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他原谅了她,她却总也没法原谅自己。为了摆脱内心的痛苦,她曾经用自杀来 解脱。算她命大因为被人及时察觉紧急抢救而没能命归黄泉。这以后的十几年,她 的生命是在外界歧视和自我谴责中经受着双重的煎熬度过的。这样活着真是太苦、 太累了。她渴望解脱,甚至不惜长眠…… 痛心的往事在一瞬间凝缩成两行晶莹的泪水,这泪水成了涓涓细流,无声地坠 落在雪白的枕巾上。恰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布幔那边传了过来。一位 护士举着赤裸裸、湿漉漉的婴儿走了过来给她看一眼,告诉她:“是个八斤重的男 孩!”她马上破涕为笑,喜悦像晨光驱散了暗夜的阴霾:“啊!是个儿子,我们有 儿子了。” 吴玉萍眼巴巴地看着护士把孩子推向婴儿室,她仍然躺在床上经受着痛苦。这 时麻药的劲已经不大了,每缝一针她都感到刺心的疼痛。“什么时候才能缝完啊!” 吴玉萍焦急地问道。大夫说:“快完了,忍耐一点吧!”让护士给吴玉萍打针安定 剂好好休息。护士拿着针管过来时,吴玉萍抬腕看表,多事而又好心的护士,上前 一把把表给摘了下来:“把表给我,越看越着急,给你打一针好好睡一觉。” 这时在过道里的白刚和吴玉萍的母亲还不知道一点消息,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回 音。小护士走过来顺手将手表递给了白刚就匆匆离去了,因为她手上还端着白瓷盘 子急着去换药取药。白刚追过去想问问情况,那护士却已经轻盈地转身进了一个房 间,房门上贴着“非本院人员不准入内”,他只有扫兴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白刚手里拿着吴玉萍的手表,心里却塞着一团迷雾。难道是吴玉萍出了意外? 护士不肯马上说明?先把遗物送出来?想到这里,白刚的眼泪忽地涌上眼眶。但因 吴玉萍母亲在一旁,又怕引起老人的疑虑,只好轻轻擦了眼泪。吴玉萍的母亲见这 半天没有动静心中也很不安。嘴里叨念着:“千万保佑大人啊!孩子没了可以再要, 大人可别出差错啊!” 白刚明白岳母的话是针对他说的。因为大夫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曾向大夫吼叫 大人、孩子我全要。 嘭的一声响,手术室的门被撞开了,接着出现的是一张白色被单蒙罩着的铁床, 上面躺着无声的吴玉萍,由于手术失血过多她的脸蜡黄蜡黄像死人一样。母亲一看 以为她去世了,猛地扑上去哭了起来。护士用手一挡喊道:“老太太,你干什么? 她睡着了让她好好休息。” 像做了一场噩梦,昏睡了半天的吴玉萍终于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吊着玻 璃瓶的白色铁架子,药水一滴滴进入体内,她感到生命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娘! 生了个男孩,丑极了。”她用微弱的声音向母亲也是向白刚报告。娘笑了:“傻孩 子!刚生下来的孩子哪有好看的?用奶一催,满月就是一个又白又胖的俊小子。” 吴玉萍笑了,深情地望了望白刚,她没有向他说什么,但那眼神已经告诉了他: “我把一个新的生命给你了,我们有了儿子,是你的也是我的。”她好像由此还了 一笔债,长期以来存在内心深处的那种歉意、遗憾都一起消失了。 白刚在吴玉萍出院后的第二天就回劳教所了。临行前恋恋不舍,几次吻别小儿 子,弄得孩子哇哇哭叫。婴儿啼哭无泪,泪水却在两个大人的心中暗暗流淌。 虽然剖腹产给了72天的产假,但日月匆匆,一晃而过,返回机关的日子很快就 要到了。前面等待他们母子的又是什么呢?她想也不敢想,只有硬着头皮回去,回 到那个阶级斗争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现实中去,每想到此松弛的神经便立即紧张起 来。在这种情况下奶水当然不够吃,只好喂奶粉,可是哪里有钱去买?就是有了钱 市面上也很难买到奶粉。母亲没办法便到处去借刚生下孩子人家的户口本,用户口 本买那一点点可怜的供应奶粉。孩子半饥半饱地活着,吴玉萍的身体恢复得也很慢。 终于到了该走的那一天。临走的前夜,母亲在厨房里背着妹妹妹夫悄悄掖给吴 玉萍5 元钱,她知道这是母亲节省下的零花钱推辞着不要,但母亲还是把钱塞到吴 玉萍的手里。并用眼睛示意不要再争执了以免被别人看见。吴玉萍想到自己工作这 么多年,不但不能减轻母亲一点负担,还要拿母亲的钱,心里很不好过。 母亲已经生活无着,父亲劳动改造生活费很少,她只靠变卖旧衣物和妹妹的少 量工资维持着。虽然只有5 元钱,可这是她一分一分,一毛一毛积攒下来的,她要 积攒多少日子啊!她心里一酸几乎哭了出来。她把母亲的钱收下了,可是心里有多 少内疚啊!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白刚在苦难中,她每月只有40元的工资,回去要 雇保姆要抚养孩子。她默默地收下了5 元钱。 她身上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包袱(里面有衣服、婴儿的被褥、尿垫子,还有母亲 千方百计让人买来的奶粉等等),怀里抱着裹着棉被的婴儿,胳臂上还挎着一个网 篮( 里面装满了路上用的东西) ,没有人送,自己咬着牙上路了。上火车时因为人 多拥挤你推我搡,吴玉萍险些摔倒。她一条腿跨到车门里,另一条腿还在车门外的 梯子上,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差一点连孩子带大人被人踩在脚底下,幸亏前面有 一位老大爷拉了她一把她才上了车。 车厢里人们拥挤着抢占着座位,没有人理睬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单身女人。吴 玉萍抱着孩子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她行动不便也抢不过人家便站在那里发愁。世 上还是好人多,那位在车门拉了她一把的老大爷,这时已经抢先占了一个座位,在 前面喊她:“那位大姐到这里来先把孩子放下。”她这才勉强从人缝里挤过去把孩 子放在座位上,一面说谢谢大爷一面解下包袱。虽是隆冬季节车厢里却像蒸笼,里 面的衣服已是汗渍渍的了。只有一个座位她让大爷坐,大爷却让她坐说旁边有一个 人下站就下车。她就千谢万谢地领情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