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哈萨克的垦荒岁月 莫斯科一个普通的初春早晨,天空阴沉,寒风阵阵。早上6 点,人们一觉醒来, 习惯地随手打开收音机,立即被一段不同以往的悲伦、哀伤的音乐和随后播送的消 息惊呆了。由苏共中央委员会、苏联部长会议和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发表的《告 全体党员和全体苏联劳动人民书》中说,苏共中央总书记、苏联部长会议主席约· 维·斯大林因患脑溢血于1953 年3 月5 日晚9 时50 分逝世…… 这无疑是苏联政治生活中一次强烈的大地震!那些离“震中”最近的人,赫鲁 晓夫、贝利亚、马林科夫、伏罗希洛夫等,首先感受到了剧烈的震荡,他们首先关 心的是怎样使自己在震荡中保持平衡,使他们赖以立足安身的这个党、这个国家保 持稳定。突发的变故容不得他们有片刻的犹豫,多年政治活动的经验、阅历使他们 没有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相反,他们迅速达成一致并果断行动起来。3 月6 日, 苏共中央委员会、苏联部长会议和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举行联席会议,达成共识 :“在我们党和国家这个困难时期,党和政府的重要任务是保证国家的整个生活得 到不间断的正确的领导。因此就需要我们的领导保持最紧密的团结,防止任何不协 调和混乱现象,以便彻底保证我们党和政府在内政和外交方面的政策能够顺利实现。” 同时,也“为了防止对于各级国家机关和党组织的活动的领导发生中断起见”,会 议认为“必须采取若干措施,调整党和国家的领导机构”。接着,会议作出了11项 调整党和国家领导机构的决议,涉及的人事变动共有50 人次。①勃列日涅夫是这 50 人之一,他和波诺马连科、伊格纳托夫一起被解除了中央委员会书记处书记职 务,调任苏联海军部政治部主任。在同时公布的中央委员会主席团组成人员名单中, 无论是正式还是候补委员都没有勃列日涅夫了。勃列日涅夫忽然发现,一夜之间他 已经被“请”出了党的两个最高机构,要知道,他在这两个机构中任职充其量也只 有140 天呀! 就这样,勃列日涅夫搬出了苏共中央办公大楼,第三次穿上军装,到海军部上 任了。不难想象,这段日子勃列日涅夫的心情大概不太好,他对斯大林逝世会对自 己的政治命运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缺乏心理准备,对自己眨眼之间就成了这次强震 之中第一批受到冲击的对象感到茫然。一切都说明,在这次政治大地震中,他是从 最接近震中的党的最高机构中首先“脱落”的螺丝钉之一,这时刚刚被拧到这个位 置上只有20 周时间、还“崭新”的勃列日涅夫来说,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因此,在他那部还算连贯的《回忆录》中,从1953 年3 月至1954 年2 月将近一 年的时间几乎没被提到过。不过,在这段灰色的日子里,让勃列日涅夫心理上多少 能找回一点平衡的是,首先他仍然留在政治中心莫斯科,这至少比同是中央委员会 主席团委员和书记处书记的阿·勃·阿里斯托夫好得多,这名党中央人事部领导人 一夜之间被调到中苏边境上的哈巴罗夫斯克,任边疆区苏维埃主席。其次,他的军 衔也晋升一级,从少将变为中将。这大概主要考虑是为与他担任的新职务相称,因 为这时根本谈不上他在军事领域有什么贡献。勃列日涅夫在海军部还没完全安顿下 来,新的机构调整又随之而来。3 月15 日,在最高苏维埃第四次会① 会议决定 全文收入《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代表会议和中央全会决议汇编》第五分册,人民 出版社1958年。 议上,部长会议主席马林科夫提议,把苏联军事部和海军部合并组成苏联国防 部,由布尔加宁元帅任部长。会议通过了这一提议。勃列日涅夫改任苏联陆海军总 政治部副主任,他的直接领导是阿·谢·热尔托夫大将。但他在总政治部几乎没有 固定的工作,所以1953 年的整个夏天他都是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度过的。如 果说这段时间他还干点什么工作的话,那也是受热尔托夫将军个人的委托临时处理 点事情。这种安排只会加重他的失落感,尝到了被人不用任何理由就从权力的核心 抛出来的苦涩。在这种情况下,勃列日涅夫的工作很难获得成绩,所以就连勃列日 涅夫在世时出版的《苏联军事百科全书》,不惜笔墨介绍勃列日涅夫生平和贡献, 对这一时期也只有简单旦措辞谨慎的两句话,说他“领导政治机关努力提高军人的 思想修养,保证陆海军全体人员尽快掌握新式技术装备和武器”。 但是如果认为勃列日涅夫从此便意志消沉、厌倦政治,那就把他看得过于简单 了。勃列日涅夫虽然表面上不像一个政治强人,但也绝非是那种承受不住任何打击、 没有一点自我保护能力的政治“雏鸟”。多年从事政治的经验,看到、听到的许多 活生生的事例,教会他如何败而不馁,如何耐心等待,如何寻找并果断抓住一切可 以重新崛起的时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而对一名政治家来说这却是 一种基本素质。 勃列日涅夫等待着。11 个月后,机会终于来了。 即使到了1953 年,若按人口和使用土地面积划分,苏联仍可算得上是一个农 业大国。它的农村人口占总人口的57%,集体农庄、农业企业及农场使用的土地占 全部国土的44%。然而,这个每年平均创造差不多3000 亿卢布产值的国民经济第 二大部门,①发展似乎总不令人满意。在战后的恢复时期,虽然被战争破坏的集体 农庄制度重新确立起来,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不高,提供的农副产量难以满足国民 经济发展要求的现象一直存在。与战前一样,农业仍然是一个落后的国民经济部门, 制约着其他部门的发展。斯大林执政时期,优先发展重工业的经济发展战略被作为 具有社会主义特色的战略确定下来,这就决定了在实践上轻工业和农业既要为重工 业服务,同时也要为它让路。在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下,这种服务和让路往往 意味着牺牲。斯大林在世时,农、轻、重发展比例夫调已经相当明显,人们,包括 斯大林本人对此也不是没有察觉,但在把最高权力集于一身的斯大林没有下决心调 整经济发展战略之前,一切都只能是务虚,而且具有相当的危险。斯大林逝世后, 最高领导层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具备斯大林当时已达到的威望,他们要想在领导位 置上站住脚,得到党内的认可和为人民所接受,就不能仅仅满足于继承斯大林的遗 产,而是必须办些实事。于是,接任斯大林部长会议主席一职的马林科夫,在1953 年8 月上旬召开的苏联最高苏维埃第五次会议上,刻意强调了必须大大增加对发展 轻工业、食品工业以及水产业,对发展农业的投资,以大幅度增加日用生活必需品 的供应,明确了这是要在两三年内完成的“刻不容缓的任务”。9 月3 ~7 日,苏 共中央委员会举行全体会议,在这次全会上被选为苏共中央第一书记的赫鲁晓夫作 了关于进一步发展农业措施的报告。全会根据他的报告作出决议:“必须立刻采取 一系列重大措施,把落后的农业部门、集体农庄、国营农场和地区提高到先进的水 平,以保证整个社会主义农业大大发展。”目标是使巨大潜力尚未很好挖掘出来的 农业,① 《苏联国民经济1958 年统计年鉴》上的数字,年鉴注明按1956 年不 变价格计算。 在“最近两三年内充分满足我国居民对各种食品的日益增长的需要,充分保 证轻工业和食品工业的原料供应”。这一年剩下的几个月中,苏共中央和部长 会议又就发展畜牧业,增加马铃薯、蔬菜产量,改进机器拖拉机站工作,扩大日用 品及食品生产并改进其质量等问题作出一系列决议。①自认为在最高领导层中对农 业问题最有发言权的赫鲁晓夫, 为解决上述问题开出许多“药方”,像降低农业 税额,增加对农业的技术投入,改进对农业从中央到地方的领导,提高农副产品的 国家收购价格,动员大量的农业技术人员和干部充实集体农庄、国营农场和机器拖 拉机站,以及最富有赫鲁晓夫个人特点的垦荒计划。他在1954 年2 月23 日至3 月2 日召开的苏共中央全会上就进一步扩大苏联谷物生产和开垦生熟荒地作了报告。 依他之见,苏联目前的谷物生产水平尚不能满足国民经济的一切需要,改变这种状 况,除了提高单位面积产量外,“增加谷物生产主要的、最容易做到的和最迅速的 办法”,就是大规模开垦荒地,以扩大谷物播种面积。全会根据赫鲁晓夫的报告作 出一项涉及八方面内容的决议,其中第三方面在“开垦生荒地和熟荒地是增加谷物 生产的巨大潜力”标题下,②决定开垦哈萨克斯坦、西伯利亚、乌拉尔、伏尔加河 流域等地区和北高加索一部分地区的生熟荒地。苏其中央全会向苏联农业部、苏联 国营农场部以及上述地区党政机关、农业机关提出的任务是,在1954—1955 年至 少开垦1300 万公顷的生熟荒地,并在1955年从这些土地上收获11—12 亿普特的 谷物。①同时,决议中还指出,上述任务能否顺利完成,首先取决于正确地选派熟 练的领导干部和农业技术人员到新垦区去。 尽管农业问题自1953 年苏共中央九月全会以来一直是中央关注的热点问题之 一,但就这样一个大规模垦荒计划本身,提出的还是比较突然。对那些被列入要大 规模开垦荒地的共和国和边疆区领导人来说,如此迅速地上规模、出效益,只能打 乱他们已经习惯的工作节奏和已作出的工作安排,增加巨大的工作负担和精神压力。 所以他们对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缺乏相应的雄心、信心,甚至连表面的热情也表现 得很有分寸,更有甚者,对此表示坚决反对。列在各开垦地区首位的哈萨克加盟共 和国党中央第一书记沙扬赫悔托夫和第二书记阿方诺夫就是最后一类人的代表。② 在已经奠定了在党内的领导地位并下定决心推行垦荒计划的赫鲁晓夫面前,他们俩 的反对只能导致被撤换下台的结果。为了“加强”哈萨克共产党中央的领导,马林 科夫从“自己的人”中选出了潘捷列伊蒙·康德拉季耶维奇·波诺马连科,而作为 一种政治上的平衡,赫鲁晓夫也需要从“自己的人”中选一个去哈萨克,于是他选 中了勃列日涅夫。 至于为什么偏偏选中当时已身在军队中的勃列日涅夫,赫鲁晓夫没有进① 认 为农业潜力没有很好挖掘出来的理由看来是基于以下统计,以1953 年的产量对1940 年产量的百分比计算,谷物为86%,亚麻纤维为47%,马铃薯为95%,蔬菜为83%, 肉类和脂肪为129 %,牛奶为108 %,而农业总产值仅为104%。 ② 生荒地指未经开垦且长满天然草木植物的土地,也称处女地。熟荒地指曾 开垦种植,但由于各种原因荒废达三年以上的土地,亦称撂荒地。 ① l 普特约为16.38 公斤。 ② 赫鲁晓夫在其回忆录中说,他曾设法查明哈萨克党的领导人持反对态度的 动机。他的结论是,这些领导人“染上了民族主义病菌”。由于哈萨克人口稀少, 他们害怕大规模垦荒会引起大量非哈萨克族人的涌入。 行过多解释,只是说他曾当过摩尔达维亚党中央第一书记。对勃列日涅夫来说, 来自中央的召唤,是他期待已久的了, 去一个加盟共和国担任党的领导职务要比 在国防部总政治部副主任位子上更有用武之地。用他的话说,这是他生活道路上的 “又一个急转弯”。 1954 年1 月30 日,苏共中央委员会主席团召开会议,讨论了哈萨克的形势 及有关垦荒的事宜。很可能在这次会议上作出了调整哈萨克党中央领导班子的决定。 在此前几天,赫鲁晓夫已与勃列日涅夫进行过谈话,交代了任务,所以主席团会议 结束没几天,2 月初,勃列日涅大便与波诺马连科飞到阿拉木图,准备参加决定许 多人命运的哈萨克党中央委员会全会,在2 月5 日召开的全会上。哈萨克党的领导 人作了自我批评,尽管很尖锐,但为时已晚。进行选举时,随着波诺马连科和勃列 日涅夫前来的苏共中央代表通知与会者,中央委员会主席团建议选举波诺马连科为 哈萨克党中央第一书记,勃列日涅夫为第二书记。这样,两个既不是哈萨克族人、 在此之前从没到过哈萨克工作过的“莫斯科来客”,顺利地坐上了该共和国党中央 第一和第二把交椅。 波诺马连科生于1902 年,比勃列日涅夫大4 岁,入党却比他早6 年。早年从 事过共青团工作,毕业于莫斯科动力工程学院,然后在苏军中服役5 年。 从1937 年起,他就在联共(布)中央任督导员,几个月后破任命为联共(布) 中央领导机关主管部副部长,而该部部长就是马林科夫。1938 年夏,波诺马 连科被任命为白俄罗斯共产党(布)中央第一书记,并在这个职位上一直干到1947 年。卫国战争期间,先后任西方方面军、中央方面军和布良斯克方面军军事委员, 并在1942 年11 月至1944 年任最高统帅部大本营游击运动中央司令部总司令员, 于1943 年获得中将军衔,这比勃列日涅夫得到同等军衔早了10 年。1948 年, 波诺马连科就成了联共(布)中央书记。十九大后,他是主席团正式成员和书记处 书记。尽管斯大林逝世后他没能进入新的主席团正式委员之列,但仍为候补委员, 并在新组成的政府中任文化部部长。仅从这份简历中就不难看出,波诺马连科的政 治资历比勃列日涅夫高许多,由他任第一书记是很自然的。①作为第一书记,波诺 马连科要对共和国各方面工作负责,初来乍到的他,光是了解各方面的情况、理顺 各种关系就需要花巨大的精力,因此像垦荒这样紧迫而又复杂的任务,只好委托给 第二书记勃列日涅夫来集中精力完成了。 这种规模的垦荒,就是用今天的标准衡量,也可算得上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工程。 垦荒地点的选择和垦荒人员的调配,是该系统工程中的两大主项。 围绕这两大主项又派生出许多子项,如土壤、水文材料的收集整理及科学分析, 人员的衣食住行安排,垦荒所需物资的调集与分配以及技术保障等,可谓千头万绪、 纷繁庞杂。别的不说,单是垦荒者的安排这一项,就远不是像① 退休后,赫鲁晓 夫回忆往事时提到波诺马连科,说他“是一个有经验的和可靠的领导工作人员”, “对农业管理和政治工作也十分称职”。但据赫鲁晓大的儿子谢尔盖·赫鲁晓夫说, 当年他常与父亲谈论对周围人的看法,每当谈到波诺马连科时,赫鲁晓夫便不愿多 谈,给他的感觉是父亲与此人关系不大正常。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排除对波诺马 连科的任命有赫鲁晓夫想把此人尽快调出莫斯科的因素在起作用。某些西方人也有 类似看法。对此可参见:《赫鲁晓夫回忆录——最后的遗言》第七章、谢·赫鲁晓 大《赫鲁晓夫下台的前前后后》、原西德的米夏埃尔·莫罗佐夫《勃列日涅夫传》 中《草原上的考验》一章等。 想象得那样简单。为了给垦区提供所需的劳动力,党和政府向全国发出号召, 特别是向共青团员们发出“向荒地进军”的号召。短时间内,成千上万名垦荒者来 到哈萨克加盟共和国,仅莫斯科及其郊区就有5.4 万多人来到垦区,有的是整个农 庄、班组和家庭一齐迁居过来的。第二年,又进行了有组织的迁徙,仅从勃列日涅 夫工作过的摩尔达维亚来到北哈萨克定居的家庭就有近两万个。如果说对那些第一 批自愿来垦荒的共青团员们还可以让他们暂时在军用帐篷里安身,那么对有组织迁 居过来的居民来说,就需要为他们准备好像样的住房、修建配套的生活设施如学校、 商店、幼儿园、医院、水电及供暖设备了。而对于任何一个初具规模的开垦点,除 了要有上述设施外,公路、桥梁、粮仓、库房、加工厂、甚至机场,也是必不可少 的。如果这些新的开垦点是一个一个地建立起来的,问题也还好解决。但当时垦荒 工作是一下子全面铺开的,因此新的农场和集体农庄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如雨后 春笋,十几个、几十个同时出现,其问题之多、困难之大是可想而知的。而这只是 垦荒这个大系统工程中的一个子项! 从1954 年春到1955 年夏这十五六个月,恐怕是勃列日涅夫一生中最忙的一 段时间了。的确,坐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宽大、宁静的办公室里听赫鲁晓夫大谈垦 荒的宏伟规划和巨大意义是一回事,而置身于哈萨克荒凉、落后、气候恶劣的大草 原中,并对几十万人生产、生活乃至生命负责、对自己的政治恩师的全部希望负责,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论从哪方面说,这都不是一件好干的差事,某种程度上还 是一件相当危险的工作,干不好虽然不会马上危及生命,但至少会使自己的政治前 途遭受重大挫折。因此,自从勃列日涅夫走出赫鲁晓夫的办公室,接受了来哈萨克 完成这件“目前党的压倒一切的重要任务”时起,他就没有退路了,只能全力以赴 地去干。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两个人的政治命运,通过荒地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需要勃列日涅夫过问、处理的工作千头万绪,从整个垦区的土地规划——勃列 日涅夫20 年代未曾当过土地规划员,到新建农场的选址定位;从莫斯科苏联国营 农场部特设的为垦荒区挑选专家的办公室,到垦区某一个新农场的开犁典礼;从大 型农用机械的调拨,到普通铁犁的改进;从应付上至赫鲁晓夫下至各政府主管部门 要员的视察,到帮助新农场解决男女比例失调问题,等等。当然,即使勃列日涅夫 精力再充沛,只靠他一人是无论如何完不成垦荒任务的。他承担起垦荒主要领导者 责任后,马上在自己周围组成了一个工作小组。这个后来被人称为共和国垦荒司令 部的工作组没有正式编制,也无任何专职人员,所有成员都有自己的日常工作,而 他们的工作又都与农业、因而也就与垦荒联系在一起。只要看看这个小组成员们的 头衔就不难体会它对垦荒的意义了。除勃列日涅夫外,小组成员还有:哈萨克共产 党中央委员会农业书记法·卡·卡里勃扎诺夫,中央委员会主管农业和国营农场的 部长安·康·莫罗佐夫和瓦·安·利文佐夫,共和国农业部长格·安·弗拉先科等。 这些人身居要职,握有相应的权力,如果说单独地看他们每个人面对如此规模的大 垦荒可能算不上什么,那么把他们汇合在一起,其能量就不能低估了。除了这几员 “大将”外,勃列日涅夫还物色了许多顾问,像共和国科学院院长丁·阿·库纳耶 夫,此人虽是矿业工程师、有色金属专家,但勃列日涅夫评价他说“不囿于狭隘的 专业,能从国家全局出发思考问题,思路开阔,又有胆略,对哈萨克的丰富资源和 发展远景有着深刻而独特的见解”。①共和国科学院土壤研究所所长乌·乌·乌斯 帕诺夫、共和国农业部土地规划局局长瓦·亚·舍列麦季耶夫等人也都是勃列日涅 夫的顾问和助手。 来自中央、首先是赫鲁晓夫本人的支持与关注,也使勃列日涅夫有了可靠的后 盾。中央委员会和部长会议就垦荒做出的一系列决议和指示,成了勃列日涅夫手中 最具威力的“上方宝剑”,有了它,他可以要来平时不敢想象的一切,化解遇到的 阻力。大规模开垦荒地需要大量现代化农机设备,在这方面中央对哈萨克格外慷慨。 以拖拉机为例,1953 年哈萨克加盟共和国拖拉机总台数折合成15 马力的拖拉机 计算为70100 台,1954 年增至120500 台,1955 年又达到17200 台,而1956 年再增加到218100 台,成为仅次于传统农业大户俄罗斯、乌克兰的拖拉机第三大 共和国,其各年增长率分别是71.9%、42.7%和26.8%。统计显示,无论是这几年 拖拉机增长绝对数量累计还是增长百分比,没有一个共和国——包括俄罗斯和乌克 兰——超过哈萨克。 统计还显示,1955 年全苏生产的拖拉机总数(折合15 马力拖拉机计算)中 有1/4 提供给了哈萨克。有了拖拉机,人们迫不及待地向荒地开战了。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沉睡了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大草原并不像想象得那么 好征服。蔓延其上的各种草本植物的根茎纠缠在一起,坚韧异常,好似铁丝和牛皮 绳的混合物,而这种混合物连成一体覆盖在草原上,使表面绿茵如画的草原宛若披 上一副铠甲。加上这里的5 月份几乎不下雨,而且气温很高,土壤中表层的水分迅 速蒸发,土地干结得像石板一样。要翻耕这样的土地,不仅需要大马力的拖拉机, 而且还需要新型的铁犁。这时正是1954年6 月上旬,垦荒工作全面铺开没多久,各 地对此反应强烈。赫鲁晓夫恰在这时前来哈萨克视察,在库斯塔奈州的一个养马场 召开了规模很大的工作会议。赫鲁晓夫及其随同前来的党政要员、波诺马连科、勃 列日涅夫、州委第一书记和执委会主席、以及农业机械专家,参加了会议。会议主 要讨论上层翻耕问题,问题的要害是普通耕地用的铁犁无法把前小犁切开的草根土 地翻到垄沟底部去,被翻耕的土地乱七八糟地堆积着,这样将无法进行播种。这个 问题让与会者大伤脑筋,因为这将大大影响垦荒的进程和结果。经过实地考察和听 取拖拉机手的意见,解决的办法找到了。其实很简单,只要生产一种带半螺旋形和 全螺旋形犁壁的铁犁就行了。当赫鲁晓夫弄清楚问题原来如此简单时,对身边的农 业机械专家和地方党政官员大发雷霆,责怪他们没事先考虑到这个问题。波诺马连 科和勃列日涅夫立即采取紧急措施,一个月后新型的铁犁便送到荒地上来了。 赫鲁晓夫的视察对哈萨克的垦荒是个推动,同时也说明他对此抱有极大的希望。 在库斯塔奈州举行的一次州常委会上,他提出要在垦荒区修建窄轨铁路,理由是这 样可以把粮食从偏远地区运到铁路线上来。结果当然是没有人提出异议。于是库斯 塔奈——乌里茨科耶、叶西尔—图尔盖两条窄轨铁路先后建成。尽管勃列日涅夫后 来认为这是赫鲁晓夫一次“鲁莽冒失”的错误,两条铁路在运粮方面实际上没有起 到预期的作用,但在垦区尚未播种之时赫鲁晓夫就想到了大获丰收之日,这种憧憬 是源于梦想还是信心呢?看来,当时的与会者更多的是接受了后者,否则他们不会 “没有提出任何值得注意的① 库纳耶夫结识勃列日涅夫后,其政治命运随之发生 变化。1955 年,勃任哈萨克党中央第一书记后,库纳耶夫升任共和国部长会议主 席,后又接任勃任哈萨克党中央第一书记,1956 年成为苏共中央委员,1971 年 成为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 反对意见”,也不会在短时期内就迅速建成上述两条铁路。如果是一种信心的 话,那么这种来自党内最高领导的信心,只会让地方的党政领导们受到鼓舞与激励。 1954 年,哈萨克开垦的生熟荒地共853.1 万公顷,第二年又开垦了943.6 万 公顷,两年相加的垦荒面积相当于两个匈牙利,或是一个半捷克斯洛伐克。 这上面新建的农场达337 个。成千上万的第一批垦荒者极具献身精神。一个新 的农场场长来到他的任址的时候,往往口袋里只装着任命书、银行存折号码和图章。 到达指定地点后,把标有农场名称的界桩砸进地里,然后按照带来的新农场土地规 划图向荒原开战。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垦荒者的生活艰苦又枯燥。最初的住所是 军用帐篷、土窑和被称为“无檐海军帽”的小土房,靠汽灯或煤油灯照明。由于大 规模垦荒使建筑材料和一些生活用品极度紧张,许多垦荒者不得不在这种简陋的栖 身所里度过春天、夏天和秋天。而分布在北纬50°的垦荒区的冬天对“荒地人”就 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偏偏1954年哈萨克的冬天又酷寒异常,刺骨的寒风卷着连当 地人都少见的大雪在草原上咆哮,天昏地暗,滴水成冰,置身其中,就如同堕入黑 暗的深渊。在这样的条件下,毋庸讳言,一些抱着美好幻想来到垦区的青年人退缩 了,离开这里回家了。但是毕竟也有相当一部分垦荒者留了下来,把自己的根深深 扎入这块土地,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没来得及看到自己辛勤劳动的果实就与世长辞 了。这中间,有经历了战争的枪林弹雨、没有牺牲在战场上的苏联英雄称号获得者, 有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们的事迹感动了垦区的垦荒者,也感动了当时的勃列日涅 夫,他说他在读因给在暴风雪中迷路的拖拉机队探路而牺牲的瓦西里·拉古佐夫的 遗书时,“感到喉咙哽住了”。而他又以政工干部特有的敏锐,通过报道让全国知 道了拉古佐夫的遗书,于是“一支支新组成的志愿垦荒队伍纷纷向荒地开来”。 大力发展农业和垦荒在哈萨克初见成效。1954 年秋收之后, 《真理报》10 月27 日报道,哈萨克上缴国家2.31 亿普特商品粮,共和国库存1400 万普特, 仅库存一项就比近5 年的库存都多。①要知道,这还是在并不是所有开垦出的荒地 都播种的情况下取得的。因此,上上下下对垦荒的信心大增,热情陡涨。根据中央 进一步扩大开垦荒地的指示,哈萨克领导人决定在1954年开垦853 万公顷荒地基础 上,1955 年再开垦出至少同等数目的荒地。1955年的春播进行得非常顺利,1000 万公顷的谷物播种到垦区翻耕过的地里,这比计划多播种了近150 万公顷。人们看 着黄灿灿的种子落入泥土,几乎没人怀疑半年后他们将收获沉甸甸的麦穗和玉米… …然而,五、六月份这个对垦区来说绝对宝贵的“雨季”没下一滴雨,火辣辣的太 阳日复一日地烤炙着垦区大地上的一切。当然,炎热和干旱在这里并不罕见,但是 包括勃列日涅夫在内的这些“外来”的垦荒者们当时谁也不知道,这时的气候有一 条自己的残酷无情的规律:每10 年就要来一场特别严重的干旱,一旦它到来,那 就是毁灭性的。现在,哈萨克的垦荒区,那上千万公顷已经播种下种子和人们希望 的土地,就面临这种毁灭。 “草原上连呼吸都很困难。空气像火炉里喷出的热浪,烧炙着人的肺腑。 就像在严寒的冬季一样,鸟儿也不飞了。植物的叶子干枯凋零,落在尘土里。 ① 勃列日涅夫在回忆录中说1954 年哈萨克向国家缴纳了将近2.5 亿普特粮 食。两个数据之间有差异。但库存一项与《1958 年苏联国民经济统计年鉴》提供 的数字相符。 大地龟裂,裂缝深得连铁条丢下去都会无影无踪。大片大片的小麦眼看变成灰 白色。沙沙作响的麦穗都是干瘪的,没灌浆的。但是祸不单行,突然刮起了热风暴, 扬起了满天尘埃,吹断了电线,掀走了屋顶。”勃列日涅夫的这段描写,说明了什 么叫“灾难”。1955 年对垦荒者来说,的确是个“绝望之年”。如果说这场10 年一遇的干旱让垦荒者痛心疾首的话,那么它对勃列日涅夫而言就来得更不是时候。 1955 年3 月,哈萨克党中央领导层发生重大人事变动,第一书记波诺马连科被解 除了职务,调任苏联驻华沙大使,了解苏联政治情况的人都懂得,这是表明此人政 治上被贬黜的典型做法。波诺马连科的去职并非由于哈萨克的工作没有做好,而是 与他在莫斯科的政治靠山马林科夫的倒台联系在一起的。马林科夫在同年2 月辞去 苏联部长会议主席一职后,赫鲁晓夫在最高领导层中的地位进一步巩固,而勃列日 涅夫作为他的人,并且为他提出的垦荒战略在哈萨克旗开得胜立下了汗马功劳,填 补波诺马连科的空缺应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来自中央的任命却让勃列日涅夫疑惑不 解,他被任命为代理第一书记而不是正式的第一书记。尽管这可能不是赫鲁晓夫的 本意,①但却足以令勃列日涅夫惴惴不安了,因为这时任何一个小的失误,都可能 授人以柄,落得个前功尽弃的结果。同样,回避和退缩也不是办法,惟一的选择只 有咬牙坚持住。 勃列日涅夫感到周围的压力明显加大了。绝望的人们连续好几个月把一封封求 援信投寄到哈萨克党中央委员会,询问他们心目中的万能的党组织: 怎么办?如何是好?当勃列日涅夫来到莫斯科参加会议的时候,与会者抱着各 种各样的目的向他打听情况,或者故意谈些不相干的事情来掩饰自己对勃列日涅夫 的同情,这让勃列日涅夫感到“很不是滋味”。甚至赫鲁晓夫有时也有些灰心了。 在一次全苏党和苏维埃领导干部会议上,当勃列日涅夫发言表示将在荒地上重整旗 鼓时,赫鲁晓夫打断他的话说:“用您的诺言可烤不出馅饼来!”而当勃列日涅夫 宣布明年哈萨克将向国家提供6 亿普特粮食时,大厅里响起的不是常见的鼓励的掌 声,而是“一片表示怀疑的嗡嗡声”。人们大概认为,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就肯定是勃列日涅夫同志让灾害气昏了头。 好在赫鲁晓夫并未对勃列日涅夫彻底丧失信心。1955 年8 月,勃列日涅夫被 哈萨克党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选举为第一书记,这也正是赫鲁晓夫在党中央主席团 中进一步加强了自己地位的时候。对于勃列日涅夫来说,他只有拼命工作来报答中 央对他的信任。勃列日涅夫主持的哈萨克党中央政治局决定在各垦荒区召开群众大 会,向人们说明实际情况,告诉他们丰歉是农业生产的常事。勃列日涅夫特别叮嘱 到各地区去召集会议的干部,“不要显示出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因为灾难性的形势越粉饰后果就越严重。同时,在各个农场大兴土木,调运大批食 品和工业品,以稳定垦区群众情绪。勃列日涅夫更是马不停蹄地忙碌着:或是穿梭 于莫斯科与阿拉木图之间,寻求中央的支持和帮助;或是到共和国各地视察,为严 重歉收做些别的补救工作。他有一架在基辅定做的“安—2 型”飞机,这在交通不 便的大草原上是最理想的交通工具了。勃列日涅夫乘坐它有时一天跑好几个垦区或 国营农场。机上安放了一座大功率电台,客舱里有六只沙发,机尾还放了一张折叠 床。这样,第一书记不仅可以保持与各地的联系,根据需要及时赶往目的地,还可 以在机舱里召开小型会议,或是抓紧时间休息。在勃列日涅夫离开哈萨克时,机长 莫伊谢耶夫告诉他,两年来,这架在苏联外号叫“蚊子”的飞机载着第一书记飞行 了480 个航次,几乎飞遍了草原的各个角落。 紧张、艰难的工作和生活的无规律,使49 岁的勃列日涅夫两次心脏病发作。 人们把他送进了阿拉木图的医院,医生坚持让他卧床休息,但勃列日涅夫实在 没有心思呆在病床上,因为对垦荒、因而也是对他政治前途至关重要的1956 年来 到了。 ① 西方的传记作家认为这是由于莫斯科领导层中有些人不愿意让赫鲁晓夫的 势力增长太快。莫罗佐夫便持此看法。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