少战友。后来,在柏林战役中我们共同作战,直到最 后胜利。 飞行途中,我们遇上了坏天气,不得不耽搁下来。军长乌京将军和团长科热夫尼科 夫都给了我们不少帮助,还让我到这座熟悉的城市逛了一趟。 我走遍了新尼古拉耶夫卡城的所有街道,还专程到我同米洛诺夫与潘克拉托夫初次 相会的那栋房子去看了看。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军已经前进到埋葬着我这两位战友的地 区了。 我们飞抵指定地点以后,这里的人们却都顾不上我们了。这一天,方面车司令瓦图 京大将受了重伤。 在司令部里,无论我问到谁,总都只简单地答复我说:“你先安排过夜吧,明天再 说。” “那叫我到这里来于什么呢?” “不知道。” 如此之类的答复弄得我惶惶不安。 第二天,空军主帅终于接见了我。 “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空军主帅问道。 “不知道。” “我们任命你为空军司令部预备队飞行团团长。” 我暗自捉摸着,这一次大概再也无法逃脱了。怎么办? “我实在不愿意离开我那个飞行团,主帅同志。” “这我知道。” “要不,就请您允许我把一直同我并肩战斗的几位飞行员带过来吧。” “不,那不行。” “这些飞行员都是我带出来的学生和我的战友啊。我初到一个新单位,人手都不熟 悉,他们可以给我当助于的。” “我只准许你把僚机飞行员带过来。” “要是您不准许我把他们带过来,那我是不敢接受这项任命的。您还是让我回去吧。” 只见空军主帅无可奈何地把手一摊。我怕他改变主意,趁他迟疑不决之际,急忙举 手敬礼,转身退出。我终于又逃脱出来了!我高兴得如同出笼之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 都猛往脑袋上冲。 正在机场上等侯我的戈卢别夫跑上前来,张口就问:“回家?” “回家!” “太好了!” 我刚到家,就看到一份电报,上面写着:“飞车备妥,速来接。拉沃奇金” 于是,我立即带着戈卢别夫登上火车。列车载着我们慢腾腾地向北驶去。车窗外面, 散发着春天气息的俄罗斯大地向后飘忽而去。途中无事,浮想联翩:前线形势的巨大变 化;我们的空军成长之快,使人几乎认不出它原来的面貌了,即将到来的战斗;我的战 友……戈卢别夫就在我的身边。他,就是那些和我一起在炮火横飞的蓝天往来冲突的许 多飞行员中的一个。戈卢别夫是我的第二个僚机飞行员,第一个僚机飞行员早在库班空 战中就牺牲了。 我们拿到拉—5 型歼击机调拨通知单以后,就动身赶往离城不远的飞机工厂。戈卢 别夫乘火车去。我是坐着通信飞机去的。这架飞机由一位飞“拉”型歼击机的飞行员驾 驶。我们在森林上空飞行,飞机颠簸得很厉害。后来,我们看见下面有一条小河,我就 请求飞行员让我来驾驶一会儿。我一推机头飞机就朝着河面俯冲下去,在几乎既要接近 水面时才改平。我们的飞行高度几乎与岸平齐。在前线,我们这些“好钻玉米地”的飞 行员常常飞得这样低,为的是不被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发现。我迟迟不想把驾驶杆归 还给那个飞行员,一直驾驶了半个小时左右。我忽而从电话线上边跨跳而过,忽而在河 流的急转弯处把飞机猛拉起来。左右两侧都是茂密的森林,宛如两堵高墙,把我的飞机 夹在中间。触景生情,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西伯利亚故乡。我很久没有见过如此迷人 的自然景色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把驾驶杆归还给那位飞行员。他也学着我的样子,“紧贴着” 河面飞行。这时,我突然发现眼前火花闪耀。噢,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飞机挂住了 电线,电线缠在飞机上,被飞机拖带着呢。火花不住地闪耀,飞行速度在不断地减小着。 我下意识地紧紧攀住座舱的风挡,准备在飞机掉进河里去时好从舱里爬出来。飞机飞得 越来越低。尽管螺旋桨依旧动着,可是,那位飞行员却好象是预感到末日来临,无可挽 救,正呆坐在那里束手待毙呢。在这千钓一发之际,我突然产生力挽狂澜的念头,决心 把飞机从机毁人亡的绝境中拯救出来。我立即抓过驾驶杆,迅速操纵飞机向着岸边转弯 而去。幸好飞机还听我使唤。 河岸在迅速向我移近。我又象以前坠落在摩尔达维亚森林里时那样,双臂用力抓住 面前的仪表板。 飞机刚飞上岸边,立即摔在一块平地上。一阵猛烈的撞击,随后一声响亮,飞机解 体了。就在这一霎那间,我从摔坏的座舱里跳出来了。只见那位飞行员满身是血。我急 忙跑上大路,叫住一辆汽车,我和车上的人一起把他送到就近医院。医院为他包扎了, 同意由我把他送回城内家里去。 在护送他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一次的飞行事故。为什么会出事呢?我想起了 祖索夫师长对我的批评。当时,他狠狠地批评我并不是因为我“耍把戏”,而是因为我 不该在新飞行员面前做那些高难飞行动作。现在,我才真正认识到我的罪过。我不该在 一个经验不足的飞行员面前卖弄精神,让人家也学着我的样子飞。这不是,他当即模仿 我的样子,结果差一点使我们两个人都送了命。在远离前线的小河上白白送命,这可太 不值得了。我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儿。我把他护送到家以后,他的亲人无论如何也不放 我走,定要留我在他家过夜。盛情难却,我只好从命。 晚上,邻店们都过来看望受伤的人。其中,有一位标致的中年知识妇女。她把手伸 给我,自我介绍说:“涅斯捷罗娃。” 我真想冒昧地问一句:“您是著名的俄国飞行员涅斯捷罗夫的亲属吗?”可是,我 不便开口。她似乎从我的眼神里察觉到了我的意思。 “我是涅斯捷罗夫的女儿。请您到我家去坐坐吧,我领您去见一见涅斯捷罗夫的母 亲好吗?” 就这样,一次偶然的机会,使我有幸得以拜访这位具有独创精神的空战能手、“斤 斗”动作的创始人、空战史上第一个以撞击方式消灭敌机的著名俄国飞行员的家。他们 给我讲了很多有关涅斯捷罗夫的趣事,拿出珍藏的照片给我看,而且还送给我一张珍贵 的照片留念。 第二天早晨,我动身去飞机工厂。在工厂门口遇见了戈卢别夫。我和戈卢别夫各领 到一架崭新的拉—5 型歼击机,随即升空向莫斯科飞去。我们要在莫斯科解决为我们飞 行团调拨拉—7 型歼击机的调拨通知单问题。 拉-5 型歼击机的性能非常好。飞行员都有一种特殊的鉴别能力,他一眼就能看出 一架飞机的好坏、发动机的功率大小、操纵性能如何、整体布局是否协调完美。我看了 看机关炮射击手柄和仪表,心里非常高朱。如果他们答应给我们全团装备拉—7 型歼击 机,那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我和戈卢别夫比翼飞行,俄罗斯中部的森林和田野从我们机翼下面向后退去。 当我们来到空军司令部交涉飞机调拨通知单问题时,许多人又惊又喜地问道:“你 还活着?!” 我开个玩笑敷衍了事。 “你还开玩笑呢,人家说,波克雷什金机毁人亡,已经埋葬过了。” “是谁说的?是飞机工厂来了通知吗?” “不是。是外电这样报道的。说是已经派遣专人调查事故去了。” 看来,外国记者对我这个人还挺感兴趣呢,要不,他们为什么要散布这样的谣言呢? 算了,只要这种无稽之谈不致惊扰司令部工作人员,那就随它去吧。这里命令我立即停 止为全团请拨新式歼击机的工作,叫我们今天就驾驶已经到手的两架拉—5 型歼击机飞 回前线去。 事情如此出乎意料,使我和戈卢别夫都感到震惊:如果司令部里的人也如此认真地 看待这次意外的飞行事故,那他们就可能把我们扣留起来,叫我们说明事故发生的原因。 我们连午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就急忙赶到机场,驾起崭新的闪闪发光的歼击机起飞了。 途中第一个加油站是库尔斯克。接着,我们飞到哈尔科夫。在这里,我们听说航线 上天气很坏,他们叫我们留下来等待天气好转以后再起飞。我们谢绝了他们的美意,硬 着头皮紧贴着低云的云底上路了。我们想尽快飞到家,家里的战友们说不定也以为我已 经不在人世了呢。必须尽快揭穿这种谣言。 我们终于回到切尔尼戈夫卡机场。飞机低低地掠过一排排屋顶,随后就安全地落在 自己的机场上。我刚爬出座舱,就见军务股长帕夫科中尉向我跑来。 “您的电报,中校同志。”他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一边把一张叠成两折的纸条递 给我。 我没有急于看电报。可是,帕夫连科中尉沉不住气了,赶忙说道:“任命您为师长 了!” 我看了电报一眼。是任令电报。戈卢别夫和帕夫连科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好象 是在等待着我说些什么。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在想,如今我该怎么办才好呢?难道 这一次我还能拒不执行任命吗?我知道,当了师长,执行战斗任务的机会就少了。可是, 我一心想着的只是狠揍敌人,与敌人算账啊。 我又看了电报一眼。这电报是空军主帅来自签署的。这可不仅仅是上级首长的“意 见”,而是命令啊。既然是命令,那就没有时价还价的余地,只有“遵照执行”,别无 选择。 祖索夫上校就要离开我们近卫马里乌波尔飞行师了。他带领这个飞行师度过了漫长 的艰苦而光荣的岁月。现在,他要到白俄罗斯方面军去担任军长职务了。 祖索夫上校在师司令部里接见我时,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他和这个飞行师难舍难离的 感情。他回顾了他初当师长时的情形,给我提供了不少有益的经验。 在我们谈话过程中,师参谋长阿布拉莫维奇中校来到师长办公室。他微笑着向我作 了自我介绍,接着就摊开地图,把我们飞行师即将进驻的各前线机场一一地指给我看。 “你能应付得了这一次的转场任务吗?”祖索夫上校一边问,—边紧紧地盯着我的 两眼。 “尽力而为吧。请问,谁来担任副师长呢?” “副师长吗?”他重复了我的问话,挤眉弄眼地一笑说道:“那可是你的老搭档了 ——科拉耶夫。” 这太使我扫兴了。 祖索夫上校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转身对师参谋长说道:“等全师向前线转场完毕, 我再办理移交手续。” 我总是很珍视首长对部下的关怀的。现在,他的话里不正充满着真诚相助的热忱吗? 不正表示他要帮助我把这个飞行师从后方有组织地迅速转移到遥远的前线去的真诚愿望 吗? “你先熟悉一下全师的情况。明天,你就去向空军集团军司令报告。” “是!”我一加既往,仍把他看作我的首长,规规矩矩地答道。 我必须首先把家庭私事安排妥贴,以消除后顾之忧,也就是把如何安顿玛丽亚的问 题处理好。我要是带上妻子上前线去,那我怎么好开口去批评别人的类似行为呢?我不 能这样做。我预先采取了一些步骤,其中包括给我的亲人写信说明全部情况。玛丽亚同 我的亲人们建立了书信往来。玛丽亚也做好离开前线、离开我,去过大后方生活的思想 准备。甚至当我把她的复员证件和去新西伯利亚市的火车票拿给她时,她也没有难为我。 我的妻子很理解,在战争时期,行动必须迅速,必须雷厉风行。我的心早已飞到前 线去了,早已扑在新的工作上面,即将做母亲的玛丽亚,只好由远在新西伯利亚的老家 替我照顾了。 就在当天晚上,我在上托克马克火车站把玛丽亚送上火车。列车尚未开动。找站在 车厢外面,对着车窗望着妻子,不由地想到:在我的生活中,又开始一次新的急转弯。 我在想象着玛丽亚已经到了座落在卡缅卡河岸边的我度过童年的小屋。 列车开动了,我们何时才能重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