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走向欧洲的那一边 70 年代前半期,确立了在党内国内无可争议的第一领导人地位的勃列日涅夫, 在苏联的外交舞台上也日益占据了中心位置。从这时起,在他外事活动的安排表上 出现了两点引人注意的变化:其一,他越来越多地单独会见来访的重要贵宾,而不 像以前那样与其他政府首脑或国家元首共同会见;其二,在他出访的日程中开始有 了西方国家。而在那些国家,由于他党的总书记的身份在传统的礼宾规章中没有相 应的条文确定其规格,他的实际地位和影响又使接待国不敢忽视,所以他每到一地 都是受到最高规格——国家元首级的待遇。勃列日涅夫通过几次重大外交活动,让 世界上更多的人知道了他,了解了他,并造成一种印象:只有他,才是苏联外交政 策的真正制定者,因而他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人类的命运。 勃列日涅夫显示自己在外交领域独立发挥作用的第一个重要步骤,就是单独会 晤特意邀请来的联邦德国总理维利·勃兰特。 苏、美、英、法四方关于柏林问题的协定签订之后,德国问题的解决前景似乎 一下子变得豁然明朗了。欧洲缓和的窗口一经打开。身受其益的国家都想继续推进 这一进程。勃列日涅夫在二十四大上打出“和平纲领”的旗帜之后,更希望能有更 强烈的缓和之光照耀在这面旗帜上,让它更加光彩夺目。 而勃兰特执政以来面向东方表现出来的积极合作态度,使苏联领导人即使不是 出于私人感情,就是从策略上考虑,也要对他另眼相看。非常明显,欧洲的缓和缺 少联邦德国是不可想象的,而联邦德国如果没有勃兰特,至少又会变得让人捉摸不 定。拉住勃兰特,靠他的合作不断在缓和的牌局里打出德国牌,进而在外交上争取 主动甚至得分,这在苏联领导人看来,恐怕是顺理成章的事,或者说不至于是一种 愚蠢的选择。所以, 在签署柏林协定的同时,苏联就向勃兰特发出询问:他是否 愿意在1971 年9 月中旬到克里木半岛作几天非正式的、不率代表团的、不拘外交 礼节的访问。同样需要获得更大外交成功来加强政绩的勃兰特,自然不会放弃这种 并不算多的机会。很快,苏联方面通过驻联邦德国大使按正常的外交程序——不是 像传说的那样是秘密的程序——向勃兰特转递了勃列日涅夫的请柬。 9 月16 日傍晚,勃兰特的座机在克里木的辛菲罗波尔着陆。 勃列日涅夫在机场迎接,身边没有通常前呼后拥的人群,这更加突出了私人会 晤的性质。由于事先知道勃兰特是乘坐联邦德国国防军的飞机、由穿联邦国防军制 服的军人驾驶,所以勃列日涅夫在与到场的记者随便聊天时提醒他们,不要放过国 防军飞机降落的一刻,因为这是自1944 年德国军人被赶出苏联国土后第一次再度 踏上这块土地,这应该是历史性的一瞬。“我们两国关系不好已够长久的了,现在 谁也不应再破坏我们的关系。”勃列日涅夫说。 勃列日涅夫先给客人营造了一个轻松随便的气氛,勃兰特下飞机后,勃列日涅 夫并没有与他马上乘车前往黑海边的奥列安达, 而是建议客人先稍事休息,吃些 点心。宾主在机场的贵宾室里围坐在一起,随便聊些轻松风趣的话题,甚至双方还 讲起了笑话。乘车前往奥列安达途中,勃列日涅夫告诉勃兰特,他本人把这次会见 看得极其重要,并且认真地说,他预计这次会见将会被载入欧洲史册。他希望双方 能为欧洲发展的“总方针”找到一个共同的基点。因为,依他之见,欧洲的发展, 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以苏联为一方和以联邦德国和法国为另一方的相互关系的变 化。不知勃兰特听了总书记的这番话之后,是否感到了在这次于休养胜地进行的非 正式会晤中,所谈的话题和要负起的责任绝不都是像吃点心与讲笑话那样轻松。 在奥列安达,勃列日涅夫和勃兰特住在两幢相邻的别墅里。别墅的顶部可以打 开,好让温暖的阳光和和煦的海风直接进入室内。两幢别墅之间由一个豪华的游泳 池相连,别墅旁的山坡上有一个人造岩洞,洞内有个会议室,透过洞口,碧波万顷 的黑海和岸边金色的沙滩、滴翠的阔叶林、以及点缀其间的白墙红瓦的别墅,尽收 眼底。在将近两天的时间里,两人除了举行正式会谈外,还利用共同进餐、一起游 泳、乘船游览等机会交换意见。按勃兰特的计算,他在克里木的不到48 小时里, 有16 小时是与勃列日涅夫交谈中度过的。 交谈的内容虽然也包括像两人的经历、趣闻轶事等轻松的话题,但主要还是政 治,两人就两国关系、欧洲安全、苏美、苏中关系等广泛地交换了意见。勃列日涅 夫特别关心联邦德国什么时候能批准1970 年8 月签订的《苏联与联邦德国条约》。 习惯于苏联政治体制的勃列日涅夫感到联邦德国对条约的法律批准程序太慢了,而 且居然还有反对派。他告诉勃兰特,苏联国内在对待这个条约上没有反对派。不过 他也承认,老百姓中对条约迟迟不能生效还是有议论的。他对勃兰特说,他想“完 全限于私下地”了解一下,条约究竟能否批准。勃兰特告诉他,确信能够批准,并 且补充说,他这届联邦政府的命运已与条约连结在一起了。据勃兰特讲,他这番话 给勃列日涅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像任何会谈一样,双方免不了发生争论。这次的争论是由柏林问题引出的,勃 兰特称赞了两周前签署的《四国柏林协定》,认为这对欧洲政治气候具有重大意义。 “苏联的贡献和总书记的贡献,我是知道的。”勃兰特特意强调了一句。勃列日涅 夫表示,苏联方面为了不给签署条约增加困难,作了重大让步。“现在苏联方面已 经让到了最后界限,在舆论看来以及对党说来也是到了不能再让步的地步了。”勃 兰特说,他的政府认为,只有与《柏林协定》有关的问题解决了,才能批准《苏联 和联邦德国条约》。这句话引起了勃列日涅夫的不满,他立即表示:他不知道还有 哪些问题需要解决,而且,苏联的态度是,只有在《苏联和联邦德国条约》批准后, 《柏林协定》才能生效。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勃兰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很重要。” 勃兰特马上意识到这是苏联使用的一个“连环套”,他指出做这种联系是不对的, 并以送给联邦德国的协定德文文本中有几处译文不准产生理解上的分歧为由,坚持 联邦政府必须再花些时间才能批准此协定。勃兰特的态度和举出的理由有些出乎勃 列日涅夫的意料,他不理解,四国协定的条文已经用签约国的三种文字正式定稿, 怎么还会出现不同解释呢?而且怎么可能个别词句经翻译就能作出不同于正式文本 的解释呢?他得出结论,这里面肯定有故意的人为因素在起作用。他当面向勃兰特 表示:“你的工作人员中有人力图利用德译本来歪曲解释一些条款,以便给波恩拖 延进一步谈判的可能。”勃兰特反驳说,他的工作人员绝不会歪曲协定的条文,并 且即使他们想这么做也没有可能,因为两个德国每方各派五人——两名官员和三名 翻译——参加协定的翻译工作,并且还有美苏两国精通德语的大使馆参赞在场。勃 列日涅夫听后表示,苏联方面是不会干预翻译问题的。第二天,也许是勃列卧涅夫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勃兰特搞僵,他向后者指出,《柏林协定》的最后议定书可以 与被批准的《苏联和联邦德国条约》同时生效,并且和缓地说:“事实上《柏林协 定》自签署以来,已经显示出积极的结果了。”说着,他还冲对方微笑着眨了眨眼, 意思是说,他们俩人现在坐在一起,就是例证之一。 奥列安达会谈的另一个引起双方重视的话题,就是欧洲的和平与安全问题。当 时,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和中欧共同均衡裁军会议的筹备工作正在加紧进行,而这 两个会议能否召开并取得成果,对欧洲的安全与合作进程将是一个考验。召开欧洲 安全会议的建议是由苏联首先提出的。早在50 年代中期,为了把美国的势力排挤 出欧洲,分化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苏联就提出了召开只有欧洲国家才能参加的全欧 安全会议,以后又不断以此向西方国家施加压力。美国及其西方盟国开始对此建议 不屑一顾,但在与苏联争夺欧洲军事优势的竞争中,北约各国普遍感到越来越吃力, 它们亟待解决如何在不增加防务开支的前提下解决防务的问题。60 年代后期,随 着北约组织调整其战略方针,把首要任务目标定为政治性而非军事性的,提出了北 约与华约组织“共同均衡裁军”的主张,并建议召开会议讨论这一问题。最初,苏 联对此也不予理睬。但随着中苏关系紧张,中美关系的解冻,以及西方在欧洲缓和 过程中实行所谓的“联系原则”,使苏联要想实现自己的建议就必须接受西方的建 议,要想使像《苏联和联邦德国条约》、《联邦德国和波兰条约》得到批准就必须 同时批准《四国柏林协定》,苏联终于在苏共二十四大上由勃列日涅夫发出了同意 召开中欧均衡裁军会议的信号。 勃兰特来克里木之前曾到美国去了一趟,与美国总统尼克松就一系列重大问题 交换了意见。他这次来,给勃列日涅夫带来了西方对召开两个会议的反应。他告诉 总书记,北约组织会为欧安会的召开打开绿灯,这样,该会议的筹备工作将会顺利 进行,有望在1972 年举行预备会议,勃列日涅夫听到这话表示很感兴趣。当勃兰 特说美国和加拿大也将参加欧安会时,勃列日涅夫毫不迟疑表示理解。对均衡裁军, 勃兰特传达了尼克松的意见,美国总统认为这种裁军不能只限于美苏之间的谈判, 有关的欧洲国家都要参加。勃兰特也谈了他对“均衡”一词的理解,他说其中的关 键是双方“不危及全球平衡地裁减中欧的部队和军备”。这时,勃列日涅夫提出了 他曾在三个月前在格鲁吉亚发表讲话时说到的西方国家四处打听的那些问题:“开 始的裁军是不是只应限于国外的驻军呢?是按百分比还是按单位比率进行裁军呢? 在中欧裁军,范围是不是仅仅限于两个德国?”看着勃列日涅夫提出这些问题时的 神情,勃兰特感到,对方是向他、同时也是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的。换言之,苏联 领导人这时候对这些问题心里也没有确定的答案。如果勃兰特的感觉没有错,那么 勃列日涅夫三个月前在格鲁吉亚的那次讲话就是“虚张声势”了。 他在讲话中把提出类似问题的西方政治家比作滴酒不尝只凭外表就想品评酒味 的人,但是实际上苏联人手中晃动的原来是一只空瓶子!这可能也是一种策略吧。 与勃列日涅夫单独会谈16 小时,使勃兰特有机会更好地了解这名苏联领导人。 与一年前在莫斯科初次见面相比,勃兰特发现了总书记身上的变化: 我认为可以肯定,我的对手在两方面发生了变化。一方面,一切都清楚地表明, 他作为苏联领导中第一号人物的地位已经高得不能再高了,他自己也没有打算掩饰 这一点。另一方面,他在讨论国际问题时显得更加自信。他很少依靠材料,这一次 别人也给他作了准备,其他国家也是这种情况。 勃兰特的观察和感觉也许不大准确全面,但至少说明勃列日涅夫的外交能力正 在经历一个逐渐提高的过程。这种能力的提高当然有赖于参与外交实践机会的增多, 以及本人在这方面的进取心。然而同样不应忽视的是,自信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就勃列日涅夫来说,自信心的增强与他地位的巩固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勃兰特上 面那段话中暗寓的,也许正是这一点。 不言而喻,在自己的国家里接待来访者是一回事,出访别国,特别是到那些自 己还不熟悉、但又在世界上有很大影响的国家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1971 年10 月之前,勃列日涅夫虽然频繁出访,但从没到过西方大国。作 为一个世界性大国的最高领导人,这种出访的局限性,无疑对扩大自己国家的国际 影响多少有些不利,更何况苏联要想实现自己的战略构想还有赖于这些国家的合作 呢,于是,勃列日涅夫终于举着缓和的旗帜走向西方了。 勃列日涅夫出访的第一个西方国家是法国。 戴高乐总统领导法国期间出于战略考虑与苏联建立起一种“特殊关系”,同时, 对东方即苏联东欧各国实行缓和、谅解、合作政策的发源地也是法国。 1960 年三四月赫鲁晓夫访法和1966 年6 月戴高乐访苏,都是两国关系发展 的重要标志。1969 年6 月接替戴高乐任法国总统的乔治·蓬皮杜,基本承袭了前 任的外交大政方针,外交风格更为现实和富有弹性。他把法国首要的外交任务,不 是定位在如何发挥全球作用,而是如何依据本身的实力在两个超级大国的对抗中、 在两大军事集团对峙的夹缝中,求得法国的生存与发展,求得法国发挥东西方桥梁 的特殊作用。因此,蓬皮杜继续推行缓和政策,并且紧紧抓住这一政策的中心:保 持法苏特殊关系。而在60 年代末那种环境下,苏联也不愿意看到戴高乐下台后法 国对苏政策发生根本性转变,希望继任者是个护“桥”的而不是拆“桥”的。在1969 年法国总统选举期间,苏联从多种渠道发出信息,希望长期作为戴高乐总统幕僚的 蓬皮杜当选,蓬皮杜当选总统后的第16 个月就来到苏联进行正式访问,苏联给予 隆重接待。勃列日涅夫出乎绝大多数西方记者意外地亲自到机场迎接,成千上万有 组织的市民站在宽阔的列宁大街两旁,挥舞着法苏两国小国旗,用精心学会的法文 欢呼“蓬皮杜总统万岁”。这个欢迎场面,比七个月前蓬皮杜访美时受到的欢迎更 为盛大、热烈,连随同蓬皮杜前来的法国官员也承认,如此盛大的欢迎场面让他们 感到惊讶。访问期间,苏方还特意安排蓬皮杜参观了当年由勃列日涅夫在哈萨克时 规划兴建的拜科努尔航天中心。这可以说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礼遇了,因为除戴高乐 之外,蓬皮杜是当时能参观这个享誉世界但又是对外绝密的基地的惟一西方领导人。 访问结束时,双方签订了两个文件:《苏法宣言》和《苏法议定书》。双方表示同 意召开全欧安全合作会议;两国政府不仅在发生紧急情况时要立即互相接触,而且 确定政治协商成为定期性活动。勃列日涅夫率领政治局中的至少七人出席了签字仪 式。而且苏联党、政、国家三位最高领导人勃列日涅夫、柯西金、波德戈尔内一致 同意明年访法。 合众社评论说:“这是这三人第一次同意一道到共产党国家以外的地方进行访 问。”不过,一年以后,只有勃列日涅夫一个人去了。 1971 年10 月25 日,勃列日涅夫率领的代表团的专机降落在巴黎机场。 勃列日涅夫偕夫人走下飞机,身后是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兼国家科学技术委员 会主席弗·阿·基里林、苏联对外贸易部部长尼·谢·帕托利切夫。法国按最高礼 宾规格鸣礼炮21 响。欢迎场面与一年前的莫斯科相比不免逊色许多,偌大的机场 上只有300 余人到场欢迎,车队经过悬挂着苏法国旗的爱丽舍田园大街时,稀稀拉 拉的人群只是表示了应有的礼貌,最富于浪漫色彩的巴黎人这次没有向勃列日涅夫 展示这一点。也许是第一次出现在西方国家的勃列日涅夫在追求时尚的巴黎还不大 出名,也许是“冷战”下的欧洲乍暖还寒,勃列日涅夫必须承认,他对此次访问造 成轰动效应的期望不能太高。原定在机场举行的欢迎仪式,由于怕出现不测而改在 爱丽舍宫门前。蓬皮杜总统在欢迎词中说,即将举行的会谈“将不仅使我们能够探 讨今天世界上一切重大问题,而且特别是将使我们能够在为和平继续作出努力方面 达成一项协议创造基础”,因为,法苏之间的谅解是“欧洲安全的一个必要的和很 可能也是极为重要的因素”。勃列日涅夫在事先拟好的答词中说:“对苏联人来说, 法国不只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还是一个对苏联友好的国家。”他此行的真诚愿望是 “尽可能进一步发展苏法关系,把它提到一个更高的水平”,以有利于“发展欧洲 的睦邻关系和相互谅解”。之后,两人随即进行了只有两名译员在场的单独会谈。 90 分钟会谈结束后,蓬皮杜告诉等候的记者们:“会谈极为坦率和融洽。”晚上, 蓬皮杜总统和夫人在凡尔赛特里亚农宫为勃列日涅夫及其夫人和苏联代表团举行了 一次有140 道菜的盛大国宴。勃列日涅夫在祝酒辞中列出了此次法国之行准备讨论 和关注的问题,如扩大苏法两国在经济、科学、技术和文化范围内的交流与合作、 召开全欧安全与合作会议、裁减中欧武装力量和军备、核裁军、消除军事集团对垒, 等等。他还动情地回忆起战争年代他和他的战友如何渴望来巴黎,如果不是要参加 红场的胜利阅兵,说不定在26 年前他就踏上这块为世界贡献出伟大启蒙者、革命 家、艺术家和科学家的土地了。 宴会上,宾主举杯言欢。一涉及具体问题,分歧还是掩盖不住。10 月26日, 蓬皮杜与勃列日涅夫的会谈比原计划超过两个多小时。在向新闻界发表的公报中, 双方概述了已经取得一致的几个方面,但对中欧裁军等重要问题却只字未提。一位 接近法国总统的官员称,公报表明,双方达成某几点协议容易,在此外的其他方面 “要达成协议就下那么简单了”。双方显然都愿意促成欧安会召开,但在会议的最 终目的上意见并不一致。法国想通过会议改变中欧的现状,苏联则要使东西德国的 分裂状态保持下去。访问结束时发表了《苏法宣言》和《苏法合作原则声明》。前 一个文件说双方希望不久的将来召开全欧会议、五大国核裁军会议,主张中东、印 度支那和印巴问题政治解决。后一个文件包括13 条内容,规定了双方及欧洲国家 相互关系的原则。 同时,还签订了两国为期10 年的发展经济、技术和工业合作的协定。在离开 法国的前一天,勃列日涅夫发表了电视讲话,他谈到此行所取得的成果时,用词审 慎: 苏联和法国决定使彼此之风的政治合作变得更加深刻和巩固。我们扩大了在对 重大的边界问题,首先是对欧洲问题的态度上协商一致的范围。苏联和法国将更充 分协调我们的努力,目的是在和平遭到破坏的地方恢复和平,在保持和平的地方巩 固和平。我们还一致表示决心,要使苏法两国经济、科学和技术方面的合作建立在 巩固的、长期的基础上。 新闻界普遍认为勃列日涅夫的法国之行不能算失败,但他也没能拿到想要的全 部东西。法国的《世界报》评论说,勃列日涅夫访法获得的是相对成功,“因为谈 不上从一个资产阶级国家获得永恒和牢不可破的友谊”。对勃列日涅夫个人来说, 这次访问无疑提高了他在西方世界的知名度。上面的那家报纸写道:访问可算是勃 列日涅夫个人的成功,“他决意让人们了解,三架马车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现 在他是真正的克里姆林宫头号人物了”。 《纽约时报》也有同感:“今年秋天成了苏联外交中主要人物的勃列日涅夫, 访问巴黎的意图是既要使他在西方的个人形象变得美好和得到抬高,又要向欧洲显 示同莫斯科直接打交道的好处。”一位西欧国家的大使谈到他对勃列日涅夫巴黎之 行的感觉说:“勃列日涅夫想要使人们觉得,特别是在捷克斯洛伐克事件之后,他 不是一个搞强硬路线的人。”接触过柯西金、这次又目睹勃列日涅夫在外交场合表 现的一位法国外交官,把两人作了比较:“同他交谈比柯西金容易。柯西金的举止 与勃列日涅夫不一样。柯西金讲起话来可以像机关枪那样讲得很快。他要求摆出事 实和数字,并且立即给予回答,勃列日涅夫则总是毫不犹豫地开一两个玩笑。” 此后,蓬皮杜在1973 年1 月11—12 日再次来到苏联,这次是非正式访问, 由勃列日涅夫在明斯克附近的扎斯拉夫尔接待并进行了会晤,在随后发表的公报中 说,双方就欧洲局势交换了意见,达成了进一步扩大贸易及发展工业和经济合作的 协议,同时说明,勃列日涅夫接受了再次访问法国的邀请。 同年6 月25—27 日,刚刚结束美国之行的勃列日涅夫第二次访问法国,与蓬 皮杜总统举行了会谈。据塔斯社报道,在这次访问中,苏法两国领导人的会谈是就 两国关系的前景和国际政治的中心问题进行的工作会谈。在美国期间,苏美签订了 《关于进一步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谈判的基本原则》、《苏美关于防止核战争协定 》等12 份文件,满载而来的勃列日涅夫在欢迎午宴上踌躇满志地说:“如果说不 久前国际局势的整个背景还是‘冷战’的思想和政策,那么现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世界处于忐忑不安的局面已经消除”,“我们仿佛跨越了危险紧张的地带”。但 法国并没有感到同样的欢欣鼓舞,蓬皮杜只是强调,那些协定“是苏美的双边协定”, 表示出法国特有的独立立场。对苏联竭力要把法国拉入其内的中欧共同均衡裁军谈 判,蓬皮杜仍然坚持所谓的“空椅子”政策——拒绝参加,1974 年3 月中旬,当 时已身患重病的蓬皮杜最后一次访苏,来到黑海之滨的皮聪大会晤勃列日涅夫。尽 管这次会晤的结果仅限于交换意见,但拖着病弱之躯还强作欢颜的蓬皮杜给勃列日 涅夫和葛罗米柯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对法国总统蜡黄的面容和每次上下汽车时无 法掩饰的痛苦表情感到吃惊。当人们看到步履艰难的蓬皮杜和在一旁小心翼翼搀扶 着他的勃列日涅夫,不知作何感想。这是苏法“特殊关系” 的写照呢,还是两国关系即将发生变化的前兆呢? 三个星期后,这个在自己的国家为勃列日涅夫搭建了第一次向西方“亮相”舞 台的法国政治家,在巴黎逝世。1974 年12 月上旬,勃列日涅夫率代表团第三次 访法时,在巴黎迎接他的已是新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了。尽管德斯坦竞选时并不 是苏联最满意的人选,但他当上总统后对法苏特殊关系的态度并没有让苏联失望。 有了这一条,欧洲的缓和进程至少有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了。特别是德斯坦在去 拜会美国总统福特之前,先接待勃列日涅夫来访,显示了他对法苏特殊关系的理解。 在与勃列日涅夫会谈中,他改变了其前任对欧安会的保留态度,表示只要能达成合 理协议,他愿意前往赫尔辛基参加欧洲安全首脑会议。这对苏联领导人来说是个不 错的“见面礼”。所以这次会谈,用公报中的话说,“渗透着苏法关系特有的友好 和相互了解”。 另外,这位法国总统的潇洒举止也给苏联人留下深刻印象,他亲自驾驶直升机 前来参加会谈,令勃列日涅夫和葛罗米柯惊奇不已。第二年10 月,德斯坦总统首 次访苏,他又做了一件以前任何西方国家元首都没做的事情:向列宁墓献花圈,他 所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勃兰特在华沙犹太人墓碑前的下跪。尽管这次访问期间,他和 勃列日涅夫在对缓和的内涵理解上出现分歧,勃列日涅夫此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改变 了会谈安排,但法苏特殊关系的性质并没有改变。正是在德斯坦任总统期间,法苏 经济技术合作有了长足发展。 1973 年5 月,勃列日涅夫又在全世界的广泛注意之下对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进 行了访问。这是自德国分裂以来,苏联最高领导人第一次来到联邦德国,也是勃列 日涅夫继19 个月前首次访问法国后出访的第二个西方大国。东西德国的分立如同 一道屏障,使欧洲处于分裂、隔绝状态将近30 年。如果说1970年勃兰特首次访问 莫斯科是从西向东穿越这道屏障的第一人,那么勃列日涅夫的这次波恩之行就是从 相反方向继续踏破屏障的领航员。 苏联、联邦德国《莫斯科条约》和波兰、联邦德国《华沙条约》的签订,特别 是四大国《柏林协定》的签署及在1972 年6 月3 日正式生效,推动了欧洲的缓和 进程,也使两个德国之间的关系发生松动。两个德国经过一系列的接触和谈判,于 1972 年12 月21 日在波恩签署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之间 关系的基础条约》。在勃兰特等人的努力下,联邦议院正好赶在勃列日涅夫访问之 前对该条约进行了表决,结果以281 票同意、226 票反对通过了基础条约。这样, 勃兰特有了一件可以送给老朋友的不错的见面礼了。 临行前几天,勃列日涅夫在克里姆林宫接受了西德《明星》画刊主编南宁的采 访,谈到他此次访问的目的,是要继续签订《莫斯科条约》时所开始的工作,进一 步加强两国间政治、经济、科学技术和文化等方面的联系。此外,他说,他还将与 勃兰特极有兴趣讨论两国都能发表意见的重大国际问题,“不用说,这首先是指欧 洲事务”,其中“就有关全欧会议及其结果的问题交换意见有重大意义”。知道勃 列日涅夫亲身经历了苏德战争全过程的南宁,想了解这个当年的红军政委“将怀着 怎样的感情”前往联邦德国, 勃列日涅夫巧妙地回答:“我将以极大的兴趣和诚 意并不抱任何成见前往德意志联邦共和国。” 5 月18 日,勃列日涅夫在外交部长葛罗米柯,民用航空部长、空军元帅鲍· 帕·布加耶夫,外贸部长帕托利切夫,塔斯社社长列·萨姆杰京,以及总书记助理 亚历山德罗夫一阿根托夫等人陪同下,抵达波恩,开始了为期四天的正式访问。勃 兰特亲自到机场迎接。尽管勃列日涅夫说他不会抱任何成见,但在检阅身着制服、 持枪佩刀的国防军仪仗队时,勃兰特发现当年的红军政委还是有点不自然。随后的 几天中,勃列日涅夫与勃兰特或单独、或在小范围进行了多次会谈,两国代表团之 间也举行了正式谈判。勃兰特感到,与前两次相比,勃列日涅夫似乎更加自信了。 他告诉勃兰特,他在上个月举行的苏共中央全会作的关于开展国际活动的报告被一 致通过。他在报告中给同联邦德国的关系以应有的注意。在全会通过的决议中,对 党在二十四大上制定的对外政策以及他自己在推行这种政策中的作用,给予了充分 肯定。①但这都是过去的成就了,现在的问题是以新的内容去继续充实它。勃列日 涅① 此次例行全会于4 月26—27 日举行。勃列日涅夫的报告题目为《关于苏共 中央为实现党的第二十四次代表大会决议而开展的国际活动》。在全会就此通过的 决议中特别指出勃列日涅夫在这方面“做出了的巨大的个人贡献”。在中央全会决 议中对勃列日涅夫的个人作用作出如此评价,这还是第一次。 夫表示,苏联当然不会谋求联邦德国成为自己的军事盟国,但苏联愿意把它看 做反对复旧的盟国,看做超出双边关系的好伙伴。他希望勃兰特能与他一起完成一 个“英雄业绩”,用能让两国人民充满信心、恢复相互信任的新关系,抹去30 年 前那场战争留下来的痛苦记忆,至少应该冲淡它。同时,他还给勃兰特带来了捷克 斯洛伐克党中央第一书记胡萨克的口信,为了早日摆脱曾给捷克斯洛伐克人民造成 巨大创伤的“该死的《慕尼黑协定》”,胡萨克准备从他那方面配合联邦德国的行 动。①勃列日涅夫对此事看得很重,他觉得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可以“树立起 一个明确的标志,以清楚地表明我们是愿意继续1970 年所开始的事业的”。勃列 日涅夫还谈了扩大两国经济合作的可能性和可行性。他一再表示苏联赞成大规模经 济合作,可以跟联邦德国经济界签订30 年、40 年、甚至50 年的协定。在这方 面,他的冶金工程师的知识有了用武之地。 也许是受特定环境的影响,也许是想强化对苏联与联邦德国改善关系意义的认 识,访问期间勃列日涅夫在不同场合几次提起战争年代。在一次勃兰特在自己位于 维纳斯山的官邸举行的私人晚宴上,勃列日涅夫又情不自禁他讲到了战争时期。他 讲到苏德战争爆发的那天他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的经历,讲到了战争爆发前苏 联和德国的关系,当然更多的还是讲到了战争给苏联人民带来的苦难。他越说越激 动,描绘了许多德国人犯下的违反国际法的罪行以及战争恐怖的细节。情绪激动之 中,他也顾不上措辞的严谨了,不断用“法西斯大兵”或“法西斯入侵者”之类说 惯的词,泛指进入苏联的所有德国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勃兰特邀请来做陪的 高级官员,正好有一个就是当年的德国士兵,而且恰恰被随部队派到了苏联前线。 此人就是当时任联邦财政部长、后接任勃兰特出任政府总理的赫尔穆特·施密特。 战争爆发的最初两年,他所在的第一装甲师就在苏联作战。作为当时一名接近德军 士兵的下级军官,他对战争的残酷性和被当成炮灰的士兵们的真实情绪有他的理解 和感受,他对勃列日涅夫一概把德军士兵称之为法西斯表示不敢苟同。他向勃列日 涅夫谈了作为苏联人不了解、也不容易理解的德国士兵,包括军官在内的一种普遍 的矛盾心情。这些人中只有很少人是纳粹分子并且绝对忠于“元首”,但他们又几 乎无一例外地认为,作为军人有义务执行军事上司的命令。他请勃列日涅夫注意德 国国防军中这样一些军官,他们一方面为了国家同敌人作战,另一方面又反对甚至 憎恶希特勒。因此,他们愿意搞政变,但却不愿意叛国。白天他们尽军人的义务, 晚上则诅咒希特勒和战争。 他们也必须承受战争的残酷和人情上的种种煎熬,尽管施密特说的这种“爱国” 听起来很幼稚,但这倒正好符合当时那年轻士兵和军官的心理特点,因此,给勃列 日涅夫留下了深刻印象。至少,他看得出这个昔日战场上的敌人,现在讲得都是实 话,这在一定程度上使他对这位财政部长有了初步的信任和尊敬。在施密特出任联 邦总理后,两人曾多次会面,其中有两三次提到了这次晚宴上的谈话。对施密特留 下的最初印象深深刻在勃列日涅夫的头脑中。 1980 年夏,双方在一次会谈中气氛有点紧张,当时施密特对勃列日涅夫说: ① 联邦德国政府和捷克斯洛伐克政府虽然自1971 年3 月就开始了对话,但 由于双方对1938 年9 月的《慕尼黑协定》看法不同,关系发展不快。前音认为该 协定应从1939 年3 月德国占领捷克斯洛伐克后失效,后者坚持认为应从其签订之 日起就无效。勃列日涅夫访德当月,联邦德国和捷政府开始进行正式谈判,并于同 年12 月11 日签订了《布拉格条约》,建立了外交关系。 “总书记先生,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勃列日涅夫马上回答:“这是真的。” 勃列日涅夫访问联邦德国的结果,是双方签署了为期10 年的《发展经济、工 业和技术合作协定》、《文化合作协定》等文件,以及一份《联合公报》。离开联 邦德国的前一天,勃列日涅夫在电视讲话中对访问取得的成果作了积极的评价,同 时重申了苏联要争取的目标,即“要在欧洲大陆实现根本性的转变,转向缓和及和 平”。他对着成千上万的电视观众呼吁: 曾不止一次地爆发侵略战争从而造成极大破坏和千百万人死亡的那个欧洲,应 当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希望由一个新的欧洲,各国之间和睦、相互信任和互利合作 的欧洲,来代替它。 密切注意这次访问的国际社会,纷纷作出评论。法新社说,勃列日涅夫此次访 问在双边关系和国际关系中都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在双边关系中,“它是通向建 设共处道路上一个新的里程碑”;在国际关系上,这次访问“一定会有助于西德就 关系正常化问题同捷克斯洛伐克进行谈判”。《华盛顿邮报》则从苏美关系的角度 体会勃列日涅夫西德之行的意义:“赫鲁晓夫1959年对美国的访问并没有产生什么 持久的结果,一个根本原因是因为‘德国问题’没有解决。正是德国问题的解决使 得去年能够举行莫斯科最高级会议。” 英国《观察家报》驻莫斯科记者德夫·特拉尔从几年中勃列日涅夫在外交领域 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上,感到现在的他与以前不同了:“看来,勃列日涅夫似乎 已经达到他所攀登的权力的顶峰。就头衔来看,勃列日涅夫只不过是一个集体领导 中的高级人物,而实际上,他却使自己成了既是德国总理又是美国总统那样的人物。 自1971 年4 月苏共二十四大以来,集体领导的形象就让位分斗领导人对重大政策 ——最近表现为对外政策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一形象。” 如果勃列日涅夫当时看到了这些评论,他应该更加踌躇满志了。从联邦德国回 来后,他马上准备一个月后的另一次出访。这又是一次重要的外交活动,因为他即 将去的地方是西方世界的大本营——美国。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