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德语词典》 1848 年,雅科布离开了大学讲台。威廉于1852 年也停止了讲课。格林兄弟 仍旧参加科学院的工作。 1850 年,他们又恢复了《德语词典》的编纂工作,以便把它编完并准备把第 一卷付印。雅科布当时已65 岁,威廉64 岁。按照现在的说法,他们都临近所谓 “告老还乡”的年龄。但是兄弟二人仍旧充满着活力和劳动的决心。 他们是献身于自己的目的和任务并坚持到最后一刻的研究家。65 岁过后,雅 科布立即写信给盖尔维努斯说:“我的健康情况,在更大的程度上是威廉的健康情 况,开始令人担心。”接着补充说:“我完全陷入了工作,我在那些没有完成的计 划基础之上又产生了几项新计划。”从1838 年正式宣布编纂《词典》和开始搜集 资料起,已经过了20 年。 现在,由于越来越多地摆脱了日常事务和普鲁士京都的社会生活,因而兄弟二 人全部检查了所收集的成千上万张资料卡片。 格林兄弟意识到,由于编纂《德语词典》,他们不得不放弃他们早已考虑好的 其他工作。编纂《词典》,这是一个艰苦的、长期的劳动。雅科布曾向盖尔维努斯 (他在《德国民族文学史》一书中所研究的是他比较感兴趣的课题)承认:“我所 承担的大词典,像铅一般沉重地压着我,因此,我不得不放弃我更珍爱的东西。如 果我什么时候曾经感到什么工作开始时的困难的话,那么这就是编写词典的工作; 只要深入到工作之中,一切就会立刻感到轻松。”但是,这一工作既然已经开始, 格林兄弟出自纯粹道义上的考虑,已经不能不把它完成。第一,同出版社订有旧的 合同,而这一合同具有法律效力,此外,出版者已支付给他们的助手相当数目的款 项。第二,兄弟二人了解,这部《词典》将是一部在意义上同他们的其他著作相等 的巨大著作。根据他们的坚定信念,这个问题所涉及的不是一项所希望的任务,而 是一项真正必要的任务。 工作并不总是有兴趣的。在这里甚至连一些有兴趣的题目也没有。但是编写《 词典》的精神本身要求事无巨细都要采取同样极其认真的态度。必须一个词接一个 词地整理加工,而不能凭兴趣选择资料。况且助手们并不总是非常细心进行这种预 备性工作的,因此,为了检查填到卡片上的资料,他们本人不得不长时间地查对出 处。要找到助手们从中作摘录的原书,常常花费许多精力和时间。这两位极其严肃 而认真的学者——格林兄弟不满足于对材料进行快速而表面上的检查,准备付印的 文本,从所有观点来看,不仅对于他们那个时代,就是对于以后各个时代来说,都 应当是绝对可靠,绝对无懈可击的。 在50 年代初,他们作好了头几卷付印的准备,这几卷将决定今后的工作方法 和整个出版方向。 雅科布完成了第一卷的准备工作。于是他又像从前对待自己的其他大部头著作 那样,根据准备的程度,一部分一部分交给出版者。出版社开始分册出版第一卷。 第一册于1852 月5 月1 日问世。同时代的专家们称这部《词典》为“时代之作”。 这本书在书市上引起了空前的兴趣。 斯堪的纳维亚的学者彼得·安德烈阿斯·蒙克也走着格林兄弟的道路,在编写 北欧古代语和哥特语的语法书,他表达了同行们的共同情绪,曾经写道,对于他来 说,看到“这部天才著作的真正开始”是一件极大的快事,并且表示祝愿:“愿上 帝像往常一样赐给您力量,使您能够完成这座‘永久性纪念碑’!”在1852 年的 莱比锡书市上,《词典》的头几册也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 出版者索洛蒙·希尔采利通知雅科布说:“在书市上,词典是书商们交相谈论 的内容,除某些怀有妒忌心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对这部书反映非常好。 可以有充分根据认为,它是一部最大的合乎语言规范的时代之作。”当然,雅 科布很高兴得到这样的评价。不过,这算什么呢!这个异常爱好劳动的人自己也承 认,在开始时他就不怀疑这部著作有这样大的容量。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完全出 乎他的预料。他在1852 年秋写道:“我每天至少要有12 个小时编写它(词典), 可是,如果准备纪念65 岁生日的话,这总能说明点问题!对于出版者来说,极端 重要的是使读者相信,对于工作的考虑是严肃的,而且无论如何也不会半途而废。” 1852 年,威廉也加入了《词典》的编写工作,他承担从D 开始的词条。 按照雅科布本人的说法,他“单枪匹马”编写了第一卷。在这一卷里,正如他 所宣布的,“没有一个字母不是他亲手写的”。同时,他还同助手们就所有出现的 问题进行了大量的通信。而且在惧怕——工作可能超出他的力量和可能——和希望 ——将创造出某种真正伟大的东西——之间常常发生动摇。 雅科布写道:“如果这部作品像它开始那样完成的话,那么任何一种现代语言 未必能够包括这样大量的词汇和内容。”格林兄弟又重新向社会人士和助手们提出 寄资料来的请求。他们几乎失望地说:“这里的工作是无底洞。”1852 年,盖尔 维努斯给达利曼写信说:“格林兄弟一直在工作。他们被埋藏在这部词典下边。” 雅科布在1853 年抱怨说:“但愿我的健康情况良好。近来我的脉搏变得不稳了, 或者完全消失了,因此,我常常失眠。”可是他仍然没有改变自己已经习惯了的作 息时间。 1853 年10 月,雅科布收到了出版者希尔采利寄来的第一百印张。他又得写 《司典》的序言和编写原著目录表。 可是岁月不饶人。雅科布写道:“当然,乌兰德把我同囚犯作比较,是正确的。 他本来还可以把我叫做病号,因为1 年来心脏的老病感到越来越厉害了。”1854 年,经过16 年的搜集资料和准备,《词典》第一卷终于印成出版了。这是第一个 完整的成果!只是序言和图书目录差不多就占去了一百页。 正文本身共计一千八百二十四栏,它包括字母A 和B (到单词“Biermolke ”)。 在《词典》的序言里,雅科布论述了正是在整个德国民族苦于彼此分离和隔绝 的时候编写这部《词典》的必要性:“天上的星星应当用自己灿烂的星光照亮编写 这部词典的起因,如果它注定要成功的话。我所以注意到这一点,是根据两个相近 的特征,这两个特征一般是彼此相距很远的,可是在这里又因同样的内在原因—— 提高德国语文学和人民对本族语的敏感性——而接近了;这二者都为对祖国的强烈 的爱和对牢固统一的不可遏制的渴望所推动。除了我们的语言和文学之外,还有什 么共同的东西呢?”雅科布充分意识到,在德国存在着许多国家的情况下,他的著 作可以成为统一的象征。他说:“作为一切虚荣心和说大话的敌人,我敢于断定, 如果这部已经开始的重要著作能够顺利完成的话,它就会提高我们的语言和民族的 荣誉,这会促成一个统一的整体。”他的话听起来好像是一种恳求:“亲爱的德国 同胞们:无论你们生活在哪个国家,无论你们属于哪一种信仰,请到这里为我们所 有的人敞开着的本族古老语言的殿堂里来吧,请把它作为瑰宝来研究和珍惜,并且保 持它吧,人民的力量和永久性的生命存在于这种语言之中!”雅科布说,这部著作 给了他本人许多更为深刻的知识:“我总是尽我的所能去努力了解德语,努力从各 个角度去看它;我看得越远,我的眼光就越明亮,而且直到现在还是明亮的。”当 他碰到几乎是难以数计的“大批词汇”的时候,就坦率地把那些常常折磨他的疑难 问题告诉读者:“我虽然已经年迈,但是我感到,现在还在我手里的一条条已经开 始写的或者翻译的书的线索正在非常用力地拉着我。如果纷纷扬扬的大雪整天下个 不停,那么整个大地很快就会被一望无际的白雪所覆盖;从各个角落和缝隙向我袭 来的大批词汇也在这样覆盖着我。有时我很想站起身来,把身上的一切抖落掉,但 是后来我终于控制住了自己。如果屈从于微不足道的诱惑而忽视巨大的收获,那确 实是愚蠢的。”一种生活和劳动已为时不多的感觉,为雅科布的情绪加进了一些悲 观的色彩:他需要做的工作还很多,他不但为新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可能再一 次证明他非常清楚地了解德语发展史——考虑了很多,而且搜集了许多资料。他非 常希望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交给下一代。就是在这种不协调和不安定的心情下,一 位年近70 的学者对于自己几年前已经开始的工作仍然充满信心。是的,他在继续 编写《词典》。当然,已经谈不到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这部著作。然而,雅科布完 全有权来说:主要的已经做了——道路已经铺好。 雅科布希望,《德语词典》终将完成,“它将不会混灭,它将保留在后代的记 忆之中”。同时,格林兄弟并不认为,自己每天的劳动只是狭隘的语文学任务。相 反,他们认为,在当时德国民族的命运尚未解决的情况下,它的语言和历史似乎能 够最好地“表现出自己无穷的安慰力量”。 在100 年以后,托马斯·曼把这部《词典》称作为“英雄的事业”,“一座语 文学纪念碑”。他承认,“对我来说,这部词典不仅是一部参考书,而是一部心爱 的读物,我能够整整几个小时埋头于这部读物。”《词典》第一卷出版了,印数四 千册,这在当时是个很大的数目。在这之后,雅科布几乎立即着手准备第二卷。 1855 年到了。雅科布在笔记里写道:“从新年开始,我已迈入了70,感到体 力衰退,因此,我不大清楚还有没有力量完成这部过晚开始的著作。如果脑子还能 工作,而体力不支,虽然也是痛苦的,但是如果体力健全,而脑力衰竭,毕竟更为 痛苦。”但是,雅科布常常感到体力不支,于是他尽力忘却自己的不安。他当时曾 说:“我好像青年时代一样还能工作。”雅科布称威廉是一个“永远的忧郁质者”, 他常给雅科布招来不少麻烦。 要使他摆脱这种状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雅科布仍在努力地使他振作 精神,消除他的优郁。所以在解释“优郁质者”这个词的时候,雅科布就遇到了某 些困难。好像认为由想象所创作的故事都有美好而幸福的结尾一样,倘认为这些故 事的编写者——格林兄弟都是把一大群小孩召集在自己周围的那种无忧无虑而又经 常笑容可掬的讲故事人也是错误的。当然,从一定意义上说,他们的生活是从容不 迫的、按部就班的,而且外表上也是平静的,但是在他们的内心却燃烧着不可遏制 的、吞没所有天赋的火焰。 处于暮年的格林兄弟,还在精神奋发,继续工作。雅科布在完成字母B 的词条 之后,就着手搞工作量比较小的C 词条,接着就是E 。威廉同时在搞工作量很大的 字母D 的材料。兄弟二人根据统一的原则和方法协同一致地工作,但是每人对自己 的资料各负其责。 出版者希尔采利在催稿,他希望尽快出第二卷。朋友们也在鼓励格林兄弟。达 利曼写信对他们说:“我不能也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希望:这座刻有格林兄弟名字的 庄严纪念碑将由为它奠定基础的人来完成。”好像是作为对达利曼的回答,雅科布 于1858 年又一次表达了自己的理由,说明了《词典》为什么不能很快出版。而且 这种缓慢的进度是早已注定的。准备付印的手稿共计四千五百一十六页,而且是四 开本,这只包括头三个字母的材料。威廉也完成了字母D 的工作。雅科布说:“在 这里,每一个字母都必须自己亲手抄写,别人的帮助是不能容许的。”根据他的计 算,还要抄写将近两万五千手写页。“前景真是吓人。”已满73 岁的雅科布说道。 在编写《词典》的过程中,其他的疑虑也在折磨着雅科布。由于让威廉研究语 法和词典问题,他一次又一次责备自己:“他如果把自己的天才用在其他领域,将 会有更大的效益。”虽然威廉对于《词典》的成就感到高兴,但是,雅科布认为, 这一工作对他来说毕竟是一种负担。他如果研究中世纪的诗歌,比起非常仔细地研 究和说明每一个词的来源和用法不是更好吗? 雅科布在没有编写《语法》的情况下,就开始编写《词典》,他对于这样做是 否正确,这时感到怀疑。他说,我要是编完“这部《语法》就更加高兴,因为我取 得的一切成就归根到底都应归功于它,但是我现在没任何可能去编写它,我只好半 途而废”,同时,有一点变得越来越清楚了:这部《词典》何时完成,遥遥无期。 不过他应当继续编写,根本没有希望再搞其他著作。 然而,编写《词典》也有其好的一面,1858 年,雅科布写信对达利曼说: “请不要认为词典是一项成效很小的工作,并认为它不会带来任何令人愉快的 东西。它迫使我去研究和发现许多‘微不足道的东西’,不然的话,对这些东西我 连想也想不到,这对我的益处是毋容置疑的。”1859 年,他写信对文学家维利马 尔说:“在这一项工作中也有令人愉快的方面,它迫使你去了解许多一般说来是些 遥远而又很少有人能够了解的东西。”但是,他又补充说:“有一个问题一直折磨 着我:一个75 岁的人,大概注定不能全部完成这部著作,而只能完成其中的几卷, 其他的部分只好留在心里,虽然他倒是很愿意把自己想的告诉别人。”格林兄弟是 探路的旅行家和探索者,他们看到了前边最终的旅行目的地,但是不得不把路让开, 并对其他比较年轻的旅伴说:“我们把道路指给你们,请你们沿着这条道路走到底!” 下边谈的是雅科布非常了解的问题: “有些人认为,我们以前两卷为榜样已经指出了后几卷应当如何编写,而且这 就足够了。归根结底,我们在编写第三卷、第六卷或者第八卷时死去,还不是一样? ……”他本想把《词典》放下,研究他更为珍爱的书籍,以便聊以自慰。但是他没 有这样做。 第二卷也是分几册出版的。这一卷包括雅科布编写的字头B 的后一半词条和C 的全部,还有威廉编写的D 的全部词条。 格林兄弟有点像那些中世纪的无名学者,他们坐在修道院的修道室里,在羊皮 纸上孜孜不倦地抄写古希腊罗马和中世纪的作品。这些有教养的人们把一生的许多 岁月花费在抄写手写本上,现在这些手写本成了我们图书馆里的骄傲。他们所考虑 的不是自己,而仅仅是未来,是把那些甚至几个世纪所创作的作品保留下来。 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坐在自己“修道士的”屋里,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大概 也并不期待赞扬或责备,鼓励或指摘。他们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作品只是 部分地为现代服务,而其真正的意义只有在将来才能获得。雅科布写道:“我担心, 只有对词典感兴趣的一些人,受到新材料的吸引,读过它的前几册,但是他们并不 打算读所有其余部分,而把它束之高阁,等将来有机会再读。苦闷的是,明明知道 现代的读者不会读这种作品,知道我在某些条目中所写的最好的东西,也许经过50 或100 年以后,被那种有才能的、承担重新进行改变工作的人加以利用,尽管如此, 我也不得不写。”自格林兄弟死后过去100 年了。他们的期望和理想得到了美好的 体现。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