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熟客 七七事变后,我们都到了大后方。四十年代初期,我们又在重庆见面了。 他到过我们住的歌乐山,坐在山上无墙的土房子廊上看嘉陵江,能够静静地坐 到几个小时。我和文藻也常到他住处的北碚。我记得一九四○年我们初到重庆,就 是他和吴景超(也是文藻的同班同学)的夫人业雅,首先来把我们接到北碚去欢聚 的。我们和老舍过往较密的时期,是在抗战期间的重庆。那时我住在重庆郊外的歌 乐山,老舍是我家的熟客,更是我的孩子们最欢迎的人。“舒伯怕”一来了,他们 和他们的小朋友们,就一窝蜂似地围了上来,拉住不放,要他讲故事,说笑话,老 舍也总是笑嘻嘻地和他们说个没完。这时我的儿子和大女儿已经开始试看小说了, 也常和老舍谈着他的作品。有一次我在旁边听见孩子们问:“舒伯伯,您书里的好 人,为什么总是姓李呢?”老舍把脸一绷,说:“我就是喜欢姓李的!——你们要 是都做好孩子,下次我再写书,书里的好人就姓吴了!”孩子们都高兴得拍起手来, 老舍也跟着大笑了。 因为老舍常常被孩子们缠住,我们没有谈正经事的机会。我们就告诉老舍: “您若是带些朋友来,就千万不要挑星期天,或是在孩子们放学的时候。”于是老 舍有时就改在下午一两点钟和一班朋友上山来了。我们家那几间土房子是没有围墙 的,从窗外的山径上就会听见老舍豪放的笑声:“泡了好茶没有?客人来了!”我 记得老舍赠我的诗笺中,就有这么两句: 闲来喜过故人家,挥汗频频索好茶。 现在,老舍赠我的许多诗笺,连同他们夫妇赠我的一把扇子——一面写的是他 自己的诗,一面是胡絜青先生画的花卉。在“四人帮”横行的时候,都丢失了!这 个损失是永远补偿不了的! 抗战胜利后,我们到了日本,老舍去了美国。这时我的孩子们不但喜欢看书, 而且也会写信了。大概是因为客中寂寞吧,老舍和我的孩子们的通信相当频繁,还 让国内的书店给孩子们寄书,如《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等等。有一次我的大 女儿把老舍给她信中的一段念给我听,大意是:你们把我捧得这么高,我登上纽约 的百层大楼,往下一看,觉得自己也真是不矮! 我的小女儿还说:“舒伯伯给我的信里说,他在纽约,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哪里懂得一个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作家,去国怀乡的辛酸滋 味呢? 四十年代初期,我住在重庆的歌乐山。他到重庆时,必来山上看我,也谈到自 己的写作。他走后,我在深夜深黑的深山深林里,听到一声声不停的杜鹃叫唤,我 就会联想起这个“在暗夜里呼号的人”! 孙立人将军是吴文藻的清华留美预备学校的同班同学。我们是一九二三年八月 十七日同乘美国邮船杰克逊号到美国去的,但那时我并不认识他。 我们的相熟,是在四十年代初期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四年之间。那时我们在重 庆,他在滇缅抗日前线屡立奇功,特别是在英国军队节节败退之后,孙立人“以不 满一千的兵力,击败十倍于我的敌人,救出十倍于我的友军”,在世界上振起中国 军人的勇敢气魄! 孙立人常常要来重庆述职。(所谓之述职,就是向蒋介石解说“同胞”们对他 的诬告。他不是“天子门生”,不是“黄埔系”,总受人家的排挤!) 在此期间,他就来找清华同学谈心,文藻曾把他带回歌乐山寓所,这时我才得 见孙将军的风采。在谈到他在滇缅路上的战绩时,真是谈笑风生,神采奕奕!他使 我们感到骄做!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