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辗转去东北 日本投降后,中国立刻陷入内战。 国民党是当时中华民国的执政党,大权在蒋中正先生之手。名义上,国民政府 主席林森先生是国家元首,可是,蒋中正却是一位反体制的先锋,他一方面创造法 律,一方面也破坏法律。当国家元首是林森时,他另行创造一个中央———军事委 员会,自任委员长,也就是全国最高领袖。全国各地的省政府和战区长官司令部之 外,他另行在各重要城市设立“行营”,成为中央与省之间的二级机构。后来,一 九四三年,林森过世,由谁来继任国民政府主席,成为国人关心的焦点。而就在那 个时候,国民党修正国民政府组织法,过去的主席是没有军权的,修正后则主席成 为军事最高统帅,大家立刻知道,蒋中正要自己出马当国民政府主席,不再抬别人 的轿子了。果然,第三天,他就被“任命”为国民政府主席,而他也下令把各地的 委员长行营,改为主席行辕。这一连串的小动作,说明他已踌躇满志,对眼前的功 业,开始沾沾自喜,我对他崇拜的热情,逐渐降温。 日本投降后,我还有一年才能毕业。一年后,一九四六年,总算是平安地读完 了大学。 我面对着毕业后的出路,十分彷徨,有很多要好的东北籍同学,都劝我随着学 校前往东北,另创江山,我怦然心动。那时候的教务长是许逢熙先生,河南人,站 在同乡的立场,劝我回河南发展,而不赞成前往东北。许逢熙说:“一个外省籍的 青年,跑到万里之外的东北,连个倚靠都没有,你能做什么?” 但我有我的想法,那时,我们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在学校组织了一个“祖国学 社”,是一个专门和左倾同学对抗的学生组织。“祖国学社”拥有五六十个同学之 多,自以为形成一种力量,到东北去可以大有发展。而许教务长所提到东北没有倚 靠的顾虑,我从没有考虑过,认为那反而是一种挑战。 我先到重庆,和崔秀英见面。秀英在我去了三台后不到一年,就是“十万青年 十万军”最热闹的时候,生下一个女儿———乳名毛毛,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我 主张一起到东北,秀英坚持要先回她的河南息县老家。她有一个寡母,还有一个弟 弟,必须先回去一趟。我改变主意,希望先送她回家,再回辉县看我那仓促离开的 结发妻子艾绍荷(当然,我对崔秀英瞒着这段婚姻),然后再下决定。可是,由重 庆回河南南部,有千里之遥,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和一个带着小孩的小职员,收入 只能糊口,无法负担这项旅费。这时候,杜文澄伸出援手,他是我甘肃学院的同学, 非常风趣,有见识,又有能力,写得一手好字。他那时在公路局调度课做事,负责 车辆管制,于是安排一辆司机也是河南息县人、而正好前往宝鸡的公务运输车,把 我们当作黄牛,免费载到宝鸡。我们再改换陇海、平汉两条铁路到信阳下车,雇架 子车转到息县。秀英母女见面的场面使人动容,那种难分难离,使我感到亲情的温 暖,加上当地有一个中学的校长前来探望,顺便约我在他们学校教书。想一想,就 在这里教书也好,犹豫之间把原定休息一个礼拜后即行出发的计划一延再延。 再想不到,事情发生突变。一天早上,还没有起床,仿佛听到从城外传来的枪 声。有人说,大别山的人民解放军已经进入县境,城里开始紧张,城门站上了武装 岗哨。我非常懊恼,翻身跳起来,教秀英火速收拾东西,我急急去西关探听消息, 并看能不能雇到架子车,准备立刻出发。 顺着人潮,一直走到西关,除了人们脸色有点不安外,一切都很正常。我在市 场好不容易雇到一辆愿到信阳的架子车,即行回城。走到城下,城门已经关闭,我 敲门呼叫,城门上的守卫大声警告快点离开,人民解放军就要攻城。那个架子车夫 看到情形不对,掉头走掉。我开始惊慌,听到郊外的疏落枪声开始接近,这是共产 党夜战的序幕,西关街上的店铺开始关门。 夜色刚刚来临,枪声像鞭炮一样的密集,城里守军反击,我将近一天没有吃一 口饭,饥饿、惊慌、恐惧。我顺着马路向西走去,一夜的行程使我筋疲力尽。第二 天早上,在路边饭铺里吃了早饭,听说人民解放军已经攻陷息县。我强作镇静,一 直到了信阳,精神恍惚。是留在信阳等候息县消息,还是北上回辉县呢?还是南下 去南京,再转往东北呢?我无法决定。就在信阳客栈门口,我遇到了原籍信阳的战 干团一位同学鲍克勋,他有事要去南京。我把心一横,决定去南京。 南京是个以六朝繁华闻名于世的古城,一连六个王朝充当首都,更因抗战初期 受日本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成为一个悲情城市。日本人竟然想用屠杀的手段灭绝 中国人,太违人道。使人大惑不解的是,德国已为纳粹的暴行向世人道歉,世人尊 敬日耳曼民族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民族。日本却始终拒绝承认他们曾经侵略,一味玩 一些只有小孩才玩的花样,把“侵略中国”改为“进出中国”……真令人作呕。 鲍克勋到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办事,我摸索到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团部。那时候 刚开过团员代表大会,很多东北籍的代表在一个空旷的办公室席地而卧。我也在那 里打了一个地铺,和一些东北大学的老友,以及“青干班”的老友纷纷会面。大局 仍然混沌,得不到息县消息,黄河以北的人民解放军,已把新乡、辉县重重包围。 不时想起秀英正盼夫归来,临走时毛毛还拍着身边的小凳,叫:“爸,坐坐!”而 更远的结发妻子绍荷,又是如何度日?如能在南京留下该多好,可是我虽已大学毕 业,仍无法在中央团部谋一席之地,走投无路,乃决定仍照原定计划前去东北,等 待时局平静。 启程北上的日子到了,我和几位同学赶到上海,购买赴天津的船票。上海给我 最大的刺激是:那里好像是另外一个国度。所有人讲的话,什么宁波话、上海话以 及其他乱七八糟的话,外地人完全不懂我最大的感想是,一个国家为什么不能有一 个共同使用的语言?政府官员好像每天都十分忙碌,难道对他的国民不能互相沟通 毫无感觉?语言不同,是政治纷争的一个主要原因。 上海除了“阿拉”使人感觉是另一个国度外,其他使我悚然心惊的是,那里人 山人海,好像全国人都集中在黄浦滩几条马路上。轮船从上海启航,最后,到了天 津,转北宁铁路到沈阳,住进位于沈阳市北郊的东北大学。 和三台的东北大学相比,沈阳的东北大学雄伟壮丽得像一个独立王国,仅工学 院,就拥有一个修理火车头的庞大工厂,如果要绕东北大学一圈,步行的话,恐怕 要六七个小时。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