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吕运隆走后,鲁金说他和队里几个吕运隆这样的小青年混得很熟,关系很好。 想不到这些人对文化还真有点渴求。他们很聪明悟性很强,什么道理一点就透是一 帮机灵鬼。白刚见鲁金和来时好像换了一个人,从自己走绝路到帮助别人学习,真 是个天大的变化啊!可是又担心鲁金太善良太单纯和这些人在一起会惹出什么麻烦, 便说:“你也别太乐观了,他们积习很深哪!吕运隆很小就被父母遗弃,是师傅从 小就教他偷盗的。” “对!他和我说过。”鲁金说,“说师傅训练他们还非常严格,从开水碗里用 两只指头夹硬币。师傅糊个纸人,让他们用刀子一扫把纸人的口袋划开,但纸人不 能动,也不准划破纸人的身子。还说他们这一行也有许多规矩:偷了工作证、文件 包、证件都必须给人家寄回去。他上次跑出去,就在火车上把赫鲁晓夫关于斯大林 的《秘密报告》偷来了。我问他你怎么不带回来,咱也看看?他说:那也是玩的? 查出来还不定我个死罪啊。丢文件的那个大军官也受不了啊。我按文件包里的家庭 住址又给他寄回去了……” “你不用听他们那一套。”没等鲁金说完白刚便打断了他的话,“实际真正这 样做的小偷可能只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小偷这一行所以传授这些宣传这些,无非 是制造一种自己这一行的自尊与荣耀,这只是他们给自己享用的一种精神鸦片。你 还记得列夫·托尔斯泰关于这类问题说过的一段话吗?” 这一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把鲁金问愣了。他愣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念叨说 :“托尔斯泰,托——尔——斯泰……”显然他极力在他的记忆搜索着。突然,他 高兴地一拍大腿喊道:“我想起来了,是《复活》。在《复活》里托尔斯泰说过: 通常人们总是认为盗贼、凶手、暗探、妓女必定承认自己的行业很坏,引以为耻。 实际上完全相反。凡是由于命运或者由于本身的过失和错误落到某种地位上去的人, 不论他们的地位多么不正当,却总会形成一种足以使他们的地位在自己心目中显得 又好又正当的看法。……”白刚羡慕地说:“你还真不简单能背下来,我只记得这 个意思。”鲁金说:“这也是偶然的。”白刚说:“教他们学些文化当然有好处, 可是他们对他们那一行的自豪感不转变,就很难谈到真正的转变。还有可千万不要 和这些人谈政治谈敏感的问题。这些人不知深浅什么都说,可要注意不要弄成什么 小集团。咱们不想在这里搞出什么名堂来,为他们创造什么好前途。”鲁金说: “没有!管他将来怎么样呢!”白刚说:“是啊!咱还不知道将来怎么样呢?哪管 得了那么多。”谈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灰心丧气。可是鲁金突然眼睛一亮,一扫脸 上的愁云,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个好消息。队长告诉我,说机关让我回去一趟。” “机关?”白刚有些惊奇地说:“原机关向来也没管过咱们哪!”鲁金说: “说可能要给我平反,农场说他们给路费让我不许和别人说。”白刚半信半疑地说 :“要是这样可是太好了。最近关于甄别的传闻不少,你回去探探虚实如果真有动 静我也回去跑跑。” 鲁金劳教以后,机关内部矛盾重重,斗争非常激烈。在后来的反右倾运动中, 终究把机关的一把手给搞倒了,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包庇漏网右派鲁金的 罪魁祸首。可喜的是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平反以后,他又重新当了一把手。而 且这时正赶上了全国形势有些好转。由于大跃进的错误,盲目冒进瞎指挥,工农业 生产受到严重破坏,发生了全国性的大饥荒饿死几千万人。人们逐渐认识到了以往 这几年的错误。 1962年初,中央召开了七千人大会。刘少奇明确指出这几年的困难是三分天灾, 七分人祸。中共中央还发出了《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要求 对几年来批判和处分错了和基本错了的人,采取简便的办法,迅速地加以甄别平反。 大量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除彭德怀外几乎全部平反。 这时人们自然联想到“反右运动”。中央统战部写出了报告,提出如果领导认 为需要和右派本人申请甄别的,可以甄别。对于确实划错的,予以平反;对于可划 可不划而划了的,可以从宽摘掉他们的右派帽子。这个文件在一定范围酝酿了一段 时间,虽然没有下发,精神已经透露出去。而且也可以看出当时有相当多的人包括 中央统战部对右派问题都有一种不同的看法。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鲁金原单位的一把手大胆提出了应为鲁金平反,而且征得了 上级有关部门的同意。这时正是统战部酝酿为右派甄别的时候。一把手还是有权威 的,他提出来了有关部门不能不通知鲁金回机关。但一把手虽然恢复了职务,并不 等于原来的许多矛盾就一下全然消除,所以一把手的意见并没有得到雷厉风行的执 行。在那个多变的政治气候里,不用再多,十天二十天的拖延,便是另一番景象。 鲁金回到机关没去找机关党组织,却偷偷跑到了一把手家中去探听实底。一把 手态度十分明朗果断:“不用怕!你的问题是我提出来的。原来的处分不符合事实, 现在上级有精神,按照实事求是的思想应该平反嘛!你到机关可以大胆陈述理由。” 机关接待鲁金的人很客气,但最后微微一笑:“机关对你的问题曾考虑复查,但是 现在不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