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 一九三七年,我和文藻刚从欧洲回来,“七七”事变就发生了。我们在燕京大 学又呆了一年,就到后方云南去了。我们走的那一天,父亲在母亲遗像前烧了一炷 香,保佑我们一路平安。那时杰弟在南京,楫弟在香港,只有涵弟一人到车站送我 们,他仍旧是泪汪汪地,一语不发,和当年我赴美留学时一样,他没有和杰、楫一 道到车站送我,只在家里窗内泪汪汪地看着我走。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对伤离惜别的悲痛的眼睛! 我们离开北京时,倒是把文藻的母亲带到上海,让她和文藻的妹妹一家住在一 起。那时我们对云南生活知道的不多;更不敢也不能拖着父亲和涵弟一家人去到后 方,当时也没想到抗战会抗得那么长,谁知道匆匆一别遂成永诀呢?! 一九四○年,我在云南的呈贡山上,得到涵弟报告父亲逝世的一封信,我打开 信还没有看完,一口血就涌上来了! ……大人近二年来,瘦了许多,这是我感到伤心而不敢说的……谁也想不到他 走的那样快……大人说:“伊哥住址是呈贡三台山,你能记得吗?”我含泪点首… …晨十时德国医生陈义大夫又来打针,大人喘仍不止,稍止后即告我:“将我的病 况,用快函寄上海再转香港和呈贡,他们三人都不知道我病重了……”这时大人面 色苍白,汗流如雨,又说:“我要找你妈去!”……大人表示要上床睡,我知道是 那两针吗啡之力,一时房中安静,窗外一滴一滴的雨声,似乎在催着正在与生命挣 扎的老父,不料到了早晨八时四十五分,就停了气息……我的血也冷了,不知是梦 境?是幻境?最后责任心压倒了一切,死的死了,活的人还得活着干…… 他的第二封信,就附来一张父亲灵堂的相片,以及他请人代拟的丈藻吊我父亲 的挽联: 分为半子,情等家人,远道那堪闻噩耗 本是生离,竟成死别,深闺何以慰哀思 信里还说“听说你身体也不好,时常吐血,我非常不安……弟近来亦常发热出 汗,疲弱不堪,但不敢多请假,因请假多了,公司将取消食粮配给…… 华妹一定要为我订牛奶,劝我吃鸡蛋,但是耗费太大,不得不将我的提琴托人 出售,因为家里已没有可卖之物……一切均亏得华妹操心,这个家真亏她维持下去 ……孩子们都好,都知吃苦,也都肯用功读书,堪以告慰,但愿有一天苦尽甜来… …”这是涵弟给我的末一封信了。父亲是一九四○年八月四日八时四十五分逝世的。 涵弟在敌后的一个公司里又挨了四年,我也总找不到一个职业使他可以到后方来。 他贫病交加,于一九四四年也逝世了!他最爱的也是最聪明的女儿宗莲,就改了名 字和同学们逃到解放区去,其他的仍守着母亲,过着极其艰难的日子…… 我的这个最聪明最尽责、性情最沉默、感情最脆弱的弟弟,就这样在敌后劳苦 抑郁地了此一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