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907年春,陈独秀第四次来到日本。陈独秀这次回安庆,高晓岚怀了身孕,夏 末生下一女儿,即陈乔年之妹。不久,幼女夭折。 到东京后,陈独秀住在神田区猿乐町二丁目番地清寿馆,和章士钊、苏曼殊住 一室。此外,邓艺孙的两个儿子邓初(老二)和邓以蛰也住在这里。陈独秀和章士 钊在正则英语学校学习英文,同时到早稻田大学学习西欧文化。邓初学医,邓以蛰 在宏文书院学日语,后入干叶医专读书。学习之余,陈独秀和章太炎、苏曼殊、张 继、陶冶公、刘师培和何震夫妻以及日本人幸得秋水等成立了“亚洲和亲会”。 4 月9 日(旧历闰二月十九日),苏曼殊在东京给邓艺孙写了一封信,提到他 在日本和陈独秀以及他的两个儿子邓仲纯、邓以蛰经常见面:拜别累年,孺慕之诚, 无时忘弭。只以尘劳行脚,修候阙如,耿惕奚似?昨冬内渡,一过秣陵,以为必得 良会。未及三月,即又东行,其缘悭耶? 晚现居江户,一无所事。仲甫、庆初、以蛰三兄,常相聚首,尚弗觉其寥寂。 闻以蛰兄夏期返国,届时当勉作画一幅,顺托带上,以达万里之怀,非敢言画也。 此后西归尚未有期,但愿“随缘消岁月”耳。拜谒未从,临书神溯,恭叩清安! 信中所说的“昨冬内渡,一过秣陵,以为必得良会。未及三月,即又东行”, 指苏曼殊1907年冬天回中国,未及三个月,1908年春天又到日本。“庆初”,即邓 初,号仲纯,邓绳侯次子。“闻以蛰兄夏期返国,届时当勉作画一幅,顺托带上。” 这幅画,即《葬花图》。苏曼殊画好后,陈独秀写诗《曼上人作葬花图赠以蛰君为 题一绝》:“罗袜玉阶前,东风杨柳烟。携锄何所事,双燕语便便。” 平常,陈独秀叫喜欢吃甜食和零嘴的苏曼殊“糖僧”、“革命和尚”,但题诗 时,总客气地称为“曼上人”。邓以蛰(1892~1973),字叔存,邓石如五世孙, 邓艺孙第三子。 章士钊、陈独秀、苏曼殊三人在一起,苏曼殊年龄最小,小陈独秀五岁,小章 士钊两岁。因此跑腿打杂,常常是苏曼殊的事。陈独秀在南京坐牢,和濮德治谈了 一件事:有一次三人断炊,叫苏曼殊拿几件衣服去当铺当点钱来买吃食,他与章士 钊在家里等待,哪知苏一去不返,等到半夜,他俩因不耐饥饿就睡了。午夜苏才回 来,手上拿了一本书在看。他俩问他:“钱呢?买了什么吃的?”苏说:“这本书 我遍寻不得,今天在夜市翻着了。”他俩说:“你这疯和尚!你忘记了我们正饿着 肚子?”苏说:“我还不是一样,你们起来看看这本书就不饿了。”他俩气得连骂 几声:“死和尚,疯和尚”,就蒙被而睡,而苏将这本书看到天明,直到看完为止。 不久,章士钊因交女友,得罪了其丈夫——一位陆军大佐,先逃回国内了。 东渡日本后,苏曼殊修改整理几年前翻译的《梵文典》(八卷)。三年前,苏 曼殊决心为汉人编写学习梵文的读本。后从陈独秀处获得《梵文典》(八卷)英文 本,于是着手参照编译。刊出《梵文典》首卷时,陈独秀5 月写诗《曼上人述〈梵 文典〉成,且将次西游,命题数语,爰奉一什,丁未夏五月》祝贺:千年绝学从今 起,愿罄全功利有情。 罗典文章曾再世,悉昙天语竞销声。 众生茧缚乌难白,人性泥涂马不鸣。 本愿不随春梦去,雪山深处见先生。 7 月,苏曼殊给邓艺孙写信,将陈独秀的诗抄写给他,并说:“陈仲、循叔两 公常相过谈,殊不廓落。致幻影一幅,亦达此驰恋耳。”“幻影一幅”,指照片。 “陈仲”,即陈独秀。“循叔”,即葛其恭,别号盛唐山人,安徽怀宁人,邓 艺孙女婿葛温仲之弟。苏曼殊在信中称陈独秀是居士,说明早年陈独秀不拒佛教。 苏曼殊佩服陈独秀的汉学,章太炎的诗,自己则喜欢哼着以龚定庵为蓝本的七言绝 句。 在日本,苏曼殊爱上了艺妓百助眉史(即苏当年的恋人菊子)。夏日的一天, 两人游东京近郊胜地上野公园。公园不忍池荷花盛开,苏曼殊吟诗《游不忍池示仲 兄》一首,云:白妙轻罗薄几重,石栏桥畔小池东。 胡姬善解离人意,笑指芙蕖寂寞红。 “白妙”,苏曼殊原注:“日人称里衣之袖曰‘白妙’”。石栏桥,即通天桥 :“胡姬”,外国女子,此指百助眉史。“芙蕖”,即荷花。《诗经》郑玄笺:荷 花“未开曰菡萏,已发曰芙蕖”,说明荷花已开。 百助眉史此时成了一名弹筝的艺伎。在陈独秀劝说下,苏曼殊决定作画卖钱, 赎出百助眉史,不料艺伎老板用计奸污了百助眉史,迫使百助眉史蹈海自杀。苏曼 殊写了十首怀念百助眉史的《本事诗》,给陈独秀看。其一云:无量春愁无量恨, 一时都向指间鸣。 我亦艰难多病日,那堪重听入云筝。 见后,陈独秀写了和诗十首,其一云:“双舒玉简轻桃拨,鸟啄风铃珠碎鸣; 一柱一弦亲手抚,化身愿作乐中筝。” 一天夜晚,风雨交加,苏曼殊路过东京的若松町,这是牛込区的一条街,百助 眉史从前住在这里。听着附近庵里的钟声,苏曼殊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半夜不能 入睡,吟诗《过若松町有感示仲兄》(二首),其一云:孤灯引梦记朦胧,风雨邻 庵夜半钟。 我再来时人已去,涉江谁为采芙蓉? “涉江谁为采芙蓉?”指百助眉史曾在夏日下水,采荷花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