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这一下大家都愣了,目光又都集中在班长身上。班长是个机灵人,道道多,白 刚一来他便看上了这只大箱子,给它派上了用场。便说,你这大箱子里有钱没有? 白刚看了看班长,没有立即回答。不知道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的钱都在哪里,能 当着这么多人公布吗?想了想只好说:“没有。” 班长说:“没钱就好办。吕南, 让他睡在你和王显能中间,你们两边挤一挤。” 白刚看见西头那个大铺上有几个人在动,便搬起自己的行李到那里去。因为已 经很挤了,挪动又是一个连锁反应,每挪动一点,都牵扯到这大铺上的每一个人, 究竟挪动多少,并没有一个准数,所以每个人都是一寸一寸地往外挪,真是寸土必 争。终于挪出了一尺半左右的地方,人们便都不动了。白刚看看仍然放不下行李, 也睡不下一个人,所以仍然搬着行李愣在那里。这时那个叫吕南的人小声耳语说: “行啦,凑合点吧!你先把褥子被子铺好。褥子得折叠起来,我们都是这样。” 白刚铺好被褥以后,经两边邻居帮忙又把包袱、小箱子安排在床铺底下。这些 东西总算有了归宿,只有那个大箱子,床上床下都放不下。班长便对白刚说:“大 箱子实在没处放,我给你想个办法,把我这个‘桌子’拆了,把箱子架在这里当桌 子,怎么样?” “行!行!”白刚连声答应,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一切都不在乎了,爱怎 么办就怎么办吧!班长面前那个桌子,实际是用砖头搭起来的半截铺板。拆下几行 砖头,把箱子往上一架,又稳当又实用比以前强多了。忙活了一晚上,总算有了个 栖身之地。心里一踏实,情绪也有些好转。对这个新环境又陌生又好奇,这时才有 心情仔细看看这个屋子,东张张西望望。只见大家都端坐床头,两手规规矩矩放在 膝盖上,一动不动,很觉奇怪。他不甘于寂寞,看吕南对自己很关心,现在又成了 邻居,便想说说话:“你是哪个单位的?” “××厅。”声音很小很小,凑在白刚的耳朵边才刚刚听得见。 “也是右派吗?”白刚说的声音就比较大些。他觉得不扰乱大家就行了,又何 必偷偷摸摸。 “谁在那里交头接耳呢?” 班长声音洪亮,语调威严庄重,一改刚才在队长 面前那种驯顺卑微的样子。只是他在屋子东头,白刚在西头,灯光昏暗他看不清楚 是谁说话。 “这里不许说话!” 吕南小声说了一句便正襟危坐不再言语,但是也没有回 答班长的问话。白刚见这情况也没有回答班长的问话,不过也不好再说话了。心情 刚刚好一点,重又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原来以为离开原单位,无非是生活苦一点, 那种被看管被折磨的日子便会结束了,想不到现在竟连休息时间都没有说话的自由, 这样下去还不把人憋死? 班长见没有人回答,便又用洪亮的声音宣布说:“收工回来,每个人都要老老 实实坐在自己床头上,反省自己的问题,没事不许在屋里走动,也不许交头接耳。 出去解手先报告班长,允许以后才能出去,这是规矩。谁再违犯我可不饶你。”白 刚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规矩?都是受了处理的人了,为什么还不许说话?心中阵阵 不平。他看过不少介绍新中国监狱生活的资料和报告文学,里面说的根本不是这种 样子,这里不是比监狱还坏吗? 他蹲过国民党的监狱,就在那个古城的西南角。日本刚刚投降,人们正在欢欣 鼓舞庆祝抗战胜利的日子里,那时国民党军队还在远远的大后方,国民党的大员也 没飞过来。只是几个所谓地下钻出来的国民党派遣人员露面,借助日本成立的伪军 ——治安军的势力,树起了国民党省党部的牌子。在那时他就被捕了。也许是因为 国民党正牌军还没到,也许是因为他是所谓的“政治犯”,那时他还是一个人一个 房间。还允许他看书学外语。现在是行政处分为什么连话也不让说呢? 白刚坐在那里,心中起伏不定,内心就像那变化莫测的大海,一会儿惊涛骇浪 ——他要不顾一切地大喊:这是为什么?我不接受;一会儿又趋于平静——在这里 闹又能闹出什么结果来?这些人都和你差不多,谁又能解决你的问题?而且看这些 人规规矩矩的样子,谁又敢公开给你一点同情?可是一会儿又愤愤不平——难道就 如此罢休不成?最后还是决定明天就找领导申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