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昨天在小店里由于对未卜的前途捉摸不定,闹得一夜没睡。那时虽然捉摸不定, 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干部,就算犯了错误,不能重用是肯定了,但是已经处分了,总 不会再被看管,该有自由了吧?送到农村劳动,还可以和农民们有个来往。农民是 纯朴的,通情达理的,除了生活苦一点,也许比机关更好处一些。所以对前途还有 一丝朦胧的希望。现在却已经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结局,一个使她十分意外的结局, 这纯粹是劳改。 吴玉萍又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她放心不下丈夫白刚。不管怎么说她曾经认过 罪,写过检查,虽然认了又推翻,但是处分比他轻得多呀!他始终不认罪,被定为 死硬分子,“极右”,从重处理的典型,他的处境一定比她更坏更惨,他们又会把 他弄到什么地方去呢?此时此刻,他在哪里?又经受着什么样的煎熬?她的头昏昏 然,她的心像被人撕裂般的疼痛。她欲哭无泪,上百个日日夜夜的哭泣,她的泪已 经干枯;她欲喊不能,她不能破坏别人在苦难中难得的一点宁静。为了别人的宁静, 她听到有人把头埋在被窝里偷偷饮泣,她听到有人强按着自己的嘴巴发出低低的呻 吟。在这令人难熬的不眠之夜中,她也只能痛苦地压抑着自己,只是瞪着双眼,望 着这看不穿的黑暗,独自受着煎熬。 屋子外面大风呼啸,破旧的窗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乒乓作响,似乎整个屋子都 摇动起来。屋子里充满了饮泣和呻吟,一片悲凄。她觉得这空旷的房间像是一只大 船,正行驶在无边无际的苦海上。而想起往日那间属于两个人的温馨小屋已恍若隔 世,从此她不再拥有自己的角落。自己的一切,时时刻刻都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下。 那些满含警觉的冷冷目光,时刻提醒着她:她是一个罪人。 她怎么也不理解这一切是为什么?是的,她家庭出身不好,父亲虽大部时间在 大学教书,但做过国民党市政府的中层官员,家庭成分定为“官僚”,为这个家庭 成分几次运动中她都受审查。由于她在高中上学时就参加了地下民青,在地下工作 时冒着危险做过很多工作,审查中民青组织提供了很好的证明,一切怀疑都解除了。 虽然出身于富裕家庭,但解放后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有利条件,离开了温暖的家,为 了革命的需要,毅然按照组织安排去了中央团校,以后又去贫困的农村工作,凭自 己的勤奋好学,才被调到省报任编辑记者。 为了一个家庭出身,难道就该落到这样一个境地?就让一个年轻人这样屈辱地 了此一生?不为家庭那又为什么呢?鸣放时自己并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有的人说了 许多不满的话,有的话明显出格儿,可是因为出身好,不仅没事儿,却仍然是反右 的积极分子!人们常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天哪!谁能告诉我,苦海的岸边又 在哪里呀!她默默祈念着,却没有任何回声。只是头脑昏昏心乱如麻,真是叫天天 不应,叫地地无声。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从黄昏到黑夜,从黑夜又到黎明。