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抬头一看,确实离小个子有了一段不小的距离,便紧跑了几步跟上去。这才 注意到这个人个子虽矮,腿很短,走起路来却很快,两条小短腿使劲往前迈,好像 为了弥补他腿短的缺点,故意和人比试似的。白刚新来乍到,心中有事,这里的土 道又坑坑洼洼,路上没有灯,深一脚浅一脚的还真赶不上他呢!所以便什么也不想 了,一跑一颠的只顾跟着往前走。走到铁丝网的大门口,这里灯很亮,路也平些了, 他这才和那个小个子走到一起了。 “别跟这么紧!”小个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命令说。白刚一惊,难道我活了 三十多岁,连走路也不会了?拉开一段距离,让我紧跟上。跟上了,又让拉开距离。 这是为什么?怎么最近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好像越活越糊涂了。脑子里一片混 乱,只得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站住!”忽听得一声斩钉截铁的命令。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到了两个哨兵跟前。 哨兵横端着枪,明晃晃的刺刀直对着他,简直如临大敌。他见过许多哨兵,包括中 央机关高级军事机关的哨兵站岗,都没这样威风凛凛寒气逼人。他站住了,觉得莫 明其妙。 “你的时候往后站!还往后!” 那个小个子走过来说:“记住,以后出入门 必须站在门岗十步之外,先喊报告才能走。”这人不只个子小,说话还特别啰嗦。 看来“时候”是他的口头语。几乎每句话都挂上个“时候”。小个子上前和门卫又 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招呼白刚和大车一起进去。 院子很大,进去以后,走过前面一个十分空旷的广场,后边便是一排排的平房。 墙是土坯砌成的,十分简陋。走过几排房子后,矮个子便把他领到一排房子中间的 一个屋子里。里边虽有两个吊得很高的电灯,也不知是电压不足,还是灯泡度数太 小,屋子里除了灯下亮点,四周都是黑乎乎的。只见三间连在一起的大房子里,周 围都是大连铺。铺头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几乎人头挨人头。白刚脑子里一下子 蒙了,这么多人往哪里住啊?还能睡觉吗?只听小个子喊了声:“三班长!”从靠 窗户的那个铺头上,立即站起一个人来,大声喊道:“有!”喊完便以一个标准立 正姿势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他个子很大,身材魁梧,但是在那个矮个子面前,却 显得十分卑微。小个子一时没有说话,他就一直那么规规矩矩地站着。 白刚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窝窝囊囊的一个小个子,竟如此威严。他的思想完全被 这种意想不到的环境弄糊涂了,不知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在这样的地方如何 能生活下去。小个子看了看挤得满满的这一屋子人,好像是估量这屋子里是不是还 可以容纳人。然后说:“三班长!给他安排个地方,他就编在你们班。是挤一点, 送来的人太多,哪个班也是这样,没办法的时候挤一挤。”小个子刚说完,那个大 个子立即两脚啪地一碰来了个立正,又响亮地说了一声:“是!高队长!”小个子 说:“你安排吧!”转身就走。 白刚看队长要走着急了,这屋子里都没他插足之地,车上那一大堆东西往哪儿 放?他觉得只能找这个队长解决,便冲着队长说:“我那东西往哪儿放?” “什么的时候把行李铺开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了嘛!还有什么东西?” “除了行李,还有大包袱,两个箱子。” 高队长到大车上看了看,马上生气了,回到屋子里对白刚咆哮说:“你的时候 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还在这里安家呀!不是让你们到这儿享福来咧,是改造,你 们这些‘右派’,资产阶级享受思想就是改不了,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我没地方放!” “我们这儿也没地方给你放东西。为什么不把东西放在家里?” 家?他哪里还有家。一参加工作,就是查祖宗三代,和家庭划清界限,以后不 管平时学习还是搞运动,总离不了挖阶级根源,参加工作十几年他就没回过家,把 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党,党派他到哪里,哪里就是家。现在老婆也不知去向,东西 往哪里送?当然只有自己带着了。他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用,只有和队长说说好话 : “是不是能放到仓库或是什么闲屋子里?”小个子说:“哪里还有闲屋子?你 看不到人都没处挤吗?” 这时赶大车的喊开了:“你们不搬东西我往地上扔啦,不看地上都是泥水我早 扔下去啦!我还要赶回县城啊!”小个子这才顾不得啰嗦,立即喊道:“三班长! 叫人帮他把东西搬下来,人家大车还要赶回去。”大个子班长到外边大车旁一看, 东西真不少,便叫几个人把东西搬进去。屋子里一进门那一小块空地上,已堆成了 一个小山,连走路都困难了。一屋子的人眼睛都盯着那一堆东西,好像是说堆在那 里怎么行?白刚看了看周围,哪里都挤得满满的,连个插脚地方都没有。他立在那 里并不着急。他脑子里还在纠缠那个问题,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这也太绝情了 吧!他看到不仅床上人挤得满满的,床底下也堆得满满的,脸盆、包袱、臭鞋、饭 碗等等,不少包袱还上了墙,都挂在墙上的粗木橛子上。他这些东西还能有什么办 法呢?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东西了,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班长看他愣在那里不 说话,便说你打算怎么办?白刚木然地说随便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