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狂风暴雨面前 1973 年10 月爆发的第四次中东战争,至少对勃列日涅夫来说,它来的不是 时候。在全世界已经没人怀疑中东是超级大国的竞技场的情况下,苏美两国分别支 持的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在前线的殊死拼杀,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渐入缓和“佳境” 的苏美关系。在它们刚刚满脸堆笑地拥抱之后,现在,又必须瞪起眼球逼视对方了。 不知道尼克松感觉如何,反正勃列日涅夫有理由对这种情况感到别扭。在苏美缓和 的推动下,限制战略武器谈判有望取得新突破,欧安会实质性的第二阶段会议刚刚 开始没几天,美国国会正就给不给苏联贸易最惠国待遇展开激烈争论,在这种关键 时刻,中东的这场战争,很有可能使勃列日涅夫和他的同事们竭力构造的“和平大 厦”毁于一旦。至于由外交失败引出的政治后果,更是难以估量的。因此,如果苏 联领导人制定的处理这场危机的原则是避免过深地卷入,尤其要避免与美国的公开 直接对抗,那是不足为奇而且很容易理解的。 当然,对克里姆林宫来说,这并不意味着完全置“阿拉伯兄弟”于不顾。 不错,埃及总统萨达特的做法刺伤过苏联人的心——当然是在苏联让埃及人失 望和感到被愚弄之后,他不仅在1972 年7 月下令2.1 万名苏联军事人员限期离开 埃及,而且没有告诉莫斯科他要进攻被以色列占领的西奈半岛的确切时间,苏联领 导人除了接受阿以战争的既成事实之外,没有其他选择。但是,不管是桀骜不驯的 埃及,还是跟埃及站在一起的叙利亚,都是苏联在中东存在的体现,就像美国在这 一地区的存在主要体现在以色列身上一样。假如苏联出于对萨达特的埋怨而听任阿 拉伯国家在这次战争败北,那么苏联被美国最终排挤出这个具有重要战略意义地区 的那天,也许真的不远了。这场战争,对阿拉伯人来说,认为是从邪恶的犹太人肮 脏的爪子下收复真主的土地。对既非伊斯兰教、亦非犹太教统治的苏联来说,宗教 的仇视远不及意识形态的对立意义重大。苏联领导人认为,既然这种对立的格局由 于受帝国主义支持的犹太复国主义的存在已经暂时无法改变了,苏联除了利用阿拉 伯国家反以情绪来保证对立的格局在这一地区不致失衡以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这就决定了苏联不会撤出这一地区,决定了为了保持对立格局的平衡,它还要给予 阿拉伯国家应有的帮助和支援。 但是,苏联领导人明白,意识形态的对立绝不是要求苏联一概用军事方法解决 问题。相反,与政治方法相比,军事方法往往不是苏联领导人首选的方法。这就是 说,面对突然爆发的危机,苏联领导人会首先谋求从政治上解决问题。在勃列日涅 夫及其缓和政策支持者眼中,当时对外政策中最大的政治是缓和,缓和的关键是苏 美关系,因此,处理中东危机的方法必须要服从缓和的大局,苏联与阿拉伯兄弟的 关系也自然要服从于苏美关系。尽管危机爆发后,苏联也瞪起了眼睛,但流露出的 目光,更多的是渴望,而不是仇视。 战争爆发后的最初几天,埃及和叙利亚军队占据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埃及军队 顺利渡过苏伊士运河东岸,突破以军的巴列夫防线;叙利亚军队则全线突破以军在 戈兰高地上的阵地,最远处向前推进了35 公里。巴勒斯坦游击队、阿尔及利亚、 苏丹、摩洛哥、科威特、伊拉克、沙特阿拉伯、约旦、利比亚和突尼斯等九个国家 都先后出兵站在埃叙一边参加战斗。形势对阿拉伯国家有利,苏联没有理由不利用 这一形势巩固意识形态斗争的阵地。因此,当基辛格提出,美苏两国应共同提议召 开联大安理会并一致呼吁交战双方立即回到冲突开始时的防线上去时,遭到苏联的 反对。勃列日涅夫的观点——很大程度上也是苏联领导层的一致观点——很明确, 不管西奈半岛还是戈兰高地,这些本来就是阿拉伯人的土地,自上一次中东战争后, 它被以色列这个侵略者强行霸占了。现在阿拉伯人进入的是他们自己的地方,因此 没有理由让他们撤回去。勃列日涅夫在致尼克松的信中说:“在我们看来至关重要 的是,如果以色列表示愿意从阿拉伯被占领土上毫无保留地撤出去,那么以色列和 这一地区其他国家的安全将得到保障。以色列为什么不可以接受这一建议呢?”多 勃雷宁也对基辛格说:“阿拉伯人想要收复他们被以色列强占的领土。他们一直在 对我们讲这个道理,要让我们对他们说:你们不能解放你们自己的土地,那实在是 荒谬可笑的。” 与此同时,莫斯科通过驻开罗和大马士革大使与两国领导人的接触,得到两个 强烈印象:第一,掌握军事优势的阿拉伯国家坚决反对现在实现停火,萨达特直言 :“在最后一名以色列士兵撤离西奈之前,和平是无法想象的。” 第二,他们需要苏联源源不断地提供武器、装备,以进一步扩大战果。而后者 无疑又是前者的前提和基础。苏联认为,由于自己掌握着供应武器的主动权,就等 于拉住了控制牵线木偶的线绳,是收是放,是紧是松,完全由苏联支配。在美国还 没有强烈反应时,不必要收紧它。因此,在战争最初的几天,莫斯科并不急于敦促 安理会作出不符合阿拉伯人要求的决议。同时,苏联向阿拉伯国家送去大批武器。 从10 日起,苏联向埃及、叙利亚实施紧急空运计划,当天至少有80 架安一12 型运输机装载着地对空导弹、反坦克火箭等,飞抵叙利亚。苏联领导人还向其他拥 有苏制武器的阿拉伯国家建议,让它们贡献出这些武器。就这样,苏联以它特有的 方式迅速卷进了这场战争。 美国也以向以色列提供武器的方式卷了进来。它先是允许以色列用本国飞机空 运武器。这与美国,确切地说是与基辛格本人对形势的估计有关。他根据上次中东 战争的经验,乐观地认为,在战争进行两三天内,以色列将夺回战场主动权并打败 阿拉伯人。但是,美国不想一开始就公开地站在以色列一边,从而得罪所有阿拉伯 国家,使它在战后中东地区的调整中,因没有多少回旋余地而使美国的作用降低。 也是基于同一个原因,美国虽然提议召开安理会,但在战争结局尚不明朗的情况下, 也不希望尽快通过有可能束缚自己手脚的决议:如果要求交战双方退到战前的防线, 苏联和阿拉伯国家不会接受;如果在形势有利于阿拉伯国家的时候实现就地停火, 将损害盟友以色列的利益;如果照苏联要求的让以色列撤出所侵占的领土,美国和 以色列就将陷入绝境。基辛格的计划是,乘苏联不急于在安理会通过决议之机,等 待以色列扭转战争局势,然后在胜利的以色列和失败的阿拉伯人之间充当调停人, 从双方为美国争取最大的好处。但是,战争进行到第五天, 以色列仍然没有摆脱 军事上的被动局面,加上苏联开始大规模空运武器,以色列人几乎绝望了,以色列 总理果达尔·梅厄夫人直接给尼克松发来一封电报,恳求美国立即、直接、大规模 空运武器和装备。10 月13 日,30 架C —130 型运输机装载着军火飞抵以色列。 据尼克松自己说,在10 月13 日前,从美国运到以色列的军用物资为每天1000 吨;之后数周,美国飞机飞行达550 架次以上,其规模比1948 年至1949 年的柏 林空运还要大。 这样,在中东的战场上,除了参加战斗的人员不是苏美两国公民外,几乎没有 什么东西不是这两个超级大国的了。 在美苏卷入中东战争的同时,两国领导人之间通过当时还不为世人所知的渠道, 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这跟上一次中东战争时的情形大不一样。这使他们在作出有 可能让对方不快的公开举动时,还可以及时向对方私下进行解释,或是传达另外一 种信息。战争爆发之初,尼克松就通过多勃雷宁转告勃列日涅夫,他本人希望中东 战争不要破坏苏美关系缓和取得的成果。尼克松在批准向以色列实施大规模空运的 当天,特意把出席新任副总统杰·福特就职宣誓仪式的多勃雷宁拉到一旁,让后者 转告勃列日涅夫,现在有许多人正在千方百计地在他和总书记之间进行煽动,以破 坏缓和进程。“我们不应当上他们的当,”尼克松说,“告诉总书记,我不会屈服 于压力,并将遵守我和苏联领导人达成的协议。”勃列日涅夫也向尼克松转达大致 相同的意思。 这就像两个在衣服遮挡下用手指作交易的贩马人,人们看到的可能仅是他们的 摇头、瞪眼和不满,实际上,重要的信息交换已在暗中完成了。 当然,超级大国之间要转达的信息有时要复杂得多,对方在判读时难免不发生 错误。双方在长期的冷战中形成的对某些问题理解上的思维定式并没有完全消除, 也对危机时期理解对方的真实意图造成障碍。 由于获得了美国的大规模军事援助,以色列逐渐扭转了军事上的被动局势。它 在顶住西奈半岛上埃及军队攻势的同时,集中力量打击戈兰高地上的叙利亚等国军 队,叙军开始败退。同时,埃及军队为缓解叙军压力于10 月14 日发动的仓促进 攻,无功而返。以军抓住机会,利用埃及的第二、第三军之间出现的一个没有布防 的约40 公里缺口,迅速穿插到埃军身后,在运河西岸取得了一个立足点,通过它, 整批整批的以军渡过运河,对埃及构成严重威胁。萨达特总统认识到对以色列的彻 底的军事胜利很困难了,于是开始要求通过政治途径解决问题。10 月16 日,柯 西金飞抵开,罗,就政治解决方案与萨达特进行会谈。柯西金希望埃及接受就地停 火的解决办法,认为阿拉伯国家在这次战争中已经显示了自己的力量,打破了以色 列不可战胜的神话,收复了运河东岸部分地区,这些都为寻求一项比较有利于阿拉 伯国家的政治解决办法,提供了崭新的因素。萨达特总统知道美苏两国一直在政治 解决这场战争的问题上保持着密切接触,而且也猜得出柯西金建议的解决办法肯定 也是勃列日涅夫向尼克松建议的办法,更明白苏联人之所以这样急切地要求停火, 是担心事态进一步恶化后,会使苏联和美国一起更深地陷进来。 现在两个超级大国已经卷进来了,只不过这种卷入还小心地保持在一定的程度 上,即没有使双方的“热线”联系中断,没有发生直接的公开对抗。用萨达特的话 说,正处在和解状态的苏联和美国“不希望我们破坏这种和解,不希望我们迫使他 们进行一场军事对峙”。但是萨达特不愿意别人“通过武器的力量或既成事实的力 量”,把和平强加给埃及。因此他坚持要以色列提出从所侵占的阿拉伯人领土上撤 退的明确的时间表。 柯西金在开罗呆了四天,这期间,战场上的形势对阿拉伯国家更加不利了。一 名随同柯西金前来的善于辨认空中摄影照片的苏联军官,指着航空照片告诉萨达特, 照片上反映出至少有270 辆以军的坦克和装甲车通过缺口侵入到运河西岸。形势非 常紧急,柯西金随时都保持着与勃列日涅夫的联系。 到了19 日,莫斯科已下定决心,立即实现就地停火。勃列日涅夫致函尼克松, 说中东局势越来越危险,双方应立即尽最大努力使中东事态不致继续恶化。 他建议基辛格来莫斯科进行直接谈判。这个建议被立即接受。 在莫斯科,基辛格提出的准备提交安理会通过的决议草案被勃列日涅夫和葛罗 米柯迅速接受了,这多少有些出乎基辛格的意料,因为在这个方案中,除了就地停 火是苏联原来就主张的外,其他条款都曾遭到苏联的反对。勃列日涅夫要求把这个 方案立即提交安理会,待安理会通过后,停火便立即生效。 经验丰富的基辛格从苏联领导人急切的心情上估计到战场上的形势一定对阿拉 伯国家更加不利了。因此,他想利用从起草提案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安理会通过提案、 再到把安理会决议通知交战各方这中间必不可少的一系列技术性处理所需时间—— 据他估计最少能有12 小时,让以色列在战场上取得更大的军事胜利。他马上起草 了两封电报,一封给尼克松,一封给梅厄夫人。当心满意足的基辛格一觉醒来才知 道,两封电报由于“技术故障”都还没有发出去。基辛格顿时火冒三丈,但他也只 能面对白白浪费四小时时间的事实了。 基辛格心里清楚,八小时时间对有许多问题需要处理的梅厄夫人来讲“看来就 像是最后通牒”。这回轮到以色列总理对美国国务卿火冒三丈了。 10 月22 日,纽约时间12 时52 分,美苏就中东问题的提案在安理会获得 通过,这个被称为第338 号决议的文件呼吁所有参战国和地区,在决议通过后不晚 于12 小时,“在它们现在所占据的位置上,一律立即就地停火,并终止一切军事 行动”;停火之后,有关各方应履行安理会第242 号决议并立即开始谈判。该决议 一公布,人们马上发现它有一个重大“遗漏”,即没有指定由谁来监督它的履行, 再具体点说,交战各方是不是在“所占据的位置上”就地停火将没有人进行核查。 再有从决议公布到实现停火有12 小时的时间差,这就给了准备乘乱获取额外军事 利益的国家以可乘之机。而在战争初期蒙受耻辱、现在已经占据军事优势的以色列, 正是这样干的。停火生效前后,以军抓紧时间继续在运河两岸及戈兰高地展开进攻。 其中在运河一线,渡到西岸的以军装甲部队向南迅速运动,试图从身后包围占领着 东岸的埃及第三军。萨达特总统几乎每小时都向勃列日涅夫和尼克松发出急电,指 出以色列正故意破坏停火决议。参加23 日政治局会议的多勃雷宁,听到萨达特用 特殊电话向勃列日涅夫恳求:“救救我和埃及首都,它已经被以色列坦克包围了。” 苏联领导人很自然地认为,以色列如此不把美苏联合促成的决议放在眼里,肯 定是得到美国的赞同,至少是默许,何况这一切正好是在基辛格抵达特拉维夫后发 生的。①勃列日涅夫当即给尼克松发出一封热线电报: 尊敬的总统先生: 以色列已经全面违反了有关在中东实现停火的安理会决议。刚刚于两天前才达 成的协议被以色列领导人的这一行动给蓄意破坏了,我们为此感到震惊。您所处的 地位可以使您更清楚地知道以色列为什么会采取这种背信弃义的行动。我们看出只 有一种办法能挽救局势和实施这项决议。惟一的办法是强迫以色列立即贯彻联合国 安理会的决定。情况万分危急,这不仅是针对中东局势,而且也是针对我们两国的 关系而言。 在萨达特向勃列日涅夫呼救的同时,梅厄夫人也给尼克松发去一封电报,称 埃及军队破坏停火决议,以色列将要采取行动予以反击。因此,尼克松看到勃列日 涅夫的电报中没有提到埃及人的行动,并且暗指美国是与以色① 这种分析得到原 以色列《国土报》首席外事记者麦迪·戈兰提供的材料的证实。他在被以色列禁止 出版的《基辛格的秘密谈话》一书中说,基辛格离开莫斯科来到特拉维夫后,才完 全明白以军的形势有多好。 他曾经向以高级军事指挥员暗示:“在越南,停火并未在议定时间准时生效。 列串通共谋破坏停火,感到非常不快。他回复勃列日涅夫,说根据他掌握的情 报,首先破坏停火的是埃及,表示美国将承担让以色列中止军事行动的全部责任。 几小时后,勃列日涅夫告诉尼克松,埃及方面愿意立即停火,但以色列也必须同时 这样做。同时他又指示多勃雷宁,让他告诉基辛格,苏联愿意与美国再联合向安理 会提出新的决议案,填补第338 号决议的“遗漏”。 10 月23 日,安理会通过第339 号决议,明确规定对停火实行监督,要求所 有各方部队退回到他们10 月22 日下午6 时的阵地。 但是,眼看就要把埃及第三军装进“口袋”的以色列是非常不愿意失去这次绝 好机会的。他们仍在进攻。而处境险恶的埃及军队也不会完全束手待毙。交战没有 即刻停止。心急如焚的萨达特在24 日同时向勃列日涅夫和尼克松发出急电,说 “你们必须自己到现场去亲自看看以色列人违反停火的行为”。同时,苏联驻埃及 的首席军事代表也向莫斯科报告,以色列人仍在进攻,埃及第三军已被包围,如果 停火再不生效,它将被歼灭。苏联驻开罗大使馆报告的情况更严重:萨达特的统治 即将崩溃。这一切给苏联领导人留下强烈印象。在这天晚上召开的政治局会议上, 国防部长格列奇科主张,已经到了“显示我们在埃及和叙利亚的军事存在”的最后 关头,否则局面将无法收拾。波德戈尔内赞同这种意见。柯西金和葛罗米柯表示反 对,勃列日涅夫对让苏联军队直接卷入冲突也持谨慎态度。但是这三个人在被问到 “除了出兵之外,我们还能有什么手段控制那里的事态恶化”时,他们又都张口结 舌、无言以对了。的确,从一开始就以特殊的方式介入了战争,并且自认为能通过 武器和军火这根“线绳”牢牢控制战争进程及结局的莫斯科,现在忽然发现在由他 们促成的安理会决议面前,手中的线头成了废线一团了,不但不能控制事态的发展, 反而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这可真够让人恼火的。会议最后决定以勃列日涅夫的名义 给尼克松发一封措辞强硬的电报。电报在简单说明中东形势已非常严峻后,提出: 让我们,苏联和美国,一起把苏联和美国的军队紧急派往埃及,以确保10 月 22 日和10 月23 日安理会关于停火和停止一切军事活动的决定的实施。……必 须毫不迟延地遵守协议。我愿坦率地说,如果你认为在这件事上不可能同我们一起 行动,我们就不得不紧急考虑单方面采取适当步骤的问题。我们不能容忍以色列方 面的专横行为,它在公然向苏联和美国挑战,因为安理会决议是根据两国的一致意 见达成的。让我们在这一特殊的问题上和在这种复杂的形势下共同履行这项协议吧。 这将成为我们两国为了和平利益而采取一致行动的典范。 基辛格后来把这封电报称为“这是一位苏联领导人对一位美国总统最严重的挑 战之一”,认为“必须采取强硬态度,使苏联慑于威势而放弃他们威胁要采取的单 独行动。”尼克松也有同感,他马上命令召开政府高级官员和助手会议。基辛格打 电话告诉多勃雷宁,美国方面就要开会讨论此事,希望在美国会议结束前,苏联不 要采取任何单方面行动,否则“后果将是十分严重的”。他反复强调“不要对我们 施加压力”。多勃雷宁对此只是冷冷地回答说“好”,没有做任何暗示和解释。这 让精神已极度紧张的基辛格感到,危机真的就要到来了。在此之前,苏联为了增加 声势,命令空军部队在外高加索地区举行具有一定规模的军事演习,一批安—22 型运输机飞抵开罗;游弋在地中海的苏联舰队舰只激增。不管这些行动的真实用意 是什么,反正在华盛顿看来都是凶兆。 在10 月24 日晚至次日凌晨举行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决定由美国总统 立即命令美国全部常规部队和核部队处于三级战备状态。同时,美军第82 空降师 已接到待命行动的命令。“罗斯福”号和“肯尼迪”号航空母舰及其特遣舰队正在 驶往地中海途中。25 日早晨5 时许,尼克松发出了给勃列日涅夫的复信。美国总 统表示,他同意美苏共同采取协调一致的维持和平行动是极为重要的,但认为现在 “派苏美部队到埃及去”是不合时宜的。“在此情况下,我必须将你关于单方面采 取行动的建议看作是最令人关切的问题,它会引起难以估量的后果。”而这种后果 “对我们哪一国都不利,而且将使我们花了这样大的努力才获得的一切成果化为乌 有”。 冷战的某种思维定式在这里又重现了:勃列日涅夫一封在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 时写成的电报,①以及某些制造声势的“象征性”举动,在昔日冷战的对手眼里, 马上被理解为“摊牌”。在对抗的思维方式中,必须用威胁来对付威胁,用行动来 回击行动。于是,美国也毫不犹豫地“摊牌”了。这就不可避免地在两个超级大国 之间形成一种表面上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紧张局面,全世界也为之不寒而栗。但 是,在冷战的思维中,超级大国的“热战” 只能是一种“境界”,而终归不是所要追求的现实。双方可以隔着桌子“摊牌”, 但谁也不想或者说没有勇气掀翻桌子。所以, 在这种思维定式中,“摊牌”之后 要考虑的是如何摆脱危机,而不是激化矛盾。 听到美国武装力量进入三级战备状态消息后,多勃雷宁当即用专用电话与基辛 格通话,要求其做出解释。基辛格力图让苏联大使相信,莫斯科不应把此举看成是 美国政府采取的一个敌视行动,这样做主要是出于“国内考虑”。他保证第二天就 会取消这道命令,并建议多勃雷宁紧急地向勃列日涅夫通报这一信息。 多勃雷宁很可能立即把这一重要信息告诉了莫斯科。10 月25 日这天下午, 世界和平大会将在这里开幕,勃列日涅夫要在开幕式上发表讲话。原订大会于下午 4 时在克里姆林宫大会厅开始,但在事先没做任何说明的情况下,开幕式被推迟了 1 小时。消息灵通的外国记者终于打听出,会议推迟的原因是苏联领导人正在修改 讲话稿。这种解释不久便被证实了,在勃列日涅夫的报告中,原先一段严厉批评以 色列,暗示要派军队去监督阿以停火的一段文字,有了较大改动。改动后的表述听 起来温和了许多: 很难理解,以色列统治者奉行这种冒险主义方针,蔑视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向 世界舆论挑战,指望的是什么。显然, 这里有外来的庇护在起作用。但是,以色 列政府的这种政策使以色列人民付出了很高的代价。想用武力掠夺和占领别国领土 的办法来保障一个国家和平和安全的打算,是注定要失败的妄想。这样的方针既不 会给以色列带来和平,也不会带来安全。它只能使以色列在国际上更加孤立,使邻 国人民对它更加仇视…… 说到监督停火时,他并没有采用给尼克松的那封电报中使用的语气,词汇也变 了: ① 据多勃雷宁说,原来的电文中没有那段说苏联准备采取单方面行动的文字。 但在发到华盛顿时它被加进去了。这是如何、何时加进去的,由于当事人均已不在 世,已无法弄清楚了。 埃及总统萨达特请求苏联和美利坚合众国各派代表到作战地区去监督安理会停 火决议的执行。我们表示愿意满足埃及的要求,并已派出了这样的代表。我们希望 美国政府也这样做。同时我们也在考虑根据局势可能需要采取其他一些可以采取的 措施。 同时,勃列日涅夫还郑重“辟谣”,说有人在“散布关于苏联在近东的企图的 种种荒诞臆测”,这“当然无助于合作”。“我们认为,在这种形势下还是以采取 比较负责的、正直的和建设性的态度为宜”。西方新闻界马上对此作出反应。法新 社记者维·维奇涅夫斯基说,这一行动表明“他把他的缓和政策置于一切之上”; 这种在最后一分钟取消可能会使危机加剧的讲话,“从而后退一步而让外交取得进 展”。合众社的雷·莫斯利写道:“勃列日涅夫的讲话语调是温和的”,“没有什 么暗示表明,勃列日涅夫改变了苏联默默退却的态度”。《华盛顿邮报》记者凯泽 也同意说勃列日涅夫的讲话“是乐观的、温和的”,他说西方外交官普遍认为,苏 联对中东问题的主张,“是令人放心的,是消除危机的受人欢迎的解危剂”。 这天早些时候,联合国安理会又通过一项决议,即第340 号决议,决定立即组 织一支联合国特殊部队派往中东作战地区。在这支部队中,将不包括五个安理会常 任理事国的军事人员。苏美两国迅速公开支持这一决议。正如基辛格所说,美国也 在第二天,华盛顿时间10 月26 日,解除了战备命令。 一场看来一触即发的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被国外新闻界普遍认为是做出退让的勃列日涅夫,几天后在给尼克松的一封电 报中发泄了心中的不满,他说他和同事们都认为,苏美之间出现了一场“信任危机”。 美国在这场中东战争中公开支持以色列是由于尼克松总统得到了错误的、甚至是带 有欺骗性的情报,而提供这种情报的人的目的在于“损害苏美关系以及……削弱我 们个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尼克松一方面给勃列日涅夫回信说,他当时的确相信苏 联要采取单方面行动的警告是很认真的,他不得不也认真对待。另一方面,他告诉 多勃雷宁,刚刚过去的那些事,只是两国关系的一个“不愉快的插曲”。“请告诉 总书记,只要我活着并担任总统职务,我就决不允许同苏联进行实际对抗。”基辛 格在11 日初也向多勃雷宁承认,美国宣布进入三级战备状态,“是一个损害美苏 关系的轻率的举动”,他说事后他才感到,当时“总书记事实上比总统还紧张”。 多勃雷宁把美国总统和国务卿的上述表示称为向苏联的“道歉”,但从这两名美国 人的回忆录中看不出这层意思。实际上,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场危机,双方认识到 了苏美缓和的重要性,也认识到了它的局限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