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节 我军地面部队打退德军的反扑,牢牢地据住半座格尔利茨城,巩固了自己的陈地。 战事哲时沉寂。我这个“老虎”手里的无线电通话器因而也得以暂且沉默一时。我抽空 回到师司令部。 在我不在机场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们把这个机场修整得相当不错。他们把干线公路 中央的一条纵缝用砖块铺平。这就方便多了。在机场周围还布署了小口径高射炮。剩下 最难解决的问题就是设置路障了,因为只要在跑道两头设下路障,过往的车辆就只好绕 行。载重汽车和辎重车辆倒也通情达理,行驶到被当作路障使用的滑翔机跟前就减速, 绕到泥路上去继续前进。可是,一旦碰上开赴前线的坦克,那可就…… 有一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楞头青”小伙子,驾着坦克横冲直撞,毁了我们设 置的所有路障,还碾碎好几驾滑翔机,大摇大摆地在我们这一段公路上隆隆行驶。刚巧 此时我们的一架飞机已经落了地。在眼见得就要与坦克相撞的一霎那,飞行员猛然掉转 机头向一旁滑去。螺旋桨撞在地面上毁了。所幸的是,飞机没有翻扣过去,飞行员没有 “拿大顶”。 在我们处境困难时期,这一条公路机场帮了我们大忙,可是,也招来不少麻烦。在 格尔利茨城争夺战期间,我们的歼击机十分活跃。这引起德军当局的注意,他们千方百 计地搜寻我们这个离前线很近的“秘密”基地。 2月份的一天,我们在机场附近抓获一名空投特务。在我们审讯他的时候,他当场 摊开随身携带的几张地图。他的任务是探明我们的机场所在地。 后来,我们偶尔也见到敌人的侦察机从我们基地上面飞过。他们感兴趣的显然是顺 着这条公路向前运动的我军地面部队,还有我们这个神秘的机场。 ……有一天,我们正在进行着紧张的飞行训练。新飞行员和老飞行员的训练内容都 是双机升空练习瞄准射击和投弹。空中一直有我们的飞机,所以,高射炮兵就都躲进他 们的地下掩蔽部里闲呆着去了。天上都是我们的飞机,响声又很大,呆在地下掩蔽部里 怎能分辨得出敌机飞来的声音呢?自己飞机的声音我们都听惯了,非常熟悉。突然,外 来的声音掺和进来了……是敌机!是一架双发动机的梅塞施米特式!可是,发现迟了, 只有火力追击而巳。 我和高射炮兵部队的首长,都严厉地批评他们一顿。可是,迟了,已经无济于事。 德军司令都已经把我们这个机场定为突击目标。有一件事大概能够证明这个判断吧:第 二天,敌人派来的侦察机重复了昨天敌机的航线。不过,这一回高射炮兵表现得可不错, 他们给这架敌机来了一个有来无回。 但是,敌机的侦察报告早已发回,敌人就要对付我们了。 这一天,正好苏霍夫的四机编队在空中。这个小机群在离机场很远的地方开始转弯, 向靶场飞去。我们只顾听发动机响,只顾看自己的飞机,竟没有料到敌人的福克式飞机 已经飞临机场上空。敌机投下所谓的子母弹,也就是装满了微型炸弹的炸弹箱。有的人 躲进避弹壕,正在飞行场地上忙着来不及躲避的人就地卧倒。只有茨韦特科夫跑动,因 为近处有避弹壕。炸弹碎片击中了他的后背……只是一个小小的炸弹碎片,就夺去了他 的生命。 苏霍夫还需要几分钟时间,才能爬升到有利高度。尽管时间紧迫,他还是揍掉一架 敌机。敌机连同机上的飞行员,一起坠毁在机场附近。 从这一天起,我们规定了歼击机值班制度。我们这个机场不仅飞行场地非同寻常, 而且几乎每天都要遭受敌机空袭。不过,敌机每空袭一次,总得给我们留下几具飞机残 骸作为“晋见之礼”。 事有凑巧。今天我们接到通知,说波兰军队的精锐部队开赴阵地要从这条干线公路 通过。我下令撤去岗哨,让波军的摩托步兵、炮车和坦克从这条公路通过,免得他们绕 行费周折。 这期间,我们机场来了一大群新闻纪录电影摄影师。他们是来拍摄空战场面的。当 波兰军队来到机场区时,电影摄影机忙碌起来了,人们也都跑出来观看这长长的没有尽 头的队伍,观看头戴缀有鹰徽护耳棉帽的波军士兵。我们都深深感受到兄弟军队支援我 们的情谊。 突然,敌机飞临头顶!到我们这里来拍摄真实战争场面的那—大群新闻纪录电影报 影师,都慌忙躲进避弹壕里去。波军大队人马停住了。值班歼击机立即起飞,迅速升空。 在我机爬升时节,敌机从机场东边飞过去,随即掉头,直奔机场冲来。我歼击机截住敌 机去路,一场空战就在云层之下展开。 波兰军队的大队人马又继续前进了。室中飞机轰鸣,枪炮声不断。我们站在地面上 紧张而焦急地等待着这一场空战的结局。突然,一架飞机起火下坠,紧接着又是一架。 “升空的是谁?”我问博布罗夫。 “卢坎采夫和戈尔德别尔格。” “你为什么尽是挑一些新手值班呢?”我很不满意地指责他,“戈尔德别尔格连一 架敌机还没有击落过呢。” “我本想让他们也锻炼锻炼。”博布罗夫心里也没有底。 他的心情和我的心情一样,他也觉得丢掉两个新飞行员,损失两架飞机,实在太可 惜。连电影摄影师们都觉得失望,当然是不愿意把这种场面拍摄下来的。 这时,只听得飞机轰鸣,紧接着从云中钻出两架飞机来。我们都看清楚了,心情也 随之豁然开朗。我们这两个小伙子——新飞行员卢坎采夫和戈尔德别尔格,竟出人意料 地得胜而归!电影摄影师们又都活跃起来,争先恐后地直奔那两架敌机坠毁地点跑去。 过了一会儿工夫,我们的人就把被捉获的一名跳伞落地的德国飞行员押解到机场上 来。这个飞行员是德国空军歼击机部队的部队长,还得过铁十字勋章呢。他的歼击机部 队是最近刚从西边调到我们这个战场上来的。德军把它的全部兵力,都投到东部战线上 来对付苏军以阻止苏军抢先占领柏林。 这一场空战,以及后来的历次空战,战果都不小。德国空军从此尝到了空袭我们机 场的苦头。我们这个机场依旧巍然屹立,敌人始终无法动它一根毫毛。 快到日落的时候,彼得罗夫少校率领机群出动去掩护我军前沿。在前线附近,他的 机群碰上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现象:一群德国福克式歼击机,就象骑马那样,“骑” 在容克式轰炸机上飞来了。这要的是什么鬼把戏呢? 彼得罗夫来不及去多想这些,立即率队发动攻击,当场击落其中一架。其余敌人见 势不妙,都慌忙甩掉他们“骑”着的容克式轰炸机。只见地面上升起巨大的爆炸烟团。 噢,这哪里是什么轰炸机呢,原来敌人把容克式轰炸机里填满炸药当作炸弹使用了!敌 机鼓炸的目标本来是波兰军队,由于彼得罗夫及时赶到发动攻击,迫使敌机不得不立即 慌忙甩掉这些累赘。波兰军队相信我们会从空中掩护他们,所以,他们敢于白天不加任 何伪装,大摇大摆地放心行军。是的,天空已经牢牢地掌握在我们手里,敌机再也无力 施逞威风了。 春天来到,大地也变得干爽了。今年的春季依如往年,德国的田地也都深翻过了。 不过,可不是用耕地的犁锌去翻的,而是用炸弹、炮弹、工兵锹和坦克覆带掘开的;种 下去的也不是粮食种子,而是尸骨和弹片。 3 月间,我们飞行师放弃公路“机场”,转而使用起旁边的土跑道机场来。每当我 们看到飞机滑跑时机轮在地面上留下来的那些已经变硬了的压痕时,我们就痛心地想到 :德国的土地今春是不会有人来耕种了,也不由地想起遥远的家乡。在我们的家乡,从 事田间劳动的,也只有妇女、儿童和老年人。但愿这一场战争快些结束。 3 月底,温暖的南风开始吹拂大地,天朗气清,碧空如洗。美国轰炸机机群正在实 行他们的穿梭战役,不时地从空中飞过,格外显眼。它们都满载着炸弹,从意大利或法 国的机场起飞,去轰炸德国城市。随后,经波兰上空飞往乌克兰的波尔塔瓦落地。他们 在波尔塔瓦加足油,稍事休息,就返回他们设在意大列和法国的基地。 有一天,天气晴朗,我们在自己的机场上看见美国B —l 7 型轰炸机编着严整的密 集队形,从我们头顶上飞过。飞机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突然,其中一架飞机渐渐 掉队了。大机群是不可能为了一架飞机而耽搁时间的。这架掉队的飞机拖着一条长长的 烟带,眼看着就要飞不动了。看样子,这架飞机不是在目标上空被故人的炮火击中,就 是发动机出了问题。飞机起火了。只见一个小黑点从起火的飞机上掉下来,紧接着又是 一个……随后,这些小黑点就都变成白色的大圆盘——降落伞张开了。 我们应当组织人力和物力去援救这些跳伞的美国飞行员。戈列格利亚德师长指挥的 那个飞行师离我们不远。我和他取得联系,由我们两个师分别派出人员,乘车赶赴美国 飞行员降落的地点去援救他们。他们一共有十多个人。 没过多久,我们派去的人员就把他们送到师司令部。我们的军官们为他们提供了必 要要的方便。在美国通行员和我们的飞行员之间,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语言——用尽了包 括指手画脚在内的一切办法。当他们所有的人(缺少一个。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 找到)全都聚集到一处时,我们发现,其中有从乌克兰西部迁居美国的人。他们给我们 当起翻译来。美国“飞行堡垒”的机组人员在我们这里吃过午饭,稍事休息,我们就用 运输机把他们送往乌克兰的波尔塔瓦去了。我们祝愿他们一路平安,顺利地与他们的伙 伴们聚首。 4 月初,天气转暖,时光催促我们尽快行动。 我们预感到伟大的胜利即将来临。但是,我们还必须进行最后的战斗,还必须再努 一把力,才能迎来这伟大胜利的喜悦。 在莫斯科,总参谋部正在研究进攻柏林的作战计划。为慎重起见,总参谋部特请主 要作战方向上的各方面军司令和各集团军司令赶赴莫斯科。 深夜,空军集团军司令克拉索夫斯基将军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正在忙着什么事情, 近两三天内准备干些什么。我向他报告过以后,他突然问道:“你愿意跟我一起上莫斯 科去吗?” “这种好事情岂有不愿意之理,将军同志。” “那你就作为我的歼击机顾问,随我一同去好了。明天早晨我等着你。” 各方面军司令和集团军司令联席会议预计要开好几天,我只能参加—次座谈会。晚 上回到下榻处以后,克拉索夫斯基将军一直同我谈了大半夜。我们各自谈了谈自己,也 都谈了各自的家庭。克拉索夫斯基也是从我们卡恰航空学校毕业的,我们两个人有很多 共同的熟人。我们一起回忆老战友,也谈论战后的生活。 当我提到找还没有见过我的小女儿时,话题也就自然转到我能否回新西伯利亚老家 去看—看的问题上来。 “一天能到家吗?” “坐班机也好,坐邮政飞机也好,或者把我塞在货舱里也行,无论如何也得赶到家。” “你可以在家里住上一昼夜。返回莫斯科来也需要一天。总共三天能行吗?” “行。” “那你就回去一趟好了。不过,你要注意,你可别让我为难哪。” “是,将军同志!” 飞机起飞以后,太阳才从东方升起。当然,家里的人谁也料不到我会突然回来。玛 丽亚不在家,她出去给我发信去了。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轻轻地拍着。 “这是谁的孩子?”我问道。 “这不就是你的小女儿吗?” 我从母亲怀里把这热乎乎的白里透红的娇嫩的小东西接过来搂在胸脯上。我屏住呼 吸,只听得小女儿的小小心脏,正和我的心脏紧贴在一起砰砰地跳动。 为了这幸福的时刻,即使被飞机颠簸一整天,甚至徒步跋山涉水,我也心甘情愿。 玛丽亚进得门来,停住了脚步——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只有一天工夫。我是专程回来看看咱们的小女儿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抱着 小女儿朝着玛丽亚走过去。 我也不敢相信,这窗外的城市真的就是新西伯利亚,真的就是直到4月份才开始融 雪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