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父亲”的死 噩耗传来,如五雷轰顶。那是1979年一个晴朗的夏天,查尔斯正和澳大利亚朋 友戴尔和特里昂在冰岛垂钓,惊悉蒙特巴顿勋爵已在8月27日被爱尔兰共和军刺杀。 当时,狄克叔叔正在爱尔兰西海岸穆拉摩尔的“克拉西邦”城堡中度假。查尔斯本 答应去看他的。恐怖分子在狄克叔叔的渔船“莎多五号”上放了枚炸弹。他们用望 远镜监视勋爵和家人的坐船离岸,看到蒙特巴顿勋爵操起船浆,就用无线电信号点 燃了导火线。炸弹放在勋爵脚下,一爆冲天,顿将这位海军上将炸得四分五裂。14 岁的小孙子尼古拉及年轻的爱尔兰水手保罗·马克斯维尔也当场送命。勋爵的女儿 帕特里夏·布雷布尔诺被横飞的木屑碎片打得遍体鳞伤,连眼睛也不得幸免。帕特 里夏的丈夫约翰,及他们的另一个孩子,尼古拉的双胞胎兄弟西莫西身受重伤。约 翰的母亲布雷布尔诺夫人只熬过一夜,第二天伤重而死。 这消息让查尔斯感到天地翻转。狄克叔叔不止是他的叔爷,不止是路易一世、 蒙特巴顿公爵、海军高官、东南亚联军的指挥官、印度的最后一位总督、第一位海 官勋爵、皇家舰队中的海军上将、保卫参谋部的首脑……从童年起,狄克叔叔就是 查尔斯心目中的巨人,他是小王子的父亲、兄弟、榜样、导师、知己和朋友。在他 需要帮助时,狄克叔叔永远在那里有求必应。老勋爵认真地听查尔斯倾诉衷肠,给 他良好的建议,为保护这孩子不惜反对他的父亲。少年查尔斯的举止笨拙至极,王 室家族中,狄克叔叔是惟一看到他真正价值的人。狄克叔叔一死,查尔斯立时成了 孤儿。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是场噩梦,梦醒后,叔爷好好地在那儿, 友好地笑着,未等查尔斯开口,已然洞悉他意…… 蒙特巴顿勋爵和世纪同龄。他已经79岁了。查尔斯深知,狄克叔叔迟早要离己 而去。但,不,不是这样离开……夏日的早晨,他高兴地出发,打算收获满鱼篓的 蛰虾。缓缓离岸时,还来得及看一眼爱尔兰雾色朦胧的蓝色海岸。老勋爵总是像年 轻人一样兴致勃勃,自有一套享受幸福的特殊本事。然后,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巨 响,万事成空。尖叫、哭嚎、恐怖、痛苦、烟雾、焦化的肉尸、呛人的臭味……鲜 血,到处是鲜血。海面上漂浮着无数被血染红的木屑碎片。海军勋爵肢离破碎,变 成一锅血肉模糊的粥,如不立即打捞,必被海鱼竞食殆尽。 种种残酷血腥的画面人侵查尔斯脑海,使他不堪忍受。他宁愿回忆,而回忆也 使他痛苦。查尔斯与狄克叔叔的通信不计其数,信中,一个亲切地称呼对方“名誉 爷爷”,一个回敬前者为“名誉孙子”。正是这位“名誉爷爷”给他疼爱,帮他成 人。查尔斯没有过父亲,他就做他父亲——真正的父亲是狄克叔叔,而不是菲力普 亲王。查尔斯今天才明白,菲力普亲王对自己的长子总是抱有一种病态的嫉妒。作 为女王的丈夫,菲力普不得不生活在女王的阴影下——那女子比他强!在菲力普的 眼里,查尔斯的存在是对他的侮辱。“我只不过是条变形虫,可怜倒霉的变形虫! 我的任务就是帮王室繁衍后代!”有一天他如此发作道。而这个长着一对猩红耳朵, 流着两筒鼻涕的毛孩子却是英国未来的国王,小小年纪,他就比自己任何时候都更 受瞩目——一想到此,菲力普就怒火难平。于是,他总想让这孩子为此付出代价: 菲力普把小查尔斯叫做“肥馅饼”,这个可笑的绰号伤害了小家伙的整个童年;他 让孩子上纪律森严的寄宿学校;他在孩子身上无休止地冷嘲热讽;他动不动就当众 对孩子羞辱责骂。然而,菲力普毕竟是位出色的高官,身手矫健、骄气凌人、勇敢 无畏。对这位严父,查尔斯还是敬畏有加的。但是,终于有一天,查尔斯明白了, 无论自己如何讨好父亲,得到的态度永远是轻蔑——至少也是冷淡。于是,他把情 感转嫁到蒙特巴顿勋爵身上。 当查尔斯还在希姆学校度日如年时候,狄克叔叔就想方设法逗他高兴。查尔斯 喜欢《鹰》杂志里的连环画,狄克叔叔就为他订来。查尔斯过九岁生日,狄克叔叔 挤出宝贵时间,亲自为他选购脚踏车,并说:“瞧,这辆车部件的价钱这么贵,生 日礼物和圣诞礼物就合二为一吧!”狄克叔叔一次又一次地想说服查尔斯的父母, 给孩子矫正扇风耳朵——只要一个极小的手术,根本不费事,菲力普亲王却坚决反 对。然而,蒙特巴顿向来直言不讳,他不加酝酿,当着查尔斯的面说:“长着一对 这样的耳朵,将来怎么做国王?”这对耳朵后来变成了猩红色,而在这个性情粗暴 却充满爱心的叔爷看来,既丢脸,又可爱。 “布诺德兰特”是蒙特巴顿在汉普郡的地产。在那儿,查尔斯钓起了第一条鲑 鱼,也正是在那儿,一颗年轻的心找到了依附。周末的傍晚,围坐在“布诺德兰特” 城堡里的炉火旁无休止地交谈,第二天早晨投入一场火热的围猎——这是威尔士王 子的生命中最幸福的片断。在天真的青年和睿智的老叔爷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异乎 寻常的友谊。狄克叔叔讲故事的天才是别人无法效仿的,在小查尔斯眼里,他几乎 就是一本活的故事书。他给查尔斯讲他们家族里的传说,讲他亲爱的老友、爱德华 八世即“大卫叔叔”的不幸事——后者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王位。他对查尔斯平等 相待,将查尔斯看成朋友,虽然时不时也无所顾忌地斥责他,但那就像从查尔斯的 来信中挑出语法错误一样,是善意的。对有这样一位聪明、有教养。幽默、谦虚的 侄子,狄克叔叔毫不掩饰地感到骄傲,他给了查尔斯最珍贵的礼物:对自我的肯定。 “说真的,你会成为全盛时期的维多利亚女王,当你离开这世界,再也不能给 我们以指点和帮助时,所有人都将茫然不知所措。’有一次,查尔斯在给叔叔的信 中这样写道。现在,这一天果然到了。狄克叔叔死了,莫名其妙地死了,在一个美 丽的夏天,在一个美丽的早晨。因为一小撮恐怖分子想让他死,因为他的面孔是大 不列颠帝国主义的象征。查尔斯满腔的不平、狂怒、憎恨。在遥远的冰岛,噩耗传 来,他只能在日记里倾诉衷肠: “残酷、疯狂的情感纷至沓来:痛苦、怀疑、如堕冰山的麻木……紧接着,是 一种充满野性和暴力的决心:和‘爱尔兰共和军’誓死为战。我失去了一个人,他 在我生命中占有极其特殊的地位;他曾给我无限关爱,曾给我适当的赞扬和否定; 他值得我吐露全部心事,并给我最明智的建议……现在,我的生活不会和从前一样 了……我只想,绝不能辜负他的期望,要做出一番事业,无愧于‘蒙特巴顿’这个 名字。” 穿着极为得体的丧服,查尔斯登上了飞机。整个旅行都笼罩在一片浓雾中。走 下飞机时,无数摄影机一下子围挤过来,镜头前,查尔斯的脸色尚佳。他拥抱父亲, 未落一滴眼泪。然后,两人一起赶赴“里德”机场迎接“蒙特巴顿”勋爵的遗体— —它将被送回勋爵在“布诺德兰特”的故居。大饭厅里有一顿简单的午饭,过去, 查尔斯经常在那儿和狄克叔叔、卡米拉一起吃饭。然而,此时,查尔斯吃不下。怀 着令人窒息的悲痛,查尔斯出门,来到“泰斯特”河边散步,想把他和狄克叔叔。 卡米拉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次。只有一个人,他终于不再控制自己的泪水。几年 后,查尔斯的好友尼古拉·索姆斯的父亲去世。查尔斯在给他的信中,回忆起当时 的情景:“我只希望,回到‘穆兰’后,你能去河边长时间地散一次步,并且好好 地大哭一场。在一定程度上,河水能减轻苦痛和悲伤,因为世界是可以感知的,而 水流正象征着我们生命转瞬即逝的本质。” 蒙特巴顿勋爵是他精神的教父,最初情感的保护神。他了解查尔斯就像读一本 摊开的书。他为查尔斯提供躲避八方风雨的小屋,可靠而亲切。他鼓励查尔斯过自 己的生活,珍惜青春年华。对威尔士王子所处的尴尬局面,他了如指掌。曾几何时, 他和卡米拉度过多少欢爱无限的周末,而在查尔斯的脑海里,这些美好的回忆都与 狄克叔叔的剪影密不可分。他仿佛仍听得到那女孩儿爽朗的笑声。卡米拉,她还好 好的活着。如果说,现在查尔斯需要什么人的话,那无疑就是卡米拉。 这期间,在饭桌上,菲力普亲王久等查尔斯不来,正在大发脾气。蒙特巴顿勋 爵的秘书被打发去寻找王子。查尔斯回来时,菲力普亲王的斥责和嘲讽劈头打来。 查尔斯看着父亲,后者坐在狄克叔叔的座位上,这是查尔斯最无法忍受的。他一言 不发,把餐巾往桌子上一抛,拂袖而去。 向狄克叔叔的棺材示以哀悼后,查尔斯沿着碎石路,默默地驾车向“阿斯通· 马丁”进发,驶上那块土地时,泪在他眼中迷离成一团雾。他将车停在“玻利海德 堡”后面,一下车,英国乡村的景致就扑面而来。9月夜晚,暗香袭人。新修的草地, 古典的玫瑰,混成一片芬芳。卡米拉的园子里,种的也是这种玫瑰啊!……凡此种 种,他本已忘在了经年累月的海上,忘在了冰岛的薄雾中,忘在了痛苦的深渊里, 而这时,他看到:卡米拉真的出现在台阶上;卡米拉向他张开双臂;最后,卡米拉 失声而泣。 这是查尔斯平生第一次在人前流泪,不加掩饰。他把30年来没流的泪水全部发 泄出来。他为那个经常咽下父亲无数蛮横和冷漠的小男孩哭,他为那个在阴暗的宿 舍里度日如年的少年哭,他为那个得知卡米拉的婚事后在“弥勒华”号的船舱里一 躲就是几周的男人哭。多少次,在剧院或家里,一听到莫扎特的音乐,他就强忍泪 水——而现在,它们也一并流了出来。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泪一经发作,便势如泉 涌,令人头晕目旋。他的呜咽发自肺腑,直哭得撕心裂肺,断肠伤身,像孩子一样 打着嗝。卡米拉被感化了。她将他紧紧拥抱在怀,他就势像个落难者一样靠紧她。 两人咸咸的泪交融在一起,哭着哭着,便开始舔尝对方脸上的泪水,最后,竟变成 热烈的亲吻,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们年轻时代短暂的恋情中,还从来没像这样疯狂地做过爱。暴风骤雨,挟 幸福与悲痛滚滚而来;身体和心灵的欲望骤然失守,遂掀起轩然的海啸。第一次, 查尔斯吻遍他的女守护神,并找回自己久被遗忘的本能。伤感的力量让他发现了一 个真实的男人,与通常那个被理智、责任、工作和冠冕堂皇的义务定了型的王子判 若两人。 精疲力竭时,就在对方的怀里昏昏睡去,就像当年做情人时那样,就像这么多 年来,他们本该做的那样。叫醒卡米拉的,是夏末早晨的斜阳,还是昨晚太强烈的 激情?看着熟睡的查尔斯,她心中充满柔情。她察觉到,这一夜已将自己的生活整 个打乱。她是皇家禁卫军中一位矫健官员的妻子,当年,出于爱情,她嫁给了他。 如今,她做了母亲,有一个四岁男孩,一个只有几个月的女孩。而他,他是威尔士 的王子,世上最受少女觊觎的独身男人。她深知,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并非寻 常通奸那么简单,更非短暂的露水爱情。这男子脸上的泪水尤温,睡梦中发着轻鼾, 像一条幼犬。正是这泪水唤醒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唤醒了他们心底深不可测的欲望。 可是,带着这种激情,他们如何生活下去呢?她是一个家庭的良母,而他是英国王 冠的继承人,须考虑早日婚配,以维系香火——卡米拉如梦方醒,浑不知未来何去 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