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聂伯河畔的石城之子 广袤丰腴的乌克兰大地上,一条大河自北向南,蜿蜒曲折,纵贯而过。 宽阔的河道汇拢起两岸纵横交错的支流,荡着滚滚波浪在黑土褐岩、灌丛草原 上一泻千里。它宛若一条大动脉连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血管,为繁衍生息在她怀抱里 的万物生灵,注入生机与活力。这就是第聂伯河,一条孕育了古代基辅罗斯文明、 哺育着两岸众多民族的母亲河。 从历史名城基辅顺第聂伯河而下,在接近大河转弯处另一座大城市第聂伯罗彼 得罗夫斯克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座同时与这条大河和苏联历史名人联系在一起的城 市——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用著名的“契卡”创始人捷尔任斯基的姓命名这座不 太有名的中等城市,固然某种程度上提高了它的知名度,但真正使它身价陡增、名 声大振的还要属勃列日涅夫,因为这个继列宁、斯大林、赫鲁晓夫之后的苏联第四 个领导者,就出生在这里。 1936 年以前,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一直叫卡缅斯科耶,意即有“岩石的” 或“石头的”地方。在它东面是全苏最大的煤矿所在地顿巴斯,西面是有名的 铁矿区克里沃罗日那。连接两个矿藏地的铁路又正好经过离两个矿区差不多等距的 卡缅斯科耶,加上后者紧依第聂伯河,可以利用这条大动脉把炼出的钢材便宜地运 到沿岸各地,因此这里便被俄国的和外国的工业家们看中。 19 世纪80 年代末,法国、比利时合营的南俄公司,在卡缅斯科那点燃了乌 克兰最初的两座鼓风炉。从此,这里渐渐成了南俄冶金业集中的地区。到了20 世 纪初,卡缅斯科耶的人口已由2000 多人发展到了18000 多人。昼夜不停地从高炉 和转炉中喷出的黑灰色烟柱,翻滚在它的上空。晚上,出炉的铁水又把一团团桔红 色的光芒抹上夜幕,洒向第聂伯河宽阔的河面……这种景象甚至引起了正在专心研 究俄国资本主义发展的列宁的注意,在他的名著《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中,就出 现过卡缅斯科耶的名字。①就在卡缅斯科耶的鼓风炉点燃没多久,一个名叫雅科夫· 勃列日涅夫的农民,带着全家离开库尔斯克省斯特列茨克县勃列日涅沃村的老家, 来到这里当了工人。这便是后来苏共中央总书记的祖父。雅科夫的儿子伊里亚·勃 列日涅夫继承父业,也是一名轧钢工人。他与同车间的一个老工人的女儿娜塔莉娅 结婚。娜塔莉娅于1906 年12 月19 日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取名列昂尼德, 再加上父名和姓,未来总书记的全称就叫列昂尼德·伊里奇·勃列日涅夫。几年后, 伊里亚·勃列日涅夫夫妇又相继有了次子雅科夫和女儿薇拉。 到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出生时,他家在卡缅斯科耶定居差不多30 年了。作 为俄罗斯族人,他们在这个乌克兰的城镇里还只占少数。好在卡缅斯科耶本身就是 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方,俄罗斯人、乌克兰人、波兰人、犹太人、德国人和捷克人 都有,非乌克兰人在此地并不受歧视和排斥。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的父亲不仅有 固定的工作,而且还粗通文墨,漂亮能干的母亲,也略懂读写,因此,他们对长子 的希望就不单单是让他成为一名普通的工人。 ① 列宁在书中统计了103 个欧俄最重要的工业中心的材料,长缅斯科耶是其 中之一。见《列宁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84 年第二版,第557 页附录三。 在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是个稳重而严肃的人。他不娇惯 子女,也不惩罚他们。除了像大多数轧钢工人一样高大强壮外,他还总是很注意自 己的仪表,即便在家里也把脸刮得干干净净,衣衬整洁。由于他性格直爽,为人处 事不耍手腕,得到工友们的尊敬。他常用这样的话教育自己的孩子:“如果你许下 了诺言,就要履行。要是对一件事有怀疑,就应该直说;如果你害怕,就不要去做; 一旦做了,就不要胆怯。如果你确信自己是正确的,就坚持到底。”十月革命胜利 后,列昂尼德的父亲成为三班工作制中一个班的定料员,这是一个需要丰富的生产 知识和仔细计算才能胜任的职务,结果他干得不错。30 年代,他还被评为斯达汉 诺夫工作者。但他没能看到自己长子的飞黄腾达,去世时还不满60 岁。 列昂尼德的母亲要长寿多了,直到70 年代90 岁高龄才去世。长大成人并且 地位日渐显赫的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对母亲始终怀着深深的敬意。 她操劳一生,默默承担着抚养子女、操持家务的繁重劳动,始终保持着普通劳 动妇女质朴善良的本色,就是在她的儿子成了“大人物”以后,也依然如此。她在 相当一段时间拒绝搬到莫斯科去住,而且也拒绝搬到当地政府为她提供的宽敞明亮、 设备齐全的住宅去,甚至当她提着小篮去商店购物、别人让她不排队先买时,她都 要生气。身为“大人物”的母亲,总有些人千方百计想走她的“后门”,遇到这种 事情,她常常举起那双粗糙的手说:“瞧,我有两只手。只要我能做到,我会用它 尽力帮你的忙。但我不能吩咐儿子干这干那。”她也为成为“大人物”的儿子担心, 当她第一次看到儿子在莫斯科郊区富丽豪华的别墅、成排的外国高级轿车时,叫着 儿子的爱称,不安地问道:“廖尼亚,你不担心吗?布尔什维克突然下台了怎么办?” 1914 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不满8 岁。俄国卷进 了大战,祸根种下了。但也正是战争爆发前后这几年,卡缅斯科耶的冶金业达到高 峰。生产的迅速发展需要培养更多的有知识的人才。在卡缅斯科耶,当时有四所学 校:工厂办的两年制小学、供外国小孩上学的学校、女子中学和正规的古典中学。 古典中学原本不收工人子弟,经过大战前几次革命的冲击,古典中学的大门也开始 对工人子弟打开了一道缝:择优录取少部分工人子弟入学。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 很可能是在念完两年小学之后,于1915年考入了古典中学,他是同时录取的七名工 人子弟之一。古典中学的课程很多,德语、法语,拉丁语、俄语语法与文学、历史, 数学、物理、地理,艺术等,都属必修课。在众多的课程中,列昂尼德比较喜欢历 史和数学,历史教员科瓦列维奇是他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唯一提到的这所中学里的教 师,当然他是一名布尔什维克,国内战争时期为邓尼金匪帮杀害。其他课程列昂尼 德成绩平平,特别是外语尤为吃力,因此,他算不上优秀的学生。但他也没有因学 习跟不上而辍学。对像他这样的工人子弟,学习还有另外的一个“动力”,按当时 的规定,他们这些所谓的“官费生”,如果学习成绩优良,可以免除64 个金卢布 的学费。这笔钱对像他父亲那样的工人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 难怪勃列日涅夫在回忆录中说,他长大以后,才知道父母为让他受真正的教育 曾下了多大的决心。 在中学上了两年,1917 年,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接踵而至的国内战争把俄 国推进了一个动荡的时期。第聂伯河畔成了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德国军队、白卫军、 土匪武装和布尔什维克进行较量的战场。卡缅斯科耶也被卷入了战乱。这里的工厂 由于缺少煤和原料以及许多外国工程师弃职避乱,绝大部分陷于瘫痪。城里90%的 居民靠工厂的工资生活,工厂停工使他们的境况每况愈下。少得可怜的配给面包并 非家家都能买得到,人们只好用值钱的东西跟郊区的农民换食物,一旦找不到让农 民感兴趣的东西了,就只有挨饿。 1921 年春,乌克兰发生大饥荒,卡缅斯科耶每天有十几具饿殍横尸街头。这 段时间,列昂尼德的父亲回到库尔斯克省的农村老家务农,加上老家亲戚的接济, 勃列日涅夫一家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才没发生什么意外。就在这年夏天,列昂尼德· 勃列日涅夫从已被改为第一劳动中学的原古典中学毕业了。在大大简化的毕业典礼 上,校方招待毕业生的,是一杯放上学生自己带来的白糖开水。 15 岁的列昂尼德很难找到工作。正巧,一位失业的工程师彼得罗夫在冶金厂 废弃的房子里开办了一所“冶金职业学校”,于是他便成了该校的第一批学生。最 艰难的日子慢慢过去了,新经济政策开始显露成效。与日渐活跃、充满生机的农村 相比,卡缅斯科耶的冶金业的恢复要慢得多。一面是热火朝天的农村,一面是冰冷 的鼓风炉和杂草丛生的工厂,这两种景象对一个15岁的少年所产生的吸引力肯定截 然不同。农村的恢复发展,农业经济的活跃,需要一大批农业干部,同时需要培养 新一代农村工作者。这些因素合在一起,第一次帮助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选择了 生活道路。1923 年夏,他告别了故乡亲人,前往库尔斯克,进入设在这里的土地 管理与土壤改良技术学校学习。 也是这一年,他加入了共青团组织。职业的和政治的两条道路同时在年轻的勃 列日涅夫脚下铺开了。 四年技校学习生活结束后,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成为一名土地管理工作者。 他先在库尔斯克地区的一个县工作,之后又来到白俄罗斯的奥尔沙附近的科哈诺沃 当土地测量员。尽管勃列日涅夫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不长,但对他来说具有特别的意 义。正是在这里一次简朴的晚会上,他认识了他未来的妻子维克托莉娅·彼得罗芙 娜。这位未来的第一夫人当时是名护士,随父母从别尔哥罗德迁居此地,而且还是 犹太人。不过当时这一切对朝气蓬勃的共青团员勃列日涅夫来说,构不成与这位姑 娘接近并相爱的任何障碍。 1928 年,勃列日涅夫又被派到乌拉尔工作,先是在米哈伊洛夫斯克,然后是 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今叶卡捷琳堡)以西的比谢尔季,并成为比谢尔季区的土地局 主任。第二年10 月9 日,他被联共(布)比谢尔季区委常委会吸收为预备党员, 记载着日后该党总书记跨入党的行列的文件材料,是上述区常委会的第44 号记录。 50 多年后,斯维尔德洛夫州委把这份记录寄给勃列日涅夫,勾起后者对往事的回 忆,那一天的情景似乎又浮现在这个70 多岁老人的眼前:“这是多么令人惊异的 一天!从表面上看,什么都没有变:秋天,下着雨,灰暗的天空,乌拉尔农村不通 车的乡间道路依然如故。……而实际上一切都变了:去迎接困难,去干事业和去迎 接忙碌的日子的已经不仅仅是土地测量员勃列日涅夫,而是伟大政党的一个全权代 表……”两年后,即1931年10 月24 日, 勃列日涅夫的预备期结束,他领到了 第1713187 号党证,成为联共(布)正式党员。①在1983 年发表的回忆录中,勃 列日涅夫曾谈到他对党的认识与感受:“对我来说,党、为党的事业服务是整个生 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有时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意识到自己是这个伟大整体 的一部分……我就难以度日。……假如没有我们的党,就没有我的今天。”不管刚 刚拿到党证的勃列日涅夫当时是否清楚地意识到他后来所说的这些,应当承认,他 说的是事实。的确,没有党就没有勃列日涅夫后来所获得的一切。 由此看来,他那没有多少文化的老母亲出于母爱所讲出的担忧,倒真是入木三 分、一针见血。 ① 1926 年制定的联共(布)党章规定,候补党员分三类,(1 )工人和工农 出身的红军战士;(2 )农民和不剥削他人劳动的手工业者;(3 )其他(职员等)。 不同类别的候补党员候补期不同,第一类人至少6 个月,第二类人至少1 年,第三 类人至少2 年。勃列日涅夫是技术工作者,属第三类范畴,因此他的候补期为2 年。 另外党章还规定,党员的党龄从成为正式党员时算起。 勃列日涅夫成为预备党员的1929 年,在苏联现代史上被称为“大转变的一年”。 它因同年11 月3 日斯大林发表的同名文章而得名。斯大林把社会主义向城乡资本 主义分子进行坚决进攻作为这种转变的标志。一个星期后,联共(布)中央举行全 会,主要研究的问题之一就是集体农庄的建设。全会决议确认了苏联已经进入对农 村普遍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社会主义大农业的时期,提出密切注意集体化问题 是各级苏维埃最重要的任务。于是,一场向农业集体化疾速推进并同时消灭农村中 剥削阶级势力的进攻号角吹响了。 作为一名年轻的农业干部,一个一只脚刚刚跨进党的门槛的青年,不可能而且 也不会置身在这场铺天盖地的运动之外。勃列日涅夫自己曾谈起过他在1929 至1931 年间在乌拉尔的经历和见闻。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当时这场运动相当积极的参加者, 因为正是在这两年中,他不仅当选为比谢尔季区劳动人民代表苏维埃代表,成为该 区土地局主任,很快又被选为区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副主席,最后,1931 年初,升 任乌拉尔专区土地管理局副局长,从比谢尔季来到乌拉尔专区的首府斯维尔德洛夫 斯克工作。这一年他24 岁,对于这样的年龄,副局长的职位是相当高的了。 看来,勃列日涅夫在乌拉尔一帆风顺,前程似锦。按照正常逻辑,他应该在这 个党员数量比较少、正展开大规模建设的地区呆下去,利用已打开的局面谋求更大 的发展。但多少令人意外的是,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只干了几个月的勃列日涅夫忽然 离开了乌拉尔,回到了他的家乡卡缅斯科耶,在第聂伯钢铁厂里当了一名工人。据 勃列日涅夫在回忆录里的解释,作出这一决定是由于他认为集体化事业已经取得了 不可逆转的进展,而工业则羽毛未丰,因此为社会主义斗争的前沿在工业战线,几 乎所有勃列日涅夫的传记作家都对此解释不以为然。①但在缺少确凿的材料证明这 次反常调动的情况下,所有别的解释又都只能是一种猜测。不过了解一下当时大的 政治背景也许对思考这一问题多少有些帮助。1930 年到1931 年,正是集体化运 动出现严重反复的两年。斯大林的一篇《胜利冲昏头脑》,说对了运动中存在的严 重问题,但却开错了药方,把责任推到了地方干部身上。这些地方干部一方面看到 辛辛苦苦工作的成果在短短的两三个月内丧失殆尽,如勃列日涅夫所在的乌拉尔专 区集体化的水平从1930 年3 月1 日的68.6%,下降到6 月1 日的26.6%;另一方 面,他们受到上下两方面的指责,承担了极大的压力。而从1930 年下半年起,中 央又要求再次加快集体化速度,刚刚降温的运动又要急风暴雨般地展开。这场运动 的结局如何?会不会再次成为“替罪羊”?这些问题是摆① 美国的约翰·多恩伯 格、原西德的米夏埃尔·莫罗佐夫、俄罗斯的罗伊·麦德维杰夫等都对勃列日涅夫 的这次调动作了种种推测。多恩伯格列出不下五种可能,如自己的选择、官僚的差 错、被家乡的高级官员看中,以及被莫斯科农业大学开除或退学。莫罗佐夫说勃列 日涅夫是个善观时代动向的人,因此他明白在乌拉尔这样一个农业越来越被挤到第 二位的地区,农业干部获得荣誉和升迁机会越来越小,而风险则相应增大。麦德维 杰夫从几个乌拉尔人那里得到一种解释,说勃列日涅夫积极参加了剥夺富农的工作, 了解到了其中的“阴暗面”,因而想趁早逃避。但上述说法均无材料证实。 在每一个具体工作者面前的很现实的问题。同时,1931 年2 月4 日斯大林在 全苏社会主义工业工作人员第一次代表会议上发表讲话,提出那句有名的口号: “在改造时期,技术决定一切。”要求布尔什维克去掌握科学技术, 成为专家和 内行。领袖的身份和口号式的语言就是最强有力的导向,与捉摸不清、变化无常的 农业相比,工业似乎成了当时最大的政治了。那首很快风靡全苏的《人人想当工程 师》的歌曲,拨动了整整一代年轻人的心弦。在30年代的苏联,党员干部自由选择 工作岗位相当困难,但响应党的号召是天经地义的。借助当时大的政治环境、顺应 刚刚兴起的社会潮流,勃列日涅夫一定是抓住了某个机会,顺利地完成了他生活道 路上一次极不寻常的转向。 回到卡缅斯科耶后,勃列日涅夫白天在工厂里当钳工,晚上在当地冶金学院夜 校学习。他很快便在政治上崭露头角:先被选为系党小组长,然后是工会主席,跟 着又当上了学院夜校的党委书记,并同时担任两个行政职务——冶金工农速成中学 校长和冶金夜校校长。勃列日涅夫并非搞教育的出身,而且当时他自己还是大学三 年级的学生,把多项与教育有关的职务委任于他,说明在“技术决定一切”口号下, 教育,特别是科学技术方面的教育,已成为各级组织一项特别迫切的任务。而勃列 日涅夫被迅速选来充当本地区完成这一任务的骨干,至少证明了他不是由于在乌拉 尔犯了什么错误才被迫离开那里的。 身兼数职使勃列日涅夫在大学学习的最后两年过得很紧张。同时,由于他在冶 金学院和夜校所具有的地位,也使他得以结识一批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人。这些青 年人是斯大林“技术决定一切”和稍后的“干部决定一切”的受益者,他们是30 年代最受重视和尊敬的党的技术干部中最朝气蓬勃的一代。随着30 年代中后期掀 起的大清洗运动对比他们年长的干部的冲击,他们中的不少人先后被迅速提拔到了 卡缅斯科耶市及所在的叶卡杰琳诺斯拉夫州的党政领导岗位上,五六十年代又有几 人上升到中央领导岗位。当60 年代中期勃列日涅夫成为党的最高领导人后,他的 这些同学便被委以重任,构成勃列日涅夫统治时期赫赫有名的“第聂伯帮”的组成 部分之一。 当然,上大学时的勃列日涅夫还想不到为自己日后执掌党的大权作准备。他面 临的迫切任务是顺利从冶金学院毕业,拿到工程师职称,因为这才是那个年代最有 用的“敲门砖”。1935 年1 月底,他如愿以偿。他的毕业设计《捷尔任斯基工厂 高炉瓦斯静电净化设计》通过了答辩,理论部分和设计部分均为优秀,他被授予了 热动力工程师职称。就这样,经过五年寒窗,农业技校毕业生、土地测量工作者勃 列日涅夫成了冶金工程师和全苏第二大钢铁厂——捷尔任斯基钢铁厂动力车间的领 班。时代决定个人的命运,个人命运反映时代的特征。勃列日涅夫人生的最初几步 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在动力车间工作了一年之后,勃列日涅夫不得不第二次远离故土,到贝加尔湖 以东的赤塔去。他被征召入伍,要在那里服满所规定的兵役。 根据1925 年9 月颁布的义务兵役法,国家每个19 岁到40 岁的男性公民均 应服兵役。服役期包括三部分:征集前训练、现役和预备役。征集前的训练由各基 层组织就地进行。现役分为三种:常备部队、地方部队和军外军事训练。常备部队 按兵种不同服役期从2 年到4 年不等,一般规定陆军诸兵种服役期2 年、空军3 年、 海军4 年。第二年,苏联又对上述兵役法作了补充规定,即在高等院校和中等技术 学校学习和毕业的公民,也要接受军事训练和服现役。只不过由于对大学生普遍进 行了理论课程和两个月实际操练的高级征集前训练,他们毕业后服现役的期限缩短 为一年,而且经考核后还可取得预备役相应的军事职称。这可算是对知识分子的一 点政策倾斜。当年29岁的勃列日涅夫不论从哪方面讲,都没有理由不履行服兵役— —当然是现役——的义务。 30 年代前半期,国际形势日趋紧张。日本1931 年发动“九一八”事变,很 快控制了中国东北,对在这里与中国有着几千公里共同边界线的苏联形成巨大威胁。 1933 年希特勒在德国上台,不仅公开宣扬要争夺阳光下的地盘,而且逐步付诸行 动。在这种情况下,苏联一方面加快进行经济建设,特别是国防工业建设,另一方 面也抓紧对武装力量进行技术改造,更新已经陈旧和落后的武器装备,组建更符合 未来现代化战争要求的新兵种和部队。因此,像勃列日涅夫这样受过高等教育、有 一技之长的技术知识分子,正是部队非常需要的。按照受教育程度,勃列日涅夫被 分配到离赤塔不远的外贝加尔装甲坦克学院。那时的装甲坦克兵,与航空兵、炮兵 一样,是苏联政府下决心大力发展的兵种。 经过40 个昼夜的行驶,军列把包括勃列日涅夫在内的一些新兵送到赤塔附近 的佩夏卡。在荒凉的黄土地上,长长的铁丝网和木桩围着数排低矮的灰色棚屋,棚 屋前面是一块足球场大小的空地,上面被坦克履带碾轧得坑洼不平。空地的另一边 是一道堑壕和半人高的石墙,几辆“T-26”和БT-4 ”型坦克蒙着深绿色帆布停在 那里。远处,重叠的荒山像一道巨大的屏障,把这座小小的兵营与外界隔绝开了。 勃列日涅夫就在这里开始了他为期一年的军旅生活。 最初几个月的训练是枯燥艰苦的。无论什么天气,新兵们都要赤膊上操,每天 进行长时间的队列训练以及野外行军。新兵训练结束。坦克驾驶、战术及武器装备 等科目的训练紧接其后。当时用于训练的“T-26”轻型坦克是苏联在1931 年研制 的,并在1934 年对其进行了重大改进,被列为诸兵种合成兵团在战斗中主要的支 援兵器。但这种坦克对某些地形不能很好适应。据勃列日涅夫回忆,他所在的坦克 学院第一营营长科普佐夫有一次指着离营房不远的一条河对勃列日涅夫他们说: “你们在这里的都是工程师。请你们解答一道题。你们会驾驶坦克开过平原, 翻越障碍,攀登山岗斜坡,可是你们考虑过没有,怎样才能驾驶坦克通过这条河呢?” 勃列日涅夫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但他们马上着手研究这个问题。 利用他们的知识和专业技能,最终解决了这个难题。可见,征召受过高等教育的青 年服役,并能利用他们所学过的知识,就可以在让他们履行自己公民义务的同时, 作出更多的有益于国防建设的贡献。 看来,勃列日涅夫在服役期间表现还不错,他不仅是这批新兵中第一批被任命 为排长中的一个,而且不久又担任了连的政治指导员。这项任命是否考虑到了他服 役前的政治工作经历不得而知,但它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在卫国战争中从军时的身 份,他一直是一支部队中的政治工作者。 一年的服役期转眼过去,1936 年11 月,勃列日涅夫复员后再次返回他的家 乡——坐落在第聂伯河畔、拥有全苏第二大钢铁厂的那座城市。这座城市几个月前 刚刚换了一个新名字: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①从18 世纪叫起的① 捷尔任斯基 出生在今白俄罗斯明斯克州斯托尔布齐区。在他作为布尔什维克著名活动家的经历 中,也没卡缅斯科耶随之成为历史,渐渐地被人忘记了。 勃列日涅夫仍然当他的工程师,同时担任冶金夜校的校长,不过这所学校已改 为冶金技校了。这个职位算不上显赫,如果勃列日涅夫真想从政,这个起点是无论 如何不能算高的。假若一切正常, 苏联国内政治生活和政治秩序不发生特别变故, 勃列日涅夫在政治权力阶梯上能上升到他日后达到的高度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但恰 恰在30 年代中后期,一场“大清洗”运动狂风暴雨般展开了。首当其冲的是党、 苏维埃、军队和经济部门的领导干部,清洗的方式,除了把他们投入监狱和集中营 外,还有无情的肉体消灭。 在乌克兰,清洗进行得尤为剧烈和残酷。乌克兰共产党在其形成过程中具有自 己的特点,它的主体是由布尔什维克和乌克兰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共同组成。乌克兰 左派社会革命党是一个具有民族主义意识的小资产阶级政党,且独立性较强,直到 1920 年该党才迫于形势与乌克兰布尔什维克合并,但其民族主义意识和独立倾向 仍时有表现。这让强调党内统一和集权的以斯大林为首的最高领导层感到不悦与担 忧。1937 年3 月,随着乌克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书记,乌克兰共产党第二号人物 波斯杜谢夫被贬职,清洗在乌克兰开始了。5 月中旬,基辅军区司令员、乌克兰党 中央政治局委员、乌克兰军队的最高领导人亚基尔将军被解除旧职另任新职,但尚 未上任便被逮捕,很快被处决了。8 月,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员、苏联人民委 员会主席莫洛托夫率一个特别委员会来到乌克兰首府基辅,指责乌克兰党政领导未 能完成清除“人民敌人”的任务,要求乌克兰中央委员会选举跟随他前来的、当时 任莫斯科州委第一书记的赫鲁晓夫接替科西奥尔任乌克兰党中央第一书记。这一提 议遭到拒绝后,他建议乌克兰中央委员全体102 名正式和候补委员去莫斯科向联共 (布)中央和斯大林陈述他们的观点。除乌克兰人民委员会主席柳勃钦科拒绝前往 而开枪自杀外,其余101 人到达莫斯科。结果只有列宁时期的老布尔什维克、全乌 克兰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彼得罗夫斯基等三人幸免于难,①其他人都被从政治上或 肉体上消灭了。在对乌克兰党政最高领导层清洗的过程中,乌克兰几乎所有的州、 市、区的党政领导,以及工厂、高等院校、文艺界的领导人都受到牵连,上上下下 的各级领导机关的领导职位,突然出现了巨大的空白。它势必要由新人来填补。勃 列日涅夫幸运地搭上了这班不按原定时间表运行的快车。 1937 年5 月,勃列日涅夫被选任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市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副 主席,通俗一点说,他当上了家乡城市的副市长,主管市政建设方面的工作。对于 新的工作,勃列日涅夫并非完全是外行,早在七年前,他就在乌拉尔担任过比谢尔 季区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副主席。这次的选任极有可能是考虑了他过去工作的经历, 同时,他是一名“红色工程师”这一点也起了作用。 因为当时任该市苏维埃执委会主席的特罗菲莫夫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老党员, 他对有一名具有工程师职称的副手非常高兴。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勃列有在卡缅斯 克工作过。但他在1924 年2 月和3 月先后担任苏联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主席和金 属工业最高政府委员会主席。在他主持和督促下,设在卡缅斯科耶的南方最大的钢 铁厂——第聂伯钢铁厂迅速恢复了生产。捷尔任斯基在俄共(布)第14 次代表会 议作的《关于金属工业》的报告中,特别提到了第聂伯工厂的重新开工。捷尔任斯 基逝世后,第聂伯工厂首先更名为捷尔任斯基工厂,而该厂又是卡缅斯科耶市的主 体与象征。 ① 勃列日涅大家乡所在的州,即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就是依这位老布 尔什维克的姓命名的。 日涅夫在尽力履行他的职责,而且应当承认,在市政建设方面取得一些成就并 不困难。最让勃列日涅夫感到满意的,是他从重工业人民委员部争取到一笔拨款, 开辟了一条贯穿全城的无轨电车路线。与此同时,一座漂亮的少年宫大楼在62 天 平地而起,巨大的体育场破土动工,带有阳台和大玻璃窗的一幢幢四层住宅楼成为 上百户市民的新居,还有平坦宽阔、散发着沥青味的马路,小巧别致、绿木掩映的 街心花园。这一切加上穿梭往返在这座古老城市中的红色车身的无轨电车,让人感 受到了城市的发展,感受到了现代城市的气息,但对主管这些建设工作的市苏维 埃执委会副主席勃列日涅夫知道多少、了解多少,就很难说了。这不能归咎于居民 的麻木和无知,在那个年代,领导们换得太炔了,新上任的父母官们没过多久便被 分流为两部分人,一部分人成为“人民的敌人”,迅速从政治舞台上消失;另一部 分人则被提升到上一级领导岗位上,去面临新的考验和分流。无论哪种人,记住他 们的名字似乎都没有多大意义,只用“不幸的”和“走运的”两个词,便概括所有 的人了。如果说勃列日涅夫给当时的家乡人民留下什么印象的话,最正常不过的是 他被归入后一个词所囊括的那些人中了。 的确,勃列日涅夫是幸运的。他不仅在大清洗于乌克兰开始之际登上了政治舞 台,而且还能在随后掀起的清洗高潮中免受冲击与牵连。再有,就在勃列日涅夫任 职八个月后,一个将对他的政治生命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人物来到了乌克兰,这就是 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1938 年1 月28 日的《真理报》登出了这个 以乌克兰新的最高领导人的照片和一条简讯:乌克兰党中央委员会全会已选举赫鲁 晓夫同志为代理第一书记。当然与其说是选举,不如说是任命,因为马克兰党中央 委员会这时实际上已不存在了。但不管怎么说,赫鲁晓夫是在对乌克兰原领导层大 清洗之后接管乌克兰的,既然是接管,那摆在他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恢复党政管理 系统,尤其是受破坏最大的党的领导机关。通过正常的选举方式选择干部当时还不 可能,但许多工作又必须立即开展,于是有了一种使用干部的新“模式”:代理。 既然第一书记可以代理,各级领导又何尝不行呢?在党的机关干部普遍缺乏又不能 按正常程序补充的情况下,成为机关干部、甚至是领导干部的机遇是很多的。 其中之一就是熟人的推荐。在自己家乡城市的上一级即州一级党的领导机关中, 勃列日涅夫正好有熟人,一个是格鲁谢沃伊,另一个是阿尔菲罗夫。这两人都与勃 列日涅夫同岁,同是他在卡缅斯科耶冶金学院的校友,只不过他们比勃列日涅夫早 毕业一年,但毕业后又都在同一个工厂里当工程师,是勃列日涅夫的好朋友。在勃 列日涅夫担任市苏维埃执委会副主席期间,阿尔菲罗夫和格鲁谢沃伊先后担任过该 市党的领导人。阿尔菲罗夫来到州委机关没多久,勃列日涅夫在1938 年5 月也离 开了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来到州府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从搞苏维埃工作转入 从事党的工作,负责州党委宣传部。第二年初,格鲁谢沃伊也来到第聂伯罗彼得罗 夫斯克,任州党委第二书记。勃列日涅夫也在这时又向上提升了一级,成为州党委 主管宣传工作的书记。 党的领导在苏联70 多年的历史中始终是高于一切的。这种领导作用体现在三 个方面,即政治领导、思想领导和组织领导。三个方面相辅相成,同等重要,缺一 不可。因此,把负责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思想领导的重任委托给不到33 岁的 勃列日涅夫,说明机遇对他的垂青,也说明他在前一段工作中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 己是符合要求的那种干部。这种干部要对党的事业绝对忠诚,要对党的各项政策永 远持积极拥护的态度,要不辞辛苦地埋头于本职工作,当然还要能及时领会并贯彻 上级领导的意图。工人家庭出身、在大清洗中不仅自己而且亲人都未受到冲击的勃 列日涅夫,自然对党忠心耿耿。 他精力充沛,为人随和,有着与农民、工人以及部队官兵打交道的经历,这对 他比较成功地扮演宣传鼓动员的角色都有不小的帮助。当然,做思想工作、搞宣传, 不像进行市政建设那样显山露水,成果看得见摸得着,这恐怕是勃列日涅夫本人和 他的传记作者们在谈及他这段工作的政绩时都泛泛而论的原因了。但他的成绩还是 能反映出来。据一名30 年代曾居住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的人回忆说:“30 年代后期,是一个喜洋洋的时代——人造的喜洋洋。 我们读喜洋洋的书,听喜洋洋的演说,看喜洋洋的电影。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 都是说的同一回事:斯大林是最聪明、最仁慈、最勇敢、最有见识和最先知先觉。 他是我们的父亲,他的心里充满了对我们的爱。他为我们创造的生活是好到不能再 好了。我们就是被灌输这种东西,最后也相信了。”营造一种喜洋洋的社会氛围不 困难,把这一切解释为党和斯大林的英明伟大也不很难,关键是让人们面对身边许 多与这种氛围格格不入的事物还要对此深信不疑!看来,勃列日涅夫和他的同事们 做到了,因为人们“最后也相信了”党的灌输。可见,勃列日涅夫除了有幸赶上好 的机遇外,他也不是个庸才,至少从根据当时的需要而定出的标准来看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形势的又一次突变,勃列日涅夫会在这个职位上继续于下去。 1939 年9 月1 日,德军入侵苏联的邻国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虽然苏 联没有立即参加反希特勒战争,但也未能置身战争之外。它在对波兰、芬兰采取军 事行动的同时,大大加强国防建设和备战的力度。而与此关系密切的冶金工业集中 地区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作为国防大棋盘上的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子是要先动 起来的。巧的是,这一动恰恰又动到了勃列日涅夫头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