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妻子走了只剩下无穷的回忆。在他们那欢乐的时刻,妻子紧紧地抱住他说: “但愿这次你给我一个儿子。” 他们结婚十几年来,妻子深深为没有生育而遗憾。她觉得对不起他,他的痛苦、 遗憾够多了,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在这问题上还给他增添一件憾事。白刚早就希 望有一个孩子了,三十大几的人怎能不希望有个孩子呢?儿子女儿他倒不在乎,但 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小宝贝。遗憾的是盼了一年又一年却始终没有一个。现在他几乎 绝望了,不念叨要孩子也很少去想了。今天妻子又提起儿子,他知道妻子心中的歉 疚便急忙安慰她说:“没有也好,我们倒省心些。”妻子说:“你不想了?”白刚 憨厚地笑笑:“不想了!”妻子嗔怪地用指头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瞎说!” 世界上的事情有时也真怪,孜孜以求的事情却渺渺无期,不再去想的事情却突 然而至。妻子走后几个月突然来信说她已经有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过去 也有过这种情况以为是怀孕了,而且也有妊娠症状呕吐恶心吃不下东西,结果却是 一场空欢喜。吃了很多中药才把病症调理过来。这次能是真的吗?他不敢多想。在 这个问题上,他一向是抱着听凭命运安排的态度。现在命运不济,一切更不敢往好 处想。但以后妻子来信,一次比一次说得具体,她都感到孩子经常用小脚丫儿踢她 的肚皮了。他这才感到一阵惊喜,我要做爸爸了,我也要有儿子或是女儿了。从此 天天盼着他或她出世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妻子来信告诉他预产期快到了,让他赶紧请假,她虽然已 到了娘家,在大城市生孩子条件好一些,吃住也好些,但是娘老了,需要他回来照 料。他马上请了假准备一有顺路车就走,但是天不作美正在这时下起了大雨。这里 离火车站还有一百几十里,全是土路,下雨以后几天之内是没法走汽车的。他心里 非常着急,这里不通电话电报,写信也没用,只有通车以后信才能通。 她在的那个城市里也在淅淅沥沥地下雨。她坐在窗前听着嘀嘀嗒嗒的雨声,心 中只想着一个人,念叨着一个名字——白刚。 信发出十来天了,临产期就要到了他为什么还没来?他能来吗?是不是不好请 假?是不是他们那里也在下雨?要是下大雨那就糟了,他怎么能上火车站呢?生产 时他不在跟前那可怎么办呢?老人们都说女人生孩子,和阎王爷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自己年龄大了,危险就更大一些,遇到难产,万一……她不敢想下去了,那样他们 将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了,她的眼泪不禁簌簌地流了下来。 母亲在厨房里忙着炒菜,一股油煎葱花的香味扑鼻而来。母亲说生孩子前不能 多吃,但是一定要吃好,保证孩子在母体中有足够的营养。可是她几乎什么都吃不 下,心里让企盼和担心塞得满满的。 企盼也就是希望和追求吧!除了白痴世上谁没有追求呢!即便遁入空门,对今 生丧失了希望,对来世不是还充满了憧憬吗?她虽然受了十几年煎熬,经历了无休 止的批斗、改造和监管,受人冷眼打入另册,时时被提醒你是和别人不同的人,事 事要警觉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但在心的一隅始终闪着希望之光,那是对有朝一日洗 净冤枉的企盼,还有对夫妻团聚的憧憬。 虽然这些希望有时由于各种挫折而变得蒙蒙眬眬,但它仍是存在心底的一片温 馨一线光明。没有这一点点温馨和光明,她就活不下去了。而现在蒙眬消失了,企 望明朗了,而且聚集在一个焦点上——孩子,他们的希望,他们生命的延伸。 自从她知道自己怀上一个生命之后,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她不再消沉,她要 好好活着,要对这个生命负责。她深信:即便自己看不到光明,自己的孩子是一定 会看到光明的。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她或他会知道父母是蒙冤一生。虽然她今年已 经38岁了,但并不企望一定要生个男孩。传宗接代那是老一辈人的企盼。她只想不 管是男是女,只要他( 她) 一生下来第一眼能同时看见爸爸和妈妈那就够了。可是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见不到丈夫,她不由得充满了担心和惆怅。 将近一年没有见到他了,那次艰辛的跋涉,团聚中的欢乐和苦涩,仿佛还在眼 前。和每次相聚不同的是那次短暂相聚中留下的种子,就要结出成熟的果子来了。 但是企盼的团聚呢?却仍然是遥遥无期,令人心神不安。在她生产时他能来吗?即 使是相聚个十天八天,也算是三口之家的团聚了。虽然这团聚的甜蜜中仍有几多愁 楚,几多苦涩…… 三口之家,家又在哪里?这里哪是个家呀!母亲家中只有一间房,住着奶奶、 母亲、妹妹和妹夫。父亲因为历史问题去农场改造,有时晚上回来也只能住到这间 屋里。我们一家再挤进来,生了小孩就是三口了,这可怎么挤呀?这里虽说是个家, 实际更像个旅馆。除了奶奶、母亲、妹妹是长住户以外,别人是谁来了谁住,住两 天就得走的。屋子里大床、小床、折叠床挤得满满的,床与床中间只能挤挤擦擦地 勉强过个人。哪里还能住人啊!她真是盼他回来又愁他回来。 快吃完饭的时候,母亲抬眼看了看她,见她只喝了一碗粥,馒头没动,便关切 地说:“你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饭,怎么就吃这一点儿?”她知道女儿有心事,本 不想触动女儿的心事,可是又不能不触动,便凑到女儿耳边,轻轻地仿佛恐怕伤着 女儿似地问:“他有信吗?能来吗?”女儿悲伤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不来也好, 来了又在哪里住呢?”娘说:“哎!别发愁,来了就有地方住。我已经和旁边屋里 的老齐说好了,借那半间储藏室住几天。”女儿说:“那里面不是箱子上面摞箱子 吗?”女儿知道那是两家合用的储藏室,里面塞满了东西,箱子都快摞到了房顶上。 娘说:“箱子上面搭上两块木板,满可以睡人的,他年轻爬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