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愁善感加固垫 克拉拉是个高贵、美丽、有才华的女人,在她那个年龄,正是女人最能使容易 动感情的青年男子晕头转向的时候,而勃拉姆斯又是最最容易动感情的。就年龄而 言,克拉拉几乎可以做他的母亲,她是对他表示友好的一个伟大人物的妻子,舒曼 又是他的大恩人……。这些状况,使得勃拉姆斯与克拉拉之间的友谊成份极为丰富, 难以使人简单判断。 后来,仿佛魔鬼在作怪似的,舒曼精神病复发, 进了波恩的精神病医院,医 生为了不使舒曼受刺激,严禁克拉拉探望,只能由勃拉姆斯来回奔忙。勃拉姆斯只 能写信给外出旅行演出的克拉拉报告舒曼病情。有一次,勃拉姆斯去医院探望舒曼 之后写给克拉拉一封信,言语很有些动人,他把舒曼所久望得到的克拉拉的肖像放 在舒曼手中,“他吻着它,然后以发抖的两手将它放下”。信中写道:“最美丽动 人的一面是他的优美宁静的动作,他说到你时所表示的温馨,以及他见了你的肖像 后的欣悦,这些我不能描写了。我只能让你用最美的想象去描画这景象了。”勃拉 姆斯经受了一场巨大的自我控制的斗争。他们——舒曼和他的夫人,是他崇拜的偶 像。他必须竭尽全力来减轻悲剧所加给他们的负担,一度萦绕在舒曼心头的是他的 才华,现在,也是他的才华把舒曼的妻子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在克拉拉过于忧伤 的时候,勃拉姆斯就在钢琴前面坐下,为她带来音乐的春天,音乐对她来说就是生 命。“你不觉得我正在孕育一种美感吗?”有一次,他对她说。“当你长期地看到 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既温柔纯洁,又宽厚仁慈,你是没有办法不受到启发的。”这 样,克拉拉重新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意识到了保存这种价值的责任。 现在的勃拉姆斯,虽然还很年轻,但已历经沧桑,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他经常和克拉拉一起作长距离散步,他对她谈到他的热情。克拉拉听着他的话, 也理解他。她爱惜他的天才、他的忠诚、他的青春,她虽是六个孩子的母亲,第七 个即将出生,但她是能够理解青年人的。在勃拉姆斯的心目中,她已成了女神。每 天,在她的指导下,他对真正的爱情的性质感到惊异,每时每刻,在她的展示下, 他看到了自我克制的美。“我亲爱的母亲,”他是这么称呼她的,克拉拉原谅他的 稚气,原谅他想要毫无保留地向她交出一切的急迫心理。她爱勃拉姆斯不过像母子 爱一样,没有什么证据青出另有哪些杂念,而这种慈母之爱,也是她所承认而觉得 自豪的。 克拉拉比勃拉姆斯大不少年纪(他们相差十四岁,在舒曼去世时,克拉拉约三 十五岁,而勃拉姆斯约二十一岁),她和她的伟大的丈夫情爱至深,并生了六个该 子,当不幸的苦难降临时,最后的一个出世已在期望之中,她是多见世面的人物, 她和舒曼的终偕伉俪,是经过和她父亲苦斗后得到的,她曾见过世上不少男男女女, 她很有一番见识,能判别人,正如她鉴别音乐一样的精确。许多年后勃拉姆斯对一 诗人说道:“假如你有所吟咏,你且问问自己,一个夫人……像舒曼夫人克拉拉会 赞成这诗句吗?假如你没有把握,便把它划掉。”然而,勃拉姆斯最终离开了克拉 拉而到别处生活去了。 有人说,她做过他的情妇,现在他已经对她感到厌倦。也有人说,他是她最后 一个孩子的父亲。勃拉姆斯没有让外界在这个问题上看到什么新的线索。 过了几年,勃拉姆斯在声名大噪的时候,请求克拉拉把舒曼死后两年内给她写 的信还给他,他毁掉了这些信件,以后在写给她的信里,他再也没有对她有过任何 爱情的表露。勃拉姆斯和克拉拉保持了亲密的朋友关系,把对过去的记忆默默地藏 在心底。勃拉姆斯为他青春少年时期的这段热情的插曲留下了一部纪念性的音乐作 品,那是一首暴风骤雨式的d 小调钢琴协奏曲。 现在存留的信中,初初看来有些语句好像可作爱情证明,这些信都出于勃拉姆 斯的手笔,他不断用各种亲爱的称呼,开始虽然用正式的一般称法,先用较客气的 “Sie ”,渐改用较亲近的“du”,最后却称她为“被崇拜者”或“最可爱的人物”, 但还是不能轻易下结论,如果考察一下勃拉姆斯的品性和当时他所处的环境,这些 称呼却是习以为常的,因为舒曼夫妇早就这样称呼他了,他们一定当他像儿子一样 看待,并且在舒曼遭到那不可言状的苦难之后,勃拉姆斯那么亲切的帮助他们,真 的就像一个儿子一样。至于说现在克拉拉对他更加亲近,那是因为她突然失去一个 男人而造成的心理所至,是势所必然的,何况一个女人在忧患和困难中也一样自然 地要从内心深处引起从来所未觉到的情感,他以前是有机会表达深情的,而现在更 加如滚滚波涛不召而自来了。勃拉姆斯的节制、羞涩,一旦无拘束,便采用一种新 的中介物来表达他的情感,将感情熔于书信,在那书信的情绪中寄予着深挚的爱。 在勃拉姆斯和克拉拉之间存在的至少有对一个孤苦青年的爱怜,对一个骤丧丈 夫者的怜爱,有可望而不可及的情人慕仰,或许有不可遏制的狂恋。 有人认为勃拉姆斯的性格决定了他是不会倾向到狂恋的,说他也曾遥慕着,一 个在汉堡的女演员,那是一种程度不深的感情投入,而情随境迁,后来竟没有留下 一点伤痕地不了了之。勃拉姆斯不会被别的女人所吸引,即使他给舒曼夫人的许多 非情书可比的信也是如此,在一封信里,他说了许多情真意挚的话,接着他又大谈 起天气,也许他故意寒喧以掩盖他的真情,但这封信确实是平平淡淡的。 勃拉姆斯在舒曼死后离开了迪塞尔多夫,那时,假使他要与克拉拉成婚,看起 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他还是突然离去了,这完全出乎克拉拉的意料,可喜的是 没有损害双方的友谊,直到后来都没有中断。他们两人在后来的通信一直保持了十 年之久,一直到克拉拉在1896 年去世为止。勃拉姆斯对于有关他自己的生活以及 工作,一切从不隐瞒克拉拉,在两人的通信中,克拉拉总是居上风的,她是两人中 主要的一个,她仿佛总是在下命令,他则告诉她一首新曲如何写成,恭恭敬敬地征 求她珍贵的意见,服从她的指导,仿佛在她那里,他已丧失自信一般。克拉拉所钟 爱的舒曼去世了,为了维持家计,养活七个子女,作为一个小提琴手,她不得不作 一些访问演出,这时勃拉姆斯就被请来看管她那些小孩。勃拉姆斯尽到自己最大的 努力,他写信给克拉拉,告诉她家庭的琐事,如孩子们不肯用功去学习ABC ,尽管 给他们吃多量的糖果,还是无效;他还对于她所患的伤风很关切,他说他已买了一 瓶甜酒,以便每次进餐以祝贺她的健康。 一切都沉寂下来了,勃拉姆斯已找到了平静,他有了控制激情的钢铁意志,不 仅与舒曼的遗孀不谈婚姻之事,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也决不和任何人再谈婚姻之事。 他带着一种主导旋律从这场情感斗争中脱颖而出,这种主导旋律将支配着他的音乐 和他的生命的主题,那就是:“控制你的激情。”“对人类来说,激情不是自然的 东西;它往往是个例外,是个赘瘤”它必须很快地消退,否则就必须把它切除。 “在欢乐中保持平静;在痛苦中保持平静。”做一个以19 世纪音乐家的面目出现 的古希腊哲人,一个心平气和、泰然自若的亚里斯多德。 自从舒曼不幸的事发生后,他很久不能决定究竟哪一个都市是他可以安心工作 的。汉堡对他有吸引力,但这是他的故乡,本地人不重视他,因此他想到汉诺威去, 那里是约阿希姆所工作的地方,对于迪塞尔多夫,他现在觉得没有多大意思,因为 舒曼夫人已接受了柏林的一个职位,1856 年他本来有一个机会到德特摩尔德去游 历一番,但因舒曼的病故而必须到波恩去照料,所以只好放弃。有一个邀请来自弗 勒德立克公主,她是当时执政的理培德特摩尔德亲王的妹妹,她想拜勃拉姆斯为帅 学钢琴,并要他在她兄弟的宫廷里当音乐长,在克拉拉的鼓励下,勃拉姆斯接受了 这个邀请。在为期短短的三个月里,勃拉姆斯的音乐才华颇被尊重,可是别人不喜 欢他的生活习惯,因为他来自汉堡,汉堡原来是北德意志“自由城”之一,到处充 满了自由的空气,不讲究爵位的那一套礼仪,他的举止行为使那些先生、太太们很 不习惯。 勃拉姆斯也明白这一点,约期满后,他回到汉堡过冬,又往哥廷根过夏。在哥 廷根的时间里,勃拉姆斯遇见了他所心爱的佳人。 勃拉姆斯原来在与舒曼夫人克拉拉相处时便觉难以自拔,好不容易摆脱了爱情 的枷锁,但心中偶尔也冒出享受一下恋爱自由的念头,在他进入恋爱河流时,他总 是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过于动情,第一个情人是哥廷根一个大学教授的女儿阿加西· 冯·西博尔德,通过作曲家格里姆的介绍,勃拉姆斯与她相识了,阿加西具有使勃 拉姆斯为之着迷的魅力,她长得小巧玲珑,一头柔软的乌黑的头发在夏天的阳光下 光辉闪亮,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了她的聪明伶俐,看起来十分动人,勃拉姆斯 与她聊天,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阿加西很具音乐才华,是一位很好的女高音, 经常在音乐会上唱勃拉姆斯创作的新歌曲,由勃拉姆斯亲自担任伴奏,据说这还是 每个晚上音乐会的固定曲目。他们在郊外漫步,在枝叶婆娑之间对唱小夜曲。“我 多么喜欢让我的手指在这样的秀发之间穿来穿去呵!”他对她说。 但是他对阿加西的依恋只是一时的,在分别以后,他写信给她说:“心爱的阿 加西,我多么的爱你,哥廷根的夏日回忆,决不是虚假,但是关于结婚,现在的我 没有信心,我不能带上婚姻的枷锁……。”勃拉姆斯具有一个独身主义者的气质。 在热情中保持平静!把热情驱散!每当他快要爱上某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乐稿上就 会增加一个不朽的片段。勃拉姆斯称之为感情向歌曲的转化。现代心理学家称之为 升华。 他对阿加西·冯·西博尔德确有感情,表现在他当时所作的歌曲以及被称之为 “阿加西六重奏”的G 大调六重奏,在那首弦乐六重奏里,他让第一和第二小提琴 重复地发出“阿——加——西”的声音,仿佛阿加西的名字已被嵌在第三主题中了。 不过,他虽然的确爱她,并且知道她也的确爱他,朋友们还知道他们互换了订婚戒 指,年长的格里姆还严肃地对他说:“约翰内斯,关于阿加西的事你可不能再拖了, 她的父母亲似乎部在等你的消息。”勃拉姆斯听了后,还是不敢走上确定终生的一 步。阿加西·冯·西博尔德只好离去了,留下一些悔恨。勃拉姆斯对于他自己的沉 默,自说有种种理由,世情的冷淡使他颓丧,他说:“当我遇到了这些失败,独自 回到自己的斗室里,我对这些失败是不介意的。但倘若回来时遇到了我的妻子一双 探询的眼色,而我不得不告诉她,我又遇到一次失败,那倒是我所不能忍受的。” 这话听去倒是很有道理,但他至少应给她一个机会,看她愿否接受。假使他是未出 山的小伙子,或者是年已四五十而未成名,那么这种顾虑完全有理由,但实际上他 正是年富力强、名声遍布全国、乐谱广销各地的成名者。假如他还想有所等待,希 望地位的巩固,也应该将这个意思告诉对方。可是,他一点也没有表示,坐失良机, 没有人不说他是傻子的。有人以为他遇事谨慎,所以不敢谈婚姻,假如他有胆量担 当这些责任,他的成就也许更大。也许他目睹了舒曼家庭的婚姻悲剧,怀疑自己也 会如此,再加上要考虑克拉拉,认为自已同别的女人结婚后肯定会冷淡克拉拉的、 赶巧的是第一钢琴协奏曲在莱比锡演奏失败,这个作品是他交付演奏时内心对结婚 与否的赌注,所以就作了离开阿加西的选择。阿加西是一个很有自尊心的人,她太 相信勃拉姆斯了,这样一来,勃拉姆斯就深深的伤害了她,她回信给勃拉姆斯表示 取消婚约,连同那订婚戒指也一齐退回了。勃拉姆斯原来想与她做个永远的朋友, 设想到反而受到沉重打击,他从别人那里了解到阿加西痛苦了十年,一直没有结婚 念头,到了1866 年才勉强同一个医生结婚,直到她婚礼前的一个晚上才烧毁了勃 拉姆斯写给她的全部信和赠送她的全部乐谱,勃拉姆斯也在多年后才将那首弦乐六 重奏整理好。 过虑,对于自己的力量缺乏信心,这正是勃拉姆斯的特证,他宁可相信来自别 人的评论,而不能相信自己的艺术的鉴赏力。我们真不容易了解这样一位艺术家, 他的意匠往往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他特别羡慕约阿希姆,因为他说约阿希姆的作 曲“牢固地站稳了自己的脚跟”,而他自己的作曲总是“需要一个整形医院”的, 像某些大作曲家一样,他对别人的乐曲衡量会失水准,他听到了舒曼的交响曲后, 以为到了顶点,不愿再听贝多芬,对于柴可夫斯基,他完全看不到什么好处,然而, 对于约阿希姆他像发现了“伟硕的莎士比亚的想象”一样,每当新曲作成,他总去 询问约阿希姆的见解。有一次,他作了一首d 小调钢琴协奏曲,可他总觉左右不是, 易稿不知多少次,每次都要请约阿希姆来评定一下,惹得约阿希姆不耐烦,便催他 赶快将稿子交人以便试奏,他照办了。第一次演奏在汉诺威,约阿希姆任指挥,独 奏部分由勃拉姆斯亲自演奏,舒曼夫人刚在科隆演奏匈牙利舞曲,博得许多赞赏, 也赶来听赏勃拉姆斯的新作。这次演奏,协奏曲在汉诺威受到普遍欢迎,勃拉姆斯 得到如此鼓励,想进一步做一次决定性的试验,便到莱比锡著名的盖王厅排演一次, 结果并不圆满,评论说它呆板,演奏时竟然有人喝倒采,失败的理由据说有两个: 莱比锡人具有保守性;“新德意志(李斯特)”派的捣鬼。这两个理由的真实性无 从考察,但我们可以知道这种协奏曲是不宜在广大听众前作首次演奏的,尤其是表 情尚未到达纯熟的阶段。 在勃拉姆斯给舒曼夫人的一些信中,我们可以见到他不喜欢英国,因而和老朋 友约阿希姆发生了小矛盾。他写道:“又是英国来的一封信,啊!谁愿去作那一趟 不吉利的旅行!”另一次,他在给约阿希姆的信里说:“但愿你明白,我决不能以 为你常往英国是对的。”他的成见只是根据一种冲动,对于从未到过的地方,或对 于从未接触的人,总是不喜欢的,即便是来自英国的尊敬的表示,也不被他所欢迎。 他疑惑约阿希姆的国外旅行无非是为了多挣几个钱,他从不想到约阿希姆心中也应 该有他自己所爱的朋友,也没有去考虑一下除了一张英国支票以外,约阿希姆也有 他所爱好的事物。 1877 年3 月,在勃拉姆斯成名以后,英国剑桥大学准备授予勃拉姆斯名誉博 士学位的称号,但被他断然拒绝了,不过他的不拘小节已经到了粗鲁的地步,这是 剑桥大学由于他在音乐方面的成就表示要向他赠送博士学位!他竟然在一张揉皱了 的明信片上写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寄了出去。原因众说不一,有的说接受博士学位必 须亲自去英国,这对勃拉姆斯来说是件讨厌的事,勃拉姆斯很讨厌英国,他讨厌英 国,从未学过英语;有的说那次他不肯去接受的原故是由于水晶宫的主管人不尊重 他,在没有得到他的许可的情况下,就宣称他将为他们指挥一次演奏会。这两件事 的联系无证可查,所以,这次希奇古怪的谢辞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不愿前往。我们 可以推测:勃拉姆斯的好朋友约阿希姆熟知英国,深爱英国,必定尽他所有的能耐, 劝他改变态度,但他为人极为固执,主意一定,即使有什么样的朋友苦劝,也是不 肯改变态度的。 不仅对待英国是这样,对待那些表示友好的英国人时,勃拉姆斯也同样表现出 不友好。有一次,英国的作曲家斯坦福德因为仰慕他,请德国人利赫戴陪同前去访 问,勃拉姆斯请利赫戴吸了一支雪茄,却不请斯坦福德吸,他台上那个烟盒说英国 人是不吸烟的。斯坦福德原是爱尔兰人,具有爱尔兰人的机智,他自己打开盒子取 了一支,点上烟,一口接一口地吸起来,斯坦福德同时还冷静地说上一句:“英国 人也吸烟,而且也作曲呢。”勃拉姆斯拒绝接受英国剑桥大学的名誉博士称号的两 年后,却欣然接受了德国布雷斯劳大学授予他的名誉哲学博士称号,他为了答谢布 雷斯劳大学授予他的名誉,提神创作了著名的《学院节庆序曲》。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