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1982年11月 纷纷扬扬的雪片,送来了第65 个十月革命节。首都莫斯科作为苏联的政治中 心,庆祝活动自然最隆重。在11 月7 日的前几天,莫斯科市区主要街道和要举行 庆祝活动的场所按照传统方式装饰起来。街道两旁主要建筑物上,饰以红布扎成的 花形和大幅标语,街头树立着巨幅的宣传画。红场一边的大搂上,高高悬挂着一排 巨幅画像,布尔什维克党和苏维埃政权的缔造者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的画像 挂在中间。右侧并排悬挂的一幅同样大小的画像,长方型脸膛,没留胡子,两道浓 重的粗眉,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正用谈不上有神但却安详的目光注视着远方。这 就是苏共中央总书记、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列昂尼德·伊里奇·勃列日涅夫。 再往两旁,是十几位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的画像,不过,他们的画像看上去要比中 间的两幅略小一些。当勃列日涅夫大权在握以后,有的人想出一句非常简练的话歌 颂他:“从伊里奇到伊里奇。”现在,画像的规格和摆放位置,似乎在有意识地突 出两个伊里奇的地位以及他们之间的继承关系。尽管第一个伊里奇领导震撼世界的 十月革命取得成功时,第二个伊里奇还是一个不满11 岁的孩子。 按惯例,首都的庆祝活动主要有三项:庆祝大会、红场阅兵和庆祝宴会。 这种重要场合,除非有特殊原因,苏联党政领导人是都要露面的,而作为党和 国家最高领导人,勃列日涅夫还要发表讲话。庆祝大会定于11 月5 日下午召开, 阅兵式在11 月7 日上午10 时至12 时举行,1 小时后是庆祝宴会。勃列日涅夫 不仅应该自始至终出席上述活动,而且还要在宴会上发表讲话。此外,他还要在这 几天中会见一批又一批前来参加庆祝活动的外国党和国家代表团。紧张的活动安排, 特别是在严寒中进行的阅兵式,对高龄而且身体欠佳的勃列日涅夫,不能不说是一 次考验。 身患多种疾病的勃列日涅夫,虽然仍活动于苏联政治舞台的中心,但给人留下 的印象却越来越与他掌握的权力不相称。表情呆板,反应迟钝,说话含混不清,行 动僵硬迟缓,这种状态的确让人很难不加疑问地把他与一个超级大国的领导人画等 号。在苏联当时的政治体制下,高级领导人活着而丧失权力的,只有一种情况:失 败,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在作为党的领袖的18年中,勃列日涅夫经历了数不清的政 治斗争,然而他一直没有成为失败者。 随着他执政的时间一年年延长,他渐渐成了一种象征,就像年年这个时候挂在 莫斯科市内显著位置的画像一样,只是告诉人们这是谁,而不管他有多大年纪,身 体是否健康。更何况,在苏联相对封闭的政治环境中,像十月革命节这样重要的纪 念日,本身就是反映政治气候的晴雨表,主要领导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备受观察家 们的关注。 11 月5 日下午5 时在克里姆林宫大会堂开始的庆祝大会,正式拉开了此次活 动的帷幕。5 时整,身穿深色西装的勃列日涅夫率先步入主席台,后面是全体政治 局委员以及国家领导人。勃列日涅夫走得很慢,向着起立鼓掌的代表们缓缓地挥手。 强烈的灯光下,他的脸颊看不出血色,别在胸前的五枚金星奖章,随着身体的运动 闪出刺眼的光点。大会由莫斯科市长普罗梅斯洛夫主持,政治局委员、莫斯科市委 第一书记格里申作了长篇报告。报告人还没讲到10 分钟,敏感的观察家们便发现 了第一个不同于去年的地方:报告中用了整整一段话赞扬勃列日涅夫。说他对创造 性地制定和实现党的内外政策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因而在国内外赢得了普遍赞 扬,享有最高威望。格里申的讲话被场内响起的掌声打断,戴看耳机的勃列日涅夫 没什么反应,整个报告过程中他的嘴像大多数老人一样,不停地下意识张合着。 11 月7 日上午10 时,勃列日涅夫出席了阅兵式。他由两名年轻的军官搀扶 着,一阶一阶地登上列宁墓。国防部长、苏联元帅乌斯季诺夫发表了简短讲话后, 阅兵式开始。几千名军校学员和莫斯科卫戍部队的军人列队通过红场。之后,214 辆装甲车、坦克和装着火箭的卡车,隆隆驶过。接着,由莫斯科各区组成的群众游 行队伍走过列宁墓。在雪后的寒风中,勃列日涅夫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他那 只时时费力抬起挥动的手臂提醒着人们,那不是一座雕像,而是一个热量快要耗尽 的老人…… 中午1 时,庆祝宴会在克里姆林宫大会堂宴会厅开始。勃列日涅夫致祝酒辞。 他依然如人们已经熟悉的那样,眼睛紧盯着手中的讲稿念,只不过不该停顿的地方 停顿的次数更多,发音更加含混不清。当他念完最后一句——为列宁的党、为苏维 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为苏联每个家庭的幸福和安宁、为世界的持久和平与各国 人民之间的友谊干杯时,善于观察的人发现,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在他麻木的脸上 一闪而过。不过,当时恐怕没人想到,这篇祝酒辞就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篇公开讲话。 三天后,苏联官方宣布,勃列日涅夫于11 月10 日上午8 时30 分在莫斯科 逝世。随后公布的勃列日涅夫死因和病情医学鉴定书说,他患有主动脉粥样硬化并 伴有腹主动脉瘤、狭窄性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缺血性心脏病及心律不齐、心肌梗塞 后心肌瘢痕性病变。以这样的身体状况去应付上述繁忙的庆祝活动,对一个很快就 76 岁的老人来说,结果就是悲剧性的。 第二天,苏共中央、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和苏联部长会议发表了讣告及告苏 联共产党和苏联人民书,报纸配发了勃列日涅夫的大幅照片。同时还宣布组成以尤· 弗·安得罗波夫为主席的治丧委员会。决定12、13、14、15日在全国志哀。12—14 日,勃列日涅夫的灵枢按照惯例安放在工会大厦圆柱大厅,各界人民将在这里向总 书记遗体告别。 12 日13 时,人们一批批走过用红黑两色纱慢装饰的圆柱大厅。已故总书记 灵床上方垂悬着红旗,四周放满了苏联党、政、军领导机关以及亲友们送的花圈。 勃列日涅夫的巨幅遗像挂在大厅正面帷幔的中央,下面是每隔三分钟轮换一次的仪 仗队士兵。除此之外,勃列日涅夫一生中所获得的几十枚各种勋章、奖章摆放在灵 床前显著位置上。苏联党政领导人轮流分站两旁守灵,身穿黑色衣装的维克托莉娅· 彼得罗芙娜坐在灵柩旁,不时用雪白的手帕擦擦眼角。在前来告别的人流中,也有 一些妇女流出眼泪,但大多数人只是神情严肃地从死者旁边默默走过。 11 月15 日莫斯科时间11 时许,安葬仪式开始。最先从工会大厦里抬出的 是勃列日涅夫的巨幅遗像,接着是众多的花圈,随后是50 多名将级军官手捧别放 在大红缎垫上的勋章奖章列队而出。勃列日涅夫的灵柩由六名年轻军官抬出。两天 前刚刚在中央非常全会上当选为新任总书记的尤·安德罗波夫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 尼·吉洪诺夫一左一右扶灵而行,后面是全体政治局委员。红黑两色的灵柩被放在 炮车上,由一辆装甲车牵引从工会大厦向红场缓缓移动。灵车在红场绕行一周,停 在列宁墓正前方,仪仗卫兵打开棺盖。待苏联领导人登上列宁墓后,追悼会开始。 安德罗波夫致了悼词;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苏联国防部长、苏联元帅德·乌斯季 诺夫,苏联科学院院长阿·亚历山德罗夫,莫斯科计算分析机器厂磨工维·善什卡 廖夫,乌克兰共产党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市委第一书记阿·戈尔季延科依次讲了话。 然后领导人又走下列宁墓,跟随灵枢来到列宁墓后、克里姆林宫墙下的苏联党和国 家领导人专用墓地。这里已经埋下了以往的九名领导人,而勃列日涅夫的墓穴,特 意被安排在正中央:右边是斯维尔德洛夫、伏龙芝、日丹诺夫、伏罗希洛夫、布琼 尼五人的墓地,左边是捷尔任斯基、加里宁、斯大林、苏斯洛夫四人的墓地。下葬 前,维克托莉娅·彼得罗芙娜和勃列日涅夫的子女们一边抽泣一边向遗体吻别。然 后灵柩由六名仪仗士兵缓缓放入墓穴。这时,在军乐队演奏的苏联国歌声中,礼炮 齐鸣,汽笛响起,勃列日涅夫的亲属和苏联领导人依次抓起一把土,撒向墓穴。看 着纷纷扬扬的泥土从一只只手中落下,在场的人和通过电视注视葬礼的人,不约而 同地想起了一句话:一个时代结束了。 墓穴上厚厚的花岗岩石盖,犹如一个巨大的句号,重重地画在了历史上。 肉体上的勃列日涅夫从此消失了。几天以后,他那饰着黑红两色纱带的巨幅画 像,也被悄悄地从原来的地方取走,而且肯定明年不会再挂了。尽管勃列日涅夫的 葬礼是自斯大林逝世近30 年来苏联最隆重的一次,尽管他的同事们为他打破常规, 把墓穴安排在克里姆林宫墙下墓地的正中央,但这并没能让勃列日涅夫在精神的世 界中永存。也许,他留给他的人民的那种衰老、迟钝、步履蹒跚的形象过于深刻了, 以至于很难在人民心中赢得像格里申在勃列日涅夫逝世前几天所说的那种尊敬和威 望。他在生前最后一次红场阅兵式上,检阅了苏维埃国家的武装力量,正是这支武 装力量在他前任和他本人的努力下,成了使苏联能与美国抗衡的保证,成了使苏联 作为另一个超级大国立足于国际社会的基础。他葬礼上军官们手捧的那一枚枚奖章、 勋奖,不全是为满足他晚年的癖好特意颁发的,毕竟其中有一部分是他为这个党、 这个国家勤奋工作的见证。他执政了18 年,时间之长仅次于斯大林,也是继列宁、 斯大林之后,第三个死在工作岗位上的领袖。然而所有这一切并没有让苏联人像当 年失去列宁、斯大林那样,为他的逝世感到一种震撼般的悲恸。这可以说是一种反 差,一种对比鲜明且又不以某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而形成的反差。这种反差在勃列 日涅夫身上表现得如此突出,以至于人们都要禁不住问一个为什么。找到这个问题 的答案当然不容易,但是,这个答案如果有,那它肯定存在于他生命的轨迹划过的 那段时空里。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