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关于我的父亲,零零碎碎地我也写了不少了。我曾多次提到,他是在“威远” 舰上,参加了中日甲午海战。但是许多朋友和读者都来信告诉我,说是他们读了近 代史,“威远”舰并没有参加过海战。那时“威”字排行的战舰很多,一定是我听 错了,我后悔当时我没有问到那艘战舰舰长的名字,否则也可以对得出来。但是父 亲的确在某一艘以“威”字命名的兵舰上参加过甲午海战,有诗为证!记得在一九 一四至一九一五年之间,我在北京中剪子巷家里客厅的墙上,看到一张父亲的挚友 张心如伯伯(父亲珍藏着一张“岁寒三友”的相片,这三友是父亲和一位张心如伯 伯,一位萨幼洲伯伯。他们都是父亲的同学和同事。我不知道他们的大名,“心如” 和“幼洲”都是他们的别号)贺父亲五十寿辰的七律二首,第一首的头两句我忘了 : □□□□□□□,□□□□□□□。 东沟决战甘前敌,威海逃生岂惜身。 人到穷时方见节,岁当寒后始回春。 而今乐得英才育,坐护皋比士气伸。 第二首说的都是谢家的典故,没什么意思,但是最后两句,点出了父亲的年龄 : 乌衣门第旧冠裳,想见阶前玉树芳。 希逸有才工月赋,惠连入梦忆池塘。 出为霖雨东山望,坐对棋枰别墅光。 莫道假年方学易,平时诗礼已闻亢。 从第一首诗里看来,父亲所在的那艘兵舰是在大东沟“决战”的,而父亲是在 威海卫泅水“逃生”的。 提到张心如伯伯,我还看到他给父亲的一封信,大概是父亲在烟台当海军学校 校长的时期(父亲书房里有一个书橱,中间有两个抽屉,右边那个珍藏着许多朋友 的书信诗词,父亲从来不禁止我去翻看)。信中大意说父亲如今安下家来,生活安 定了,母亲不会再有“会少离多”的怨言了,等等。中间有儿句说:“秋分白露, 佳话十年,会心不远,当月笑存之。”我就去问父亲:“这佳话十年,是什么佳话?” 父亲和母亲都笑了,说:那时心如伯伯和父亲在同一艘兵舰上服役。海上生活是寂 寞而单调,因此每逢有人接到家信,就大家去抢来看。当时的军官家属,会亲笔写 信的不多,母亲的信总会引起父亲同伴的特别注意。有一次母亲信中提到“天气” 的时候,引用了民间谚语:“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大家看了就哄笑着逗着 父亲说: “你的夫人想你了,这分明是‘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的意思!” 父亲也只好红着脸把信抢了回去。从张伯伯的这封信里也可以想见当年长期在海上 服务的青年军官们互相嘲谑的活泼气氛。 就是从父亲的这个书橱的抽屉里,我还翻出萨镇冰老先生的一首七绝,题目仿 佛是《黄河夜渡》: 晓发□□尚未寒,夜过荥泽觉衣单。 黄河桥上轻车波,月照中流好共看。 父亲盛赞这首诗的末一句,说是“有大臣风度”,这首诗大概是作于清末民初, 萨老先生当海军副大臣的时候,正大臣是载洵贝勒。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