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心血来潮,如听精灵呼唤,从昏迷的睡中,旋风般翻身起坐——铃声响后,屋 门开了,接着床前一阵惨默的忙乱。 狂潮渐退——医生凝立视我无语。护士捧着磁盘,眼光中带着未尽的惊惶。我 精神全隳,心里是彻底的死去般的空虚。颊上流着的清泪,只是眼眶里的一种压迫, 不是从七情中的任一情来的。 最后仿佛的寻见了我自己是坐着,半缚半围的拥倚在床阑上,胸前系着一个大 冰囊。注射过的右臂,麻木隐痛到不能转动,然而我也没有转动的意想。 心血果然凝而不流,飘忽的灵魂,觉出了躯壳的重量。这重量层层下沉,躯壳 压在床阑上,床阑压在楼屋上,楼屋又压在大地上。 凝结沉重之中,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人们已退尽。床侧的灯光,是调节到只 能看见室内一切的模糊轮廓为止,——其实这时我自己也只剩一个轮廓! 我连闭目的力量都没有——然而我竟极无端的见了一个梦。 我在层层的殿阁中缓缓行走,却总不得踏着实地,软绵绵的在云雾中行。 不知走了多远,到了最末层;猛抬头看见四个大字的金匾,是“得大自在”, 似乎因此觉悟了这是京西卧佛寺的大殿。 不由自主的还是往上走,两庑下忽然加深,黑沉沉的,两边忽然奏起音乐,却 看不见一个乐人。那声音如敲繁钟,如吹急管,天风吹送着,十分的错落凄紧!我 梦中停足倾耳,自然赞叹,“这是‘十番’,究竟还是东方的古乐动人!”更向里 走,殿中更加沉黑,如漆如墨,摸索着愈走愈深。忽然如同揭开殿顶,射下一道光 明来,殿中洞然,不见了那卧佛的大像,后壁上却高高的挂着一幅大白绫子,缀着 青绒的大字,明白的是:“只因天上最高枝,开向人……”光梢只闪到“人”字, 便砉然的掣了回去。我惊退,如雾,如电,不断的乐音中,我倏然的坠下无底深渊 去…… 无限的下坠之中,灵魂又寻到了躯壳:耳中还听见“十番”,室中仍只是几堆 模糊的轮廓,星辰在窗外清冷灰白色的天空中闪耀着——我定一定神,我又微笑, 周身仍是沉重冰结,心灵中却来了一缕凉意,是知识来复后的第一个感觉。 天还未明,刚在右臂药力消散之后,我挣扎着探身取了铅笔,将梦中所见的十 个字,欹斜的写在一张小纸上,塞在浴衣的袋里。 病到不知西东的时候,冻结的心魂,还有能力飞扬!——光影又只砉然的一闪, “开向人……”之下,竟不知是些什么,无论何时回忆起,都觉得有些惋借。原也 只是许多字形在梦中的观念的再现,而上句“只因天上最高枝”这七个字,连缀得 已似乎不错。 我不愿告诉我的恩慈的父亲,我现在是在病院里;然而尤不愿有我的任一件事, 隐瞒着不叫父亲知道!横竖信到日,我一定已经痊愈,病中的经过,正不妨作记事 看。 自然又是旧病了,这病是从母亲来的。我病中没有分毫不适,我只感谢上苍, 使母亲和我的体质上,有这样不模糊的连结。血赤是我们的心,是我们的爱,我爱 母亲,也并爱了我的病! 前两天的夜里——病院中没有日月,我也想不起来——S 女士请我去晚餐。在 她小小的书室里,灭了灯,燃着闪闪的烛,对着熊熊的壁炉的柴火,谈着东方人的 故事。——一回头我看见一轮淡黄的月,从窗外正照着我们;上下两片轻绡似的白 云,将她托住。S 女士也回头惊喜赞叹,匆匆的饮了咖啡,披上外衣,一同走了出 去。——原来不仅月光如水,疏星也在天河边闪烁。 她指点给我看:那边是织女,那个是牵牛,还有仙女星,猎户星,孪生的兄弟 星,王后星,末后她悄然的微笑说:“这些星星方位和名字,我一一牢牢记住。到 我衰老不能行走的时候,我卧在床上,看着疏星从我窗外度过,那时便也和同老友 相见一般的喜悦。”她说着起了微喟。月光照着她飘扬的银白的发,我已经微微的 起了感触:如何的凄清又带着诗意的句子呵! 我问她如何会认得这些星辰的名字,她说是因为她的弟弟是航海家的缘故,这 时父亲已横上我的心头了! 记否去年的一个冬夜,我同母亲夜坐,父亲回来的很晚。我迎着走进中门,朔 风中父亲带我立在院里,也指点给我看:这边是天狗,那边是北斗,那边是箕星。 那时我觉得父亲的智慧是无限的,知道天空缥缈之中,一切微妙的事,——又是一 年了! 月光中S 女士送我回去,上下的曲径上,缓缓的走着。我心中悄然不怡——半 夜便病了。 早晨还起来,早餐后又卧下。午后还上了一课,课后走了出来,天气好似早春, 慰冰湖波光荡漾。我慢慢的走到湖旁,临流坐下,觉得弱又无聊。 晚霞和湖波的细响,勉强振起我的精神来,黄昏时才回去。夜里九时,她们发 觉了,立时送我入了病院。 医院是在小山上学校的范围之中,夜中到来看不真切。医生和看护妇在灯光下 注视着我的微微的笑容,使我感到一种无名的感觉。——一夜很好,安睡到了天晓。 早餐绝早,看护妇抱着一大束黄色的雏菊,是闭壁楼同学送来的。我忽然下泪 忆起在国内病时床前的花了,——这是第一次。 这一天中睡的时候最多,但是花和信,不断的来,不多时便屋里满了清香。玫 瑰也有,菊花也有,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每封信都很有趣味,但信末的名字我多半 不认识。因为同学多了,只认得面庞,名字实在难记! 我情愿在这里病,饮食很精良,调理的又细心。我一切不必自己劳神,连头都 是人家替我梳的。我的床一日推移几次,早晨便推近窗前。外望看见礼拜堂红色的 屋顶和塔尖,看见图书馆,更隐隐的看见了慰冰湖对岸秋叶落尽,楼台也露了出来。 近窗有一株很高的树,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昨日早上,我看见一只红头花翎的啄木 鸟,在枝上站着,好一会才飞走。又看见一头很小的松鼠,在上面往来跳跃。 从看护妇递给我的信中,知道许多师长同学来看我,都被医生拒绝了。 我自此便闭居在这小楼里,——这屋里清雅绝尘,有加无已的花,把我围将起 来。我神志很清明,却又混沌,一切感想都不起,只停在“臣门如市,臣心如水” 的状态之中。 何从说起呢?不时听得电话的铃声响: “……医院……她么……? 很重要……不许接见……眠食极好,最要的是静养, ……书等明天送来罢,……花和短信是可以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话,我倚枕 模糊可以听见。猛忆起今夏病的时候,电话也一样的响,冰仲弟说: “姊妹么——好多了,谢谢!”觉得我真是多事,到处叫人家替我忙碌——这 一天在半醒半睡中度过。 第二天头一句问看护妇的话,便是“今天许我写字么?”她笑说:“可以的, 但不要写的太长。”我喜出望外,第一封便写给家里,报告我平安。 不是我想隐瞒,因不知从哪里说起。第二封便给了闭壁楼九十六个“西方之人 兮”的女孩子。我说: “感谢你们的信和花带来的爱!——我卧在床上,用悠暇的目光,远远看着湖 水,看着天空。偶然也看见草地上,图书馆,礼堂门口进出的你们。 我如何的幸福呢?没有那几十页的诗,当功课的读。没有晨兴钟,促我起来。 我闲闲的背着诗句,看日影渐淡,夜中星辰当着我的窗户;如不是因为想你们, 我真不想回去了!”信和花仍是不断的来。黄昏时看护妇进来,四顾室中,她笑着 说:“这屋里成了花窖了。”我喜悦的也报以一笑。 我素来是不大喜欢菊花的香气的,竟不知她和着玫瑰花香拂到我的脸上时,会 这样的甜美而浓烈!——这时趁了我的心愿了!日长昼永,万籁无声。 一室之内,惟有花与我。在天然的禁令之中,杜门谢客,过我的清闲回忆的光 阴。 把往事一一提起,无一不使我生美满的微笑。我感谢上苍:过去的二十年中, 使我一无遗憾,只有这次的别离,忆起有些儿惊心! B 夫人早晨从波士顿赶来,只有她闯入这清严的禁地里。医生只许她说,不许 我说。她双眼含泪,苍白无主的面颜对着我,说:“本想我们有一个最快乐的感恩 节……然而不要紧的,等你好了,我们另有一个……”我握着她的手,沉静的不说 一句话。等她放好了花,频频回顾的出去之后,望着那“母爱”的后影,我潜然泪 下——这是第二次。 夜中绝好,是最难忘之一夜。在众香国中,花气氤氲。我请看护妇将两盏明灯 都开了,灯光下,床边四围,浅绿浓红,争妍斗媚,如低眉,如含笑。 窗外严净的天空里,疏星炯炯,枯枝在微风中,颤摇有声。我凝然肃然,此时 此心可朝天帝! 猛忆起两句: 消受白莲花世界,风来四面卧中央。 这福是不能多消受的!果然,看护妇微笑的进来,开了窗,放下帘子,挪好了 床,便一瓶一瓶的都抱了出去,回头含笑对我说:“太香了,于你不宜,而且夜中 这屋里太冷。”——我只得笑着点首,然终留下了一瓶玫瑰,放在窗台上。在黑暗 中,她似乎知道现在独有她慰藉我,便一夜的温香不断—— “花怕冷,我便不怕冷么?”我因失望起了疑问,转念我原是不应怕冷的,便 又寂然心喜。 日间多眠,夜里便十分清醒。到了连书都不许看时,才知道能背诵诗句的好处, 几次听见车声隆隆走过,我忆起: 水调歌从邻院度,雷声车是梦中过。 朋友们送来一本书,是: Student ’s Book of lnspiration 内中有一段恍惚说: “世界上最难忘的是自然之美,……有人能增加些美到世上去,这人便是天之 骄子。”真的,最难忘的是自然之美!今日黄昏时,窗外的慰冰湖,银海一般的闪 烁,意态何等清寒?秋风中的枯枝,丛立在湖岸上,何等疏远?秋云又是如何的幻 丽?这广场上忽阴忽晴,我病中的心情,又是何等的飘忽无着? 沉黑中仍是满了花香,又忆起: 到死未消兰气息,他生宜护玉精神! 父亲!这两句我不应写了出来,或者会使你生无谓的难过。但我欲其真,当时 实是这样忽然忆起来的。 没有这般的孤立过,连朋友都隔绝了,但读信又是怎样的有趣呢? 一个美国朋友写着: “从村里回来,到你屋去,竟是空空。我几乎哭了出来!看见你相片立在桌上, 我也难过。告诉我,有什么我能替你做的事情,我十分乐意听你的命令!”又一个 写着说: “感恩节近了,快康健起来罢!大家都想你,你长在我们的心里!”但一个日 本的朋友写着: “生命是无定的,人们有时虽觉得很近,实际上却是很远。你和我隔绝了,但 我觉得你是常常近着我!”中国朋友说: “今天怎么样,要看什么中国书么?”都只寥寥数字,竟可见出国民性——— 夜从杂乱的思想中度过。 清早的时候,扫除橡叶的马车声,辗破晓静。我又忆起: 马蹄隐隐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 底下自然又连带到: 我今垂翅负天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这时天色便大明了。 今天是感恩节,窗外的树枝都结上严霜,晨光熹微,湖波也凝而不流,做出初 冬天气。——今天草场上断绝人行,个个都回家过节去了。美国的感恩节如同我们 的中秋节一般,是家族聚会的日子。 花影在壁,花香在衣。蒙蒙的朝霭中,我默望窗外,万物无语,我不禁泪下。 ——这是第三次。 幸而我素来是不喜热闹的。每逢佳节,就想到幽静的地方去。今年此日避到这 小楼里,也是清福。昨天偶然忆起辛幼安的《青玉案》: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我随手便记在一本书上,并附了几个字: “明天是感恩节,人家都寻欢乐去了,我却闭居在这小楼里。然而忆到这孤芳 自赏,别有怀抱的句子,又不禁喜悦的笑了。”花香缠绕笔端,终日寂然。我这封 信时作时辍,也用了一天工夫。医生替我回绝了许多朋友,我恍惚听见她电话里说 : “她今天看着中国的诗,很平静,很喜悦!”我却没有想到这病是须休息的, 所以当医生缓缓的告诉我的时候,我几乎神经错乱。十三,十四两夜,凄清的新月, 射到我的床上,瘦长的载霜的白杨树影,参错满窗。——我深深的觉出了宇宙间的 凄楚与孤立。一年来的计划,全归泡影,连我自己一身也不知是何底止。秋风飒然, 我的头垂在胸次。我竟恨了西半球的月,一次是中秋前后两夜,第二次便是现在了, 我竟不知明月能伤人至此! 昏昏沉沉的过了两日,十五早起,看见遍地是雪,空中犹自飞舞,湖上凝阴, 意态清绝。我肃然倚窗无语,对着慰冰纯洁的饯筵,竟麻木不知感谢。 下午一乘轻车,几位师长带着心灰意懒的我,雪中驰过深林,上了青山(TheBlue Hills )到了沙穰疗养院。 如今窗外不是湖了,是四围山色之中,丛密的松林,将这座楼圈将起来。 清绝静绝,除了一天几次火车来往,一道很浓的白烟从两重山色中串过,隐隐 的听见轮声之外,轻易没有什么声息。单弱的我,拚着颓然的在此住下了! 一天一天的过去觉得生活很特别,十二岁以前半玩半读的时候不算外,这总是 第一次抛弃一切,完全来与“自然”相对。以读书,凝想,赏明月,看朝霞为日课。 有时夜半醒来,万籁俱寂,皓月中天,悠然四顾,觉得心中一片空灵。我纵欲修心 养性,哪得此半年空闲,幕天席地的日子,百忙中为我求安息,造物者!我对你安 能不感谢? 日夜在空旷之中,我的注意就有了更动。早晨朝霞是否相同?夜中星辰曾否转 移了位置?都成了我关心的事。在月亮左侧不远,一颗很光明的星,是每夜最使我 注意的。自此稍右,三星一串,闪闪照人,想来不是“牵牛”就是“织女”。此外 秋星窈窕,都罗列在我的枕前。就是我闭目宁睡之中,它们仍明明在上临照我,无 声的环立,直到天明,将我交付与了朝霞,才又无声的历落隐入天光云影之中。 说到朝霞,我要搁笔,只能有无言的赞美。我所能说的就是朝霞颜色的变换, 和晚霞恰恰相反。晚霞的颜色是自淡而浓,自金红而碧紫。朝霞的颜色是自浓而深, 自青紫而深红,然后一轮朝日,从松岭捧将上来,大地上一切都从梦中醒觉。 满廊的雪光,开读了母亲的来信,依然不能忍的流下几滴泪。——四围山上的 层层的松枝,载着白绒般的很厚的雪,沉沉下垂。不时的掉下一两片手拿大的雪块, 无声的堆在雪地上。小松呵!你受造物的滋润是过重了!我这过分的被爱的心,又 将何处去交卸! 我每次得她的信,都不曾预想到有什么感触的,而往往读到中间,至少有一两 句使我心酸泪落。这样深浓,这般诚挚,开天辟地的爱情呵!愿普天下一切有知, 都来颂赞! 以下节录母亲信内的话—— 我读你《寄母亲》的一首诗,我忍不住下泪,此后你多来信,我就安慰多了! 十月十八日 我心灵是和你相连的。不论在做什么事情,心中总是想起你来…… 十月二十七日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不论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你母亲的心魂,总绕在 你的身旁,保护你抚抱你,使你安安稳稳一天一天的过去。 十一月九日 我每遇晚饭的时候,一出去看见你屋中电灯未熄,就仿佛你在屋里,未来吃饭 似的,就想叫你,猛忆你不在家,我就很难过! 十一月二十二日 你的来信和相片,我差不多一天看了好几次,读了好几回。到夜中睡觉的时候, 自然是梦魂飞越在你的身旁,你想做母亲的人,哪个不思念她的孩子……? 十一月二十六日 经过了几次的酸楚我忽发悲愿,愿世界上自始至终就没有我,永减母亲的思念。 一转念纵使没有我,她还可有别的女孩子做她的女儿,她仍是一般的牵挂,不如世 界上自始至终就没有母亲。——然而世界上古往今来百千万亿的母亲,又当如何? 且我的母亲已经彻底的告诉我:“做母亲的人,哪个不思念她的孩子!”为此我透 澈地觉悟,我死心塌地的肯定了我们居住的世界是极乐的。“母亲的爱”打千百转 身,在世上幻出人和人,人和万物种种一切的互助和同情。 这如火如荼的爱力,使这疲缓的人世,一步一步的移向光明!感谢上帝!经过 了别离,我反复思寻印证,心潮几番动荡起落,自我和我的母亲,她的母亲,以及 他的母亲接触之间,我深深的证实了我年来的信仰,绝不是无意识的! 青山雪霁,意态十分清冷。廊上无人,只不时的从楼下飞到一两声笑语,真是 幽静极了。造物者的意旨,何等的深沉呵!把我从岁暮的尘嚣之中,提将出来,叫 我在深山万静之中,来辗转思索。我现在不在母亲的身畔,——但我知道她的爱没 有一刻离开我,她自己也如此说!——暂时无从再打听关于我的幼年的消息;然而 我会写信给我的母亲。我说:“亲爱的母亲,请你将我所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随 时记下寄来给我。我现在正是考古家一般的,要从深知我的你口中,研究我神秘的 自己。”为着止水般无聊的生活,我更想弟弟们了!这里的女孩子,只低头刺绣。 静极的时候,连针穿过布帛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我有时也绣着玩,但不以此为日课 ;我看点书,写点字,或是倚阑看村里的小孩子,在远处林外溜冰,或推小雪车。 有一天静极忽发奇想,想买几挂大炮仗来放放,震一震这寂寂的深山,叫它发空前 的回响。——这里,做梦也看不见炮仗。我总想得个发响的东西玩玩。我每每幻想 有一管小手枪在手里,安上子弹,抬起枪来,一扳,砰的一声,从铁窗纱内穿将出 去!要不然小汽枪也好,……但这至终都是潜伏在我心中的幻梦。世界不是我一个 人的,我不能任意的破坏沙穰一角的柔静与和平。 母亲!我童心已完全来复了。在这里最适意的,就是静悄悄的过个性的生活。 人们不能随便来看,一定的时间和风雪的长途都限制了他们。于是我连一天两小时 的无谓的周旋,有时都不必作。自己在门窗洞开,阳光满照的屋子里,或一角回廊 上,三岁的孩子似的,一边忙忙的玩,一边呜呜的唱,有时对自己说些极痴騃的话。 休息时间内,偶然睡不着,就自己轻轻的为自己唱催眠的歌。——一切都完全了, 只没有母亲在我旁边!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